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蝉之旧往
秋懿殇心里还是不上不下的,她想要听听珑婵的声音,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从他那里听到什么。明知道不能太过相信他,却无法防备他。
秋懿殇不明白为什么珑婵特别喜欢弹《淇奥》这曲子,每次来南苑找他都能听到他在弹。确实弹的好,不同于毓琪的那种好。毓琪琴技虽然高超,但是用心去感受的话,总觉的少了点什么;而珑婵的琴技不是有多高超,只是多了一份感情,听着让人从心底的舒服。
“和毓琪的就是不一样。”秋懿殇坐在他身边感慨道。
珑婵边弹边微笑的说:“我每次弹这曲子是去想那人,而毓琪只是用这曲子去勾人,当然是不一样的了。”
“珑婵有喜欢的人了?”秋懿殇心揪了一下。
“喜欢?应该是喜欢的吧。可我这种喜欢对么?”珑婵的眼神好像穿透了时间。
“能和我说说么?”
“想听的话就和你说说。”珑婵停下琴扭头看着秋懿殇,“不过,别用这么落寞的眼神看着我。”
秋懿殇垂下眼,笑了一下。
“我喜欢的那人,心很大,能装的下天下;可是他的心有很小,连我都转不下。”
秋懿殇没有听懂。
“我本名是龙巉,‘龙巉脊鲠秤一横悄卧人间雾锁中,醉吮江南花杏雨,风搀也懒上苍穹。’可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却不是这诗里这样,我爹以前是他们家的管家,后来有一次为府里办事却不幸摔断了腿,不能在府里待了,而我却被留在了他们家,说是当养子,可是和一般的下人没什么区别。好在给他当了个侍童,能少干些累活。他从小就聪明,可是他父亲并不看好他,总是宠爱着他的两个哥哥。也难怪,他是妾生的庶子。而两个哥哥都是正妻所出。
他一直对此耿耿于怀,记得有次老爷的一个朋友来府上做客,出了一道题,只有他回答上来了。等客人走了,他就被罚杖责,理由是不该在外人面前驳了长辈和兄弟的面子。当时他非常的生气,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做的很好,为什么就不对了,他发誓说以后要让所有人都瞻仰他。从那以后他做事不在出头,凡事紧着大公子来,老爷有什么事要他们做,如果他想出了办法就会透露给大公子,这让老爷很是欣喜,大公子也感激他,其实他这是在韬光养晦。
后来二少爷进王都玩儿时,弄伤了一个王子,被那妃子罚跪石阶,正好当天又下了场雨。要知道二少爷可是娇生惯养的,可经不起罚。这一罚下来,就捞下了病根,之后没半年就去了。老爷为这事伤透了心,问那妃子要个说法,可是王包庇那妃子,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他表面上和老爷说要替二少爷报仇雪恨,可我知道他心里高兴。后来他野心越来越大,我是看着他一点点走到现在这样的。我不想他这样,可是我无能为力,我不能让他改变,所以我只能尽力帮他,让他在这条不归路上尽量走的顺利点。”
珑婵停了下来,好像在平息心里的波澜。秋懿殇在一边等着,没有追问。
“他心里其实是有温柔的,只是因为他的爹娘兄弟让他变的铁石心肠,猜忌疑心,心狠手辣的。当时我刚到他们家,人人都像看狗一样的看着我,只有他把我当成一个人看待,给了我一切。记得在见到他第一面时,他对我笑了,那笑容可爱率真的不行,现在很难再看到了,那个真正的他。可当时他几乎每天都这么笑,小小的身子,小小的手,可就这样小小的人儿,却说,以后我就他的了,不许别人欺负,那时我就知道,我这一生确实就是他的了。”
秋懿殇这样听着,心里酸涩弥漫,想要哭可是哭不出来,憋闷的如窒息一般。“值得么?现在的他和以前还一样么?”秋懿殇问的艰难。
珑婵苦涩的一笑“不知道,也许不值,可是有什么办法?!即使他再不是那个他,可我还是他重要的人,以前的点滴抹杀不了,凭这就够了,够我为他赴汤蹈火了,其他的我无力挽回,只能帮他,使他能高兴,虽然高兴的笑不再是以前的那笑,但我不想再看到他像那跪在石阶上,握紧双拳,满脸愤恨的样子。”
秋懿殇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她好像明白珑婵的心情,因为现在的自己看着珑婵这样心是那么的疼,“珑婵,如果有机会可以改变,你会选择改变么?也许,我可以帮到你呢?”
“变了又怎样?!变了以前的事情就不存在了么?!还不是一样的心痛。”
秋懿殇心里绞痛着,她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但这个东西她一开始就没抓住过。她突然希望自己能先遇见珑婵,或者殷清冽从来就不存在,这样现在的一切也许就不存在了。失望无奈在心里蔓延,她怎会不知道珑婵心里的人是谁,可是有时候事情并不能岁人愿。秋懿殇用了很长时间在深呼吸,她还有事要问,不能被这种情绪牵着走,就算再喜欢,再不舍,也抵不过心里重视的那些人与事,那些伤痛教她忘不了,放不下。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即使在美好或者在疼痛都说去了,现在只能继续往前走,回不了头。”珑婵的声音有些颤抖。
秋懿殇闭了闭眼,当再开口时又恢复成以前平淡的模样。“珑婵,曹大人的事你知道么?”
“知道。”珑婵也温和的笑了,好像刚才的事根本没有存在过。他们不约而同的掩盖了刚才真实的自己。
“我该怎么做?穆姨和曹大人可是分不开的,这不是让我对不起穆姨么!她对我可是有恩的。”
“穆姨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恩,可是有谁不是要生存?!纵然穆姨再好,可这总归是雕栏阁。”珑婵摇了摇头,眼神有些落寞。“让他像对穆姨一样的对你,甚至要更好,他不会穆姨说的话,让他对你说。”
“如果曹大人真的有问题,他能瞒住穆姨,当然可以瞒住我。”
“他可以不说,但我们必须知道。”珑婵说的无比坚决。
秋懿殇走后珑婵又弹起了《淇奥》,这次他想起了四年前刚来这雕栏阁是样子。
……
“你就是龙巉?”穆姨坐在躺椅里,摇着扇子望着面前这个漂亮的男孩。男孩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穆姨很少见到这样的男孩,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目光但没有女人的柔媚,还有些稚嫩的脸上却有着成熟的气质,一双上吊的凤眼透露出坚定的眼神。
他知道自己来雕栏阁的目的,同样穆姨也是知道的,只是两人都心照不宣的说着别的。穆姨低下头想了想说:“这是雕栏阁,名字不光要好听,写出来还要好看,改成珑婵吧,‘玲珑之玉蝉’。你觉得呢?”
男孩点了点头,穆姨牵过他的手,笑的温暖柔和。“这里没有曹大人,也没有那些你不喜欢的,暂时开心点做自己。现在能快乐时就快乐,能哭时就哭,不要等到失去了感情才想要去体会它。”
“感情会使人变得软弱,这是他教我的。”
“不,恰恰相反,它会是你强大。”穆姨紧了紧握着他的手,眼里有着疼惜。“我有一个珍视的人,应该和你差不多大,可他不在我身边了,我也找不到。如果不是爱着他的心在支持,真不知道现在我还能不能活着。正是有着这样的感情,我才走到现在的。你也试着体会这样的感情,你会喜欢它的。来,来这边。”穆姨引他到案几旁,那上面放着一把琴,那琴有很漂亮的身形,穆姨轻轻一拨,声音就悠远空灵的传了出来。“以后我会教你弹曲子,也会教你其它的,在这雕栏阁里这些都是要学会的。”穆姨抬手抚了一曲,琴声悠悠,情谊绵绵,让人不禁想到美好的从前。
“这是什么曲子?”珑婵眼里闪着水光。
“这曲子叫《淇奥》,描绘了一个人思念自己的爱人时的心情。我思念他的时候就弹这个曲子,你也来试试。”
珑婵的手轻轻的附在琴上,喃喃的重复着“思念爱人”,他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充的满满的,但并不难受,他随着穆姨的手弹起琴,将心里的感情倾泻出来,他喜欢上了这样的感觉。
……
也不知弹了多少遍,珑婵停了下了,笑容是苦涩的无奈。
穆姨以前对他说过:“人好不容易活一次,为什么不能活的轻松,反而要选择活的痛苦?有些事放弃说不定会是好的,你啊,应该幸福的,可是身不由己,现在能快乐就快乐的活着吧。”
珑婵记得那时穆姨的笑很美,看着那样温暖的笑,觉得自己是幸福的,被重视关爱的。这笑容和殷清冽给他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殷清冽的笑让你觉得自己付出是应当的,而穆姨的笑则让人觉得自己也是应该得到幸福的。
现在想想如果那时自己听了穆姨的话,现在可能生活的会轻松,但是他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世上没有两全的事,即使再感激穆姨,也不会放弃心念的人。从一开始也许一切都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