牛家人把这个发了财的猪贩子朱有财围在中间,老朱在他们逼迫的目光中,慢慢蹲下身子,并跪下。
牛大牛一把扯起他,“别装死猪,牛家人不占你这个便宜。你呀,真有本事,翠娥母女被你姓朱的都娈过手啰。解放前和新社会应该是两重天吧?怎么有一点钱以后,就学着城西乡伪乡长姚恶霸的招数,抢穷人的婆娘?”
“冤枉啊,活天大冤枉,我沒有忘记姚恶霸抢我的婆娘。”老朱伏在地上嘶声蛙叫,“嗯呜呜......我从十八岁起就被乡亲们骂着沒有良心的人,我也想当个好人,花花的事情不是我操办的,现在我想替孙万贯去死的心都有......”
朱有财真的没有良心么?
骨架高挑的朱有财和丰满俊美的王翠娥,真是天生的一对,两人的皮肤都很白,大眼睛,说话都很斯文。记得那是一九四九年的春天,百鸟在枝头唱着五音七八的歌,自然天地其乐融融。这一天,朱有财哼着莫明其妙的小调,溜进了王翠娥的家,嬉皮笑脸地盯着她看。“我岳父岳母呢?我爹我妈叫我来,请你们全家今天中午到我们家商量大事......”
“有哪样的大亊?”王翠娥娇羞地咬着嘴唇,她晓得是那样一件大事,故意嗔怒。“人还沒有长醒、一身奶腥味,尽兴乱说三阵,敢乱喊谁是你岳父岳母?”
见家里没有大人,他有些胆大起来。“乡亲们都说我们两个人是上辈子配对好来投胎的,你敢看不起我?让你看清楚我长大没有。嘻嘻。”他把头伸在翠娥的脸前晃悠,“长大沒有?成了一个大男子汉。”见她沒有躲闪,只是把身子往后斜斜。顺手牵羊地嘴在她脸上噌了一下。
翠娥雪白的脸颊顿时绯红,认真嗔怒。“你这么小一个奶娃子,敢欺侮我,是个土匪。”
“哪里是土匪?我们两人明明是要成亲拜堂的,先表示一下意思,高兴高兴。”朱有财嬉皮笑脸地解嘲,伸手抓着翠娥的手往他脸上摸。“其实我也很害怕,你摸我的脸儿滚燙着呢,尤其这儿跳得呯呯翻天,像偷了那个贼的东西一样。”
翠娥摸着他的胸膛跳动得历害,忙缩回手。呀,自己的心儿也跳动的厉害,更像偷了谁的东西。“哎呀,不给你说了,坏人。”她跑进房间,关上了自己的房门。中午和晚饭,都在朱家吃的。他们每-家都只有两三亩薄地维持生计,也算门当对户。朱有财的爹,绰号“打枪眼”,小时候被王保长的儿子用弹弓给打伤了瞳仁,说话时总爱眯缝着那只有伤的眼睛。
他眯缝着那只眼睛,把翠娥给瞄仔细了,乐得一个劲儿地喊:“亲家,吃菜、喝酒。”喊得闹热吃得遭孽:黄南瓜烧猪大腸,还有大半碗老腌菜回锅肉,只看见黑乎乎冒着嬗香味的老腌菜,肉一人只有两块,还有一碗酸水渍的干豌豆。这,在当时真有点儿大筵的级别。他老婆更是说得满嘴口水泡泡,也不往嘴里拈一点儿菜。“口水泡泡”也是她的绰号。
大人们吹龙门阵,规划这一对青年将来有好日子过。朱有财和翠娥端着小竹凳,在慈竹林下去谈悄悄话。有了上午的爱的初级接触,下午的爱多少有点儿升级的味道。尽管很封建,东说西说的闲聊,爱的火势肯定会升温。他俩可是有着生命活力的靑春者,更何况翠娥是那样的美丽,朱有财哪能安静下来。小竹凳往翠娥身边挪挪,翠娥往远处挪挪,最后挪到竹林旮旯处无路了。
他不顾一切地捧着那张迷人的脸,不是用嘴噌一下,而是亲脸又亲嘴。翠娥卡在慈竹旮旯了,被他亲了好一阵儿。最后,她捂住发烧的脸颊,认真嗔怒。“土匪、坏人,又乱来了。”
朱有财站在一旁,任随他评论,脸上乐美了。
这个朱有财偿到了爱的滋味,架不住对爱的渴望,三天两头往翠娥家跑,而且每次都不打空手,总要捎带上一点儿东西,最不济事,也要一手捏一个鸭蛋,或者抜一棵罗卜什么的。“打枪眼”教儿子一个绝招:“妁婆娘不如哄婆娘,关键是嘴上功夫,甜一点再甜一点,婆娘就到手喽。哈哈。”
两个青年的爱渐渐甜蜜,但,封建社会的观念和意识始终封闭着他俩。信奉上一代的传教:先奸后娶不翻梢、不能发迹,子孙后代都要守穷。还是没有穿越那道禁区。这天,当他们嘻哈着去地里劳动时,碰见了下乡催粮催款的城西乡姚乡长。他躺在滑杆上,从太阳镜后,发现了令他惊颜无比的美女,并向王保长打听淸楚了是谁家的丫头,以及定婚的情况。
两天以后,姚乡长的大管家带着两名乡丁来到“打枪眼”的家,用上着刺刀的枪对他比划。“姚乡长有令,你儿子中壮丁了,需要交壮丁款两万元,才保得下你儿子。”
“祖宗呀,我这草房子抬去也值不了那么多钱。祖宗呀,给我指条明路,让我一家人活下去。嘘嘘......吁吁......”“打枪眼”和“口水泡泡”哭啼成一砣,扯紧大管家的手不放。
大管家是一个诡计多端的矮子,见亊情的发展到火候了,长叹一声。“唉,我这个人就是心软,给你透个话儿,姚乡长看上王财神家的闺女,只要你们对这事撒手不管,一切都好说。”这个王财神,财神到哪个程度,吃花生时有半粒掉到花生壳里,爬到桌下,找半天也要找出来的。
“老祖宗啊,那闺女是我沒过门的儿媳妇,你们不能让我断子绝孙。啊啊......”他嚎得更凶更惨,把大管家的长衫拽得更紧。大管家一歪嘴角,一个乡丁端起步枪,“唰”地一刺刀刺进“打枪眼”的胯裆。
“我先叫你断子绝孙,一刀把卵子给你戳下来喂狗,干不干?”那个乡丁狂笑不已,“嘿嘿嘿,敢再不听话?”
他骇得一脸惨白,捂着胯呻吟,再不敢有二话。
那边,朱有财与王翠娥在屋后的地里锄草,痴痴地看着翠娥那张白里透红的脸儿,心想:这个女人是我的婆娘么?我真傻,要等到哪一天呵。等不得了......一跃而过,把翠娥扑进了身旁三尺多深的沙沟里,师茅草丛返过来遮掩得很严实。
翠娥在下面叫骂:“龟儿的朱有财,等不得啦,先奸后娶不翻梢呢,你要儿子儿孙受穷么?”
天可怜见,灾难马上就降临,还托梦儿子儿孙的幸福,早几分钟做美梦该多好哟。
在沙沟的下游,放牛儿吃草的牛大牛碰巧瞅见了这一情节,忙把牛儿牵到坡地上吃草。然而,就在这时候,翠娥家的大门遭到“呯呯”的敲击,同时听到恶毒的叫骂声。“王财神快开门,你家欠了三万元壮丁款,没钱把你女儿交出来抵债!”
在另一块地里劳动的王财神夫妇,听闻叫骂声,战战兢兢回到家。“大管家,一年收多少次壮丁费?庄稼还沒有收获,抠泥巴做泥丸子也做不出来呀。”
“少废话,拿你女儿抵债,否则你家的壮丁款明天就会长成三十万元。”大管家用背对着他说话,大概他也觉得这太霸道。“有啥话去对姚乡长讲,别为难我们下人。”
“天啦,这不是劫财又劫色,鼓起眼睛明抢么?神灵呀,我们这些穷人怎么活得下去?”王财神老两口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哭昏厥过去。王翠娥和朱有财听到了外面的哭声、骂声,明白了即将发生的事情,躲在沙沟里本来不会被发现的。谁知,哪个被吓懵的“打枪眼”,捂着胯,哭哭啼啼跑过来,对着沙沟喊。“儿呀,跑得走,就快跑走。于是,两个乡丁端起有刺刀的枪,往师茅草里乱刺。
有一个乡丁的刺刀戳着了朱有财的衣服,也刺伤了他的后背。他也和他爹一样被吓傻了。失口叫道:“别杀我、别杀我,王翠娥就在下面。”见两个乡丁去抓翠娥,他蹽开两脚,跑得像一只受到惊吓的野兔。
牛大牛牵着牛儿过来,冲他的背影大骂:“龟儿子是个沒有良心的!”
那两个乡丁也“嘿嘿”大笑,“就是就是。”
朱有财为了自保,把她出卖了,也把他们这两三个月的恩爱出卖了。那两个乡丁用绳子栓住她一只手,“姑娘,你别跑,我们不忍心栓你两只手。她的爹娘像扑灯蛾一样扑到她身边,任凭她们怎么哀求都无济于事,又昏厥过去。
唉,那个年代真的是暗无天日,谁来拯救你。
公元一九五零年,百花盛开的时候,这个地方解放了,受欺侮受压迫的广大农民,一下子伸直腰板,有权力做人了。但是,王财神夫妇却没有看到这一天。当女儿翠娥被姚霸天抢进姚府,三天后,从“错情碑”那里,双双投进滔滔的沱江河走了。因为他们知道,被姚霸天看中的姑娘,玩弄三个月都要卖进妓院、甚至远方,不愿看见女儿那样的下场。
梧桐村人赶到“错情碑”旁顿足,泣说:“王财神呀,你两口子再熬一熬嘛,解放军就要打进四川,老蒋跑到台湾去啦。遭孽呀、遭孽......”谁知道,几个月后,美若天仙的王翠娥被解放军,从群仙阁里救出来,用军车送回梧桐村,却沒有一个人认出她。几个月前,翠娥在姚家一直哭哭啼啼,并用双手揩抹泪水,卖到妓院后,哭得更加惨痛,双手活活揩瞎了双眼。
她挨家挨户的求告,“我是翠娥,王翠娥呀。谁领我去见我爹娘,我爹娘哪里去了?爹呀、娘呀,快来接你的女儿回家。呜呜......”乡亲们认出这个年轻的瞎子姑娘,她真的是王翠娥。
人们不忍心告诉她爹娘的惨死,经过商议,牛大牛牵着她的手,把她护送到朱有财的家。在门外高声叫喊:“没有良心的朱有财出来,翠娥回来了,你们一家人为了自保,把她们一家害得几乎全家死完。现在,该担当一点儿责任吧。”
叫了半天,“打枪眼”才捂着胯裆拐出来。双手做揖,“她就是一个八败星,我家也倒了八辈子的雪霉,我儿子背上的伤现在还沒有好,我、我的卵子也还在流脓。”
“你活该,球请你跑去板命嚎叫,本来是没有事的。还有,朱有财还对她做了那种事......”
“我、我沒有做,沒有做成......”朱有财哭丧着脸辩解。这几个月,他愧疚他爹的乱呼诈叫、他的惊慌失措,以致于让翠娥被抓走,她的父母才会投河自尽。更由于牛大牛当面背后地骂他“龟儿子沒有良心”,全村人都骂他家丧尽天良,王财神一家的命运,朱家就是直接的刽子手。背负着这种罪名,他变得又痩又憔悴,小伙子像个老头。那天他确实没有来得及对翠娥做什么,不幸就发生了,他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淸。
牛大牛气呼呼地走了,“打枪眼”明显地表现出传统习俗里丑陋的那一面。嘟嘟喃喃:“去当了****,还是个瞎子,再捡破烂也不捡她这样的。”“口水泡泡”更是在一旁哓哓,“栽给我们也不要这种烂货。”
朱有财怔怔地看着她,在他爹娘的叫骂声中,一步一挪地走进屋去,并“呯”响关上了大门。翠娥孤零零地站在路口,她知道自己是无人要的累赘。只有自己的爹妈才不会抛下她,从乡亲们口中隐约感觉到,爹娘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幸。“爹娘啊,你们去了哪里,女儿也要来。”
在她哭天无路的时候,她的救命恩人迎着她那让人肝肠寸裂的哭声,农会干部孙万贯来了。孙万贯从乡上开会回来,在解放军工作队的领导下,农民要分田分地,当主人了。“她的救命恩人、农会干部孙万贯迎着她那让人肝肠寸裂的哭声来了。牛大牛的爹和一位叫二婆婆的老人,对他说:“你如今是梧桐村当管事的,翠娥多可怜,你想法子安顿她吧。”
孙万贯愣忤一小会儿,果断地说:“我把他背回去,娶她为妻,二位老人愿意当媒人么?”
“哎呀,万贯的心肠这么好,菩萨会保佑你的。”二位老人惊喜万分。听闻此言,翠娥感动得嚎啕大哭,后来解放军医疗队让她的眼睛重见光明,但眼睑仍然糜烂,俗称“红丝线锁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