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映红满山的鸢尾花,清风徐徐,拂过林间古道上婆娑的树影,古道尽头隐隐约约传来“哒哒、哒哒”的声音,伴随着这细微的敲打声,一个瘦小的身影慢慢显现在众人面前,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袍,长袍已经隐约泛白,显然是洗了很多次,但依然是非常整洁,少年背着一个书笈,一手握着背带,一手拄着一根比他还高的木棍,木棍已经被磨得溜光,不断地在他身前敲打着路面,这路面是青石铺成,也就三人宽窄,倒也平坦,少年虽然年纪不大走得却很稳健,随着越来越近,少年的相貌逐渐清晰,真是一个俊俏的男孩,颜如舜华仪表堂堂,嘴角带着一丝微笑,似乎有很不错的心情。可是……那双眼睛,虽说的上是明眸秀眉,但总是觉得似乎少了些灵动,再看少年手中的木棍,让人顿时明白,原来这个孩子是看不见的,真是可惜了如此美少年。
少年缓缓走入村落,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驻足而立,对着村口躺在躺椅上,正在晒太阳的人问道:“请问,这里是伏蟒村吗?”
躺椅上瞑目养神的人慢慢睁开眼睛,这是一位看起来七八十岁的老人家,浑浊的眼睛没有一丝神采,看到少年人似乎有一点惊讶,老人起身端量了一下少年,不禁问道:“小哥,恕老某直言,你的眼睛?”
少年嘴角上弯,恭敬的行了一礼说到:“不妨事的,我的确是看不见的,自幼如此。”
老人眉头一皱,更加疑惑的问道:“那你如何知道我就躺在这里?”
“呵呵,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听的到你的心跳和呼吸,我闻得到你身体上的味道,而且我知道你并不是一位老人家。”少年意味深长的说到。
老人神色微变,似乎有些戒备,再次仔细打量了一下少年,并没有搭话。
少年深吸一口气,说到:“有人的地方就是有很多生气,你不用紧张,我只是其他的感官更灵敏罢了,是你的呼吸,你的心跳告诉我你并非朽朽老者,请问,这是伏蟒村吗?”
老人从躺椅上慢慢站起来,眼神依然不再浑浊,盯着少年仔细打量,生怕错过了什么。少年似乎也不着急,始终保持着微笑,耐心地等待着答案。
“是,这就是伏蟒村,请问小哥有何贵干?”
少年用木棒轻轻的点着地面,慢慢走到露天的茶桌边,用手摸了摸板凳的位置,确认无误后欣欣然坐了下来,把背上的书笈拿下来放在身旁,转脸面向老人,笑道:“好了,言归正传,我是来找你的,请问阁下可是神形百变殷天风?”
老人瞬间色变,双手下意识的缩进衣袖之中,一丝寒光隐隐在袖口边闪烁。
少年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只是轻咳一声慢慢说到:“狼关军前半生死。”
老人身形一顿,喃喃从口中说出:“孤城日下探别离,您是恩公?”
少年笑道:“非也非也,我一失明之人如何在万军沙场上救得他人性命又飘然而去呢?何况那时我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殷校尉请坐。”
老人来到少年对面,坐下来,急切的向少年继续询问道:“那小哥怎么会知道这首诗句,这是恩公救得我性命之后临去时随风而吟的诗句!”
少年转过头继续面对老人,仿佛能看到他一般继续说道:“如果没记错那是天佑五年的潞州之战时,我随师兄远去长安,路过潞州时,刚好是大战过后,尸横遍野,也是上天之意,让我在茫茫沙场上听到你微弱的呼吸和心跳的声音,这才让我师兄找到你,也就碰巧救了你的性命。”
老人恍然大悟,一时间激动无比,撤身离开桌子,对着少年双膝下跪,一头磕在地上:“恩公在上,请受殷天风一拜,时过三年,无时无刻不敢忘记活命之恩,却苦于并不知晓恩公和恩公师兄的姓名,这么多年来,一直四处打探,始终无从得知,苍天有眼,今日终于了却一件心事,殷某深感大恩,此生无以为报!”
少年赶忙起身,对着殷天风抱拳道:“殷校尉快快请起,这可使不得,原本就是你我因缘际会,大可不必如此,快快请起,小生当真受不起!”
少年苦苦劝说下,殷天风才缓缓起身,再次和少年对面而坐,突然想起还不曾知晓少年的名字,赶忙问道:“敢问恩公名讳,殷某失礼了!”
少年笑道:“殷校尉不必这么客气,小生姓陆,单名一个离字,字烜之!”
烜之,陆烜之,当真是一表人才,翩翩少年,殷天风心中暗道,“那敢问陆少三年前救得殷某性命的另一位恩公,您的师兄姓甚名谁?不知殷某可否有幸得见,当面叩谢救命之恩啊?”
“我自幼失明,乃是残缺之身,行动多有不便,那日真正救你性命的是我大师兄,他年长我许多,在师父门下习武十数载,艺成后闯荡江湖倒也被他闯出了些名号,乃是听雨山庄人称听雨剑客的百里沢。”
“啊!原来是百里公子,日后一定要登门拜谢才可!”殷天风说道,看来是听说过百里沢的名字。
“殷校尉,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可以见到大师兄,此次小生来伏蟒村找你却是有事相商。”陆离继续说到。
“恩公有事单凭吩咐,至于这校尉之称,却是不妥了,殷某自恩公相救后,时隔半载才伤愈,本欲回归军中,可惜潞州一战后,晋王染病身亡,朱梁大军北上直逼晋阳,在燕云北抗契丹的小王爷李存勖,为保大唐最后根基,积蓄力量,只身一人前赴梁军大营,与伪帝朱全忠当面对峙,以解散鸦军,自己为质子的条件,保得晋王的封地,由叔父李克宁代为治理。殷某心灰意冷之下,便投身江湖,再也不敢沿用鸦军斥候校尉之名,甚至起了江湖名号,自此没有鸦军校尉殷天风,只有神形百变殷天风!”
陆离点点头,又摇摇头,继续问道:“殷校尉何必呢,小生虽是江湖人士,但也听说许多晋王和鸦军的英勇事迹,大败黄巢解围长安,为保大唐南抗朱梁!如今北有契丹虎视眈眈,南有朱梁穷兵黩武,西有岐国李茂贞北有燕地刘仁恭,晋中百姓在四战之地,如何自保,难道鸦军将士就忍心让晋中百姓生灵涂炭,父老乡亲民不聊生吗?”
殷天风听完后,不禁的目光呆滞起来,喃喃说道:“唉,可是,可是,我又能做什么?”
陆离缓缓站起身来,仰头叹息:“殷校尉,你能做什么,你难道真的就自此投身江湖,做点劫富济贫的善举,觉得可以心安理得的浑浑噩噩的活下去吗?我问你,你能救得了多少百姓,你能罚的了多少恶人?”
殷天风想了想,却已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离拿起身边的木棍,慢慢的踱步到街道上,转过身对着殷天风继续说道:“殷校尉来到这伏蟒村多少时日了?”
殷天风木然答道:“自天佑初年至此已经近两年了。”
“那你来时,这村子可有人烟?”陆离走到大道中央,抬头四处转了一圈继续问道,宛若他能看到周边一般。
“初来此地时,这里空无一人,并没有住户。”殷天风想了想答道。
“那你可知道,这伏蟒村的村名起源于玄宗年间,那是一条巨蟒自这太行深山中爬出,身长十余丈,一口可吞下一头青牛,村子里的猎户共百余人合力将其杀死,自此取名伏蟒村,那时候村中猎户百余户,农户两百余户,一个村子住了不下千余人,而到了唐昭宗年间,经历了安史之乱和黄巢起义后,这伏蟒村的年青壮丁全部拉去充军,只剩下老幼妇孺,田地荒芜,野兽横行,时长发生野兽袭人事件,不得已,仅剩的两百余妇孺村民值得背井离乡,举家迁徙,短短数年后,这伏蟒村就荒无人烟再无一人了,唉。”陆离深深叹了一口气,眉头微锁。转身面向殷天风继续问道:“这乱世中,有多少无辜性命葬送,有多少安康家庭破碎!这何时才是个头啊!殷校尉,敢问这梁帝朱全忠可有汉武之风,贞观之能?”
“非也,众所周知这朱全忠穷兵黩武,嗜杀成性,曾挥兵长安屠杀宦官数百人,擅杀宰相裴枢、崔远等三十名高官,酿成白马之祸,生性荒淫,不顾伦理,经常召诸子之妻入宫陪侍!可谓昏庸至极,各地藩镇依然各自为政,横征暴敛,弄的民不聊生。”殷天风微微怒道。
“可惜,而今朱梁势大,诸藩镇皆表臣服,这样的帝王,如何能给百姓带来一个宁和盛世?小生本可洁身自好,却不忍这黎民百姓再受暴君之苦,想谋划一番为苍生谋福,不知殷校尉可否愿意助我一臂之力?”陆离那黯淡无光的眼睛中,似乎有一丝看不到,看不透,看不懂的深邃,虽然看不见你,却又似在盯着你看一般。
殷天风听陆离说到此处,似乎明白了陆离之志,试问道:“恩公可是要借助这乱世,如晋王当初一般带甲三千,谋一番事业?”
陆离心中笑骂道,殷天风啊殷天风,你真是让我无话可说了,他又踱步回到桌旁,瞪着没有神采的眼睛凑近殷天风说道:“殷校尉,你可曾见过一个文弱书生招兵买马逐鹿中原?而且还是一个瞎子?你可是在笑我?”
“啊!恩公,不敢不敢,殷某绝无此意啊!”殷天风赶紧起身弓腰抱拳行礼致歉道。
“无妨无妨,殷校尉,小生不妨跟你直说了吧,我自幼从师,虽然残缺之身,但并一直苦读圣贤书,也跟师父学到了些治国之策,可惜我大唐盛世,泱泱华夏,沦落至如此田地,小生不愿这黎民受苦,想重振我大唐雄风!我纵观这乱世豪杰,这李家正统中依然无人能担当重掌九州的重任,而能心系黎民匡扶天下了,恐怕只有那远在梁都汴州做质子的小王爷晋王李存勖了!”陆离起身,望向南方的方向说到:
“小生师门在江湖中也有些力量,想要救出小王爷,重掌这晋中之地,小生愿意穷尽一身之所能助小王爷逐鹿中原,建立不世之功!殷校尉,你可愿否?”
“啊!恩公,太好了,这,这,这……”殷天风终于明白了陆离之意,竟然激动的无法言语,平复了片刻之后,殷天风,揭掉了脸上的********,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单膝跪地,右手行军礼!庄重的向陆离说到:“恩公,鸦军斥候校尉殷天风,自此立誓,愿意追随恩公之志,救出小王爷,赴汤蹈火,至死不辞!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从今以后,殷某就是恩公的家奴,任凭差遣!”
陆离听完赶紧扶着桌子转到殷天风身边,双手扶起殷天风说:“殷校尉不必如此,既然你愿意同我共谋此时,我们便是生死兄弟,殷校尉年纪大我些许,我以后便称你殷大哥吧!”
殷天风急忙道:“不可,万万不可,我看恩公胸怀大志,必能帮小王爷成就一番事业,殷某愿做马前卒子,冲锋陷阵,岂敢高攀!此事万万不可,恩公直呼殷某姓名便是!”
陆离又和殷天风相争片刻,见殷天风始终不愿,只得说:“好吧,殷校尉,你也不要恩公前恩公后的了,我在师门排行第三,熟悉的人都喊我三少,你也可以这样称呼我。”
殷天风摇摇头:“不可,我已经立誓为恩公家奴,如果可以我就称呼您公子吧!”
“这……唉,好吧,其实你我本是兄弟,何来家奴一说,不必如此拘谨。”可是那殷天风死活不肯,陆离实在没有办法,也就随他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