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莫雪辰被送进医院抢救的时候,希落正坐在教堂门前的石阶上。
有人说,双生子是最玄妙的组合,因为他们之间总是存在着最不可思议的微妙联系。
若一个死去,那么另一个无论身处何方,也一定会感觉到。
同样的,若一个遭遇到不幸的事,另一个似乎也总是不能幸免。
今夜对莫雪辰来说将是一个最难忘的生日,对希落亦然。
时间倒退回两个小时前。
透纳的风景。
依旧是迷离的烛光,色彩浓郁的油画,空气里弥漫着香薰蜡烛淡淡的香氛,在和莫爸爸告别后,希落来到这里赴夏佑川的约会。
晚餐是惯有的精致,但希落吃得很慢,其实她不太喜欢在外面吃东西,她的胃或许是被饿贱了,消受不起太矜贵的食物,有一次吃过松露后,她几乎吐到半夜。
“不合胃口?”
他注意到了她吃东西时候的磨蹭,不由问道。
“没有,”她摇了摇头,用银质的叉子一下一下玩似地搅着沙拉,“只是总胃疼,疼得怕了。”
“原来你也知道怕,”烛光朦胧,映衬着他英俊面容上漾开的笑意,迷人的无法形容,“那怎么还不肯老实吃饭?乖一点,吃完这些,你才能拿到今晚的礼物。”
她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正想要开口讨价还价,旁边却突然凭空伸来了一双纤白的手,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脱下来!”
很尖锐的女声,伴着气势汹汹的架势。
一抬眸,看到的是一个一身Burberrys新款的中年女子,脸偏瘦,眉狭长,眼锐利,正是那种最难缠的贵妇的典型长相,名贵的保养品和化妆技巧维持着她的风韵,养尊处优的生活则让她习惯傲慢无礼。
希落当时脑中第一个反应,难道她是夏佑川的妈?
但接着闻声而来的侍者们道出了真相。
“南宫夫人,您影响到其他客人了。”餐厅侍者小心翼翼地劝解道。
南宫夫人?她是……
“你们是什么东西?给我闭嘴!”南宫静喝道,使者们顿时噤声,面露难色。
转而回头,她挑眉打量起了希落,目光很快就变得挑剔而不屑。
“小铭喜欢的人就是你?”
她果然是南宫铭的母亲。
“他就是为了你,拒绝了郁家的千金?你果然是不简单……竟然迷的他连我丈夫送给我的周年纪念礼物,都偷来讨好你了!”
“什么?”
希落一怔。
“这条手链!”南宫静眼一眯,言辞尖锐,“没想到你竟然敢戴着它招摇过市!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分明就是我首饰盒里不见了的那一条!”
手链……她摸到自己腕上微凉的金属,心跳骤然停顿了一下——这的确是之前南宫铭送给她的“报酬”,因为觉得和今天的衣服很配,所以出门前随手戴上了。
可——那竟然是他从家里偷来的?
“南宫夫人,请你收回这些话。”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响起,夏佑川放下了手中的刀叉,湖水色的眸子里掠过了冷光,直视着南宫静脸。
“你……”南宫静的眉又是一扬,认出了眼前的少年,这个圈子原本就不大,“我认识你,你是夏源生的儿子。”
她的嘴角随即浮起了轻蔑的笑,瞟了夏佑川一眼。
“像她这样的女孩你也要?也对,你父亲在生意上就爱捡别人玩剩下的,看来你也一样。”
那样刺人的侮辱,让希落咬紧了下唇,她的指甲掐进了掌心,生生的痛。
她根本不敢去看夏佑川,虽然她和南宫铭真的没什么,但别人不会信的,更何况,之前为了帮莫爸爸给莫雪辰筹钱,她的确那样随意的和任何一个家境优越的男孩约会……
所以,迟早都会有这样一天的。
迟早有这样一天,她会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那代价或许就是,从此失去自己真正爱的那个人。
可是就算她早已预知到结果,她还是无法后悔,就算再让她重新选择一万次,她还是会这么做——因为她这辈子只有一个弟弟,这个世界上,她只有他。
为了保护他,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可是此刻,当代价真的到了她的面前要她偿还时,她却痛得胸口发闷。
她不是痛自己,她是痛那个原该永远站在光芒中央的少年,此刻却被她拖入了尘埃,她弄脏了他,逼得他和她一起承受这些难堪——
周围的侍者们,用餐的客人们,那些目光加起来就像一千支锐利的羽箭,铺天盖地射过来,刺得她千疮百孔,却无从逃,无从躲。
她根本不知道今天这样的闹剧,应该如何收场。
“你给我脱下来!”
南宫静薄锐纤长的指甲划破了希落手腕上的肌肤,血珠冒了出来,但对方随即用更大的力气一把扯下了手链,用力之狠,立刻在希落的腕骨上留下了清晰的血痕。
“唔……”
希落吃痛捂住了自己的手腕,但她第一次在别人咄咄逼人的时候没有转还手的念头。
她现在只希望南宫静能满意,然后离开这里,她害怕她吐出更多难听的字眼——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不会怕,但现在,她真的害怕自己再连累到夏佑川。
怎么可以因为她,让他平白无故的受辱?
“有些事情不用别人来告诉我,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既认定了她,那么就是她了,”夏佑川开口了,英俊的面容上,是一股从容不迫的淡定。
“所以,我不会让别人随便侮辱她。”
说完,他轻轻搂住了她单薄的肩膀,那一瞬间她震动了一下,抬眸望到他俊美的侧脸,泪几乎就在刹那凝睫。
就像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幻想的那样,终有一天她可以安心躲在一个人的羽翼下,没有人再能伤到她,一切有他,不用再害怕。
选择强韧,只是因为无所依靠。
多少次在疲累到绝望的时候,都有过这样的希冀。
可以不再独自苦苦支撑脆弱的自尊,可以不用再咬牙咽下眼泪,可以无所顾忌地哭出声音。
拿回了手链的南宫静,以一种大获全胜的傲慢睥睨了他们一眼,转身欲走。
“等一下。”
夏佑川却侧身一拦,他修长清俊的身影,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尊贵气质,他用一种“我并没有允许你走”的姿态拦住了她,微微扬起下颔,少年的唇畔划过了似是而非的笑意。
希落小心地望他,微觉惊讶,他现在的表情,是她最熟悉的,每次当他知道自己会赢的时候,都露出这样的个表情。
“南宫夫人,为了一条假货,值得大动干戈么?”
“你胡说什么?!”
周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了南宫静,那些惊讶怀疑的眼神让她怒极,徒然就提高了声调,“这是我丈夫在法国总店买下的,每一条出售的记录都有购买人的签名,怎么可能是假货?”
“他的确是买下了,”夏佑川微微一笑,“但他把真品送给了另一个女人,所以用来敷衍妻子的,就只能是仿造的假货了。”
南宫静顿时气的面色发青,脸部的肌肉都微微颤抖起来。
“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你凭什么……”
“就凭真品在我这里。”他打断了她的话,看到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少年露出了一个最优雅的笑容。
一个海蓝色的丝绒盒出现在了他的手上,他打开盒盖,同色的丝绸垫上,一条银色手链在烛光跃动中,蓦然散出了柔美的光。
像是汲取了月的光华,星的璀璨,那条世界知名奢侈品牌的限量版,此刻正躺在主人的掌心里,骄傲地嘲笑着它的仿造品。
他说得缓慢清楚,几乎一字一顿。
“或许南宫先生很爱他的情人,但显然,那个女人没有那么爱他,所以她才会辗转又卖了这条手链。”
这个场面的刺激程度,不亚于当众甩了南宫静一个耳光。
将手链系到了希落的手腕上,仿佛怕触痛到她手上的伤痕,他的动作轻柔小心。
就如书中的小王子,悉心呵护着他娇弱的玫瑰。
“你的礼物,”他对她微笑,执起她发凉的手,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背,“生日快乐。”
穷她一生,都无法忘记那一个瞬间他的笑容。
在烛火流光中,他那仿佛能给她全世界的,那样宠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