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底谁在说谎?”我几乎能听得见他心里的哭泣,那种被父母欺骗的无奈。
过去的事情已经那么久远,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再去寻找事情的真相,即使知道了真相,王学林缺失的亲情已经再无法弥补回来了。我抱着他,看着他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兽,独自舔拭着内心的伤口。我轻轻抚摸他的背,只愿在永远的未来的日子里能够在他身边,在他需要我的时候抱着他,让他不会再缺少我的爱。
索性那件事情并没有让他颓废多少,他把最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我身上,至少他并没有在我面前表现出任何的失落与低沉。只是好几次当他母亲打电话过来他都是敷衍了事,我能感觉他语气的冷漠,我母子连心,电话那头她一定也可以。
果然不出所料,他母亲终于找了过来。她独自一人,在初冬的寒冷空气中,穿着最时髦的呢子秋裙,婷婷玉立的站在我们面前。我拉了她坐到屋子里,她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告诉我孕妇该注意的事情。王学林坐在旁边,他已经没有第一次见母亲地那样激动的表现,但还是很开心,嘴角总是露出开心的笑来。
“妈,你怎么会过来?离的这么远的?”王学林问她。
“我想你们了,再说梅丽怀孕了,我也应该过来看看。”她笑着招呼王学林坐到她身边,王学林看看她却始终没有挪过身子去。
她对王学林的态度明显有了察觉,却没有表现出来,依然对我笑语盈盈。
“妈,我爸说你走的时候怀孕了。”王学林打断我们絮絮叨叨的对话。
王母愣在那里,她显然没有王天奇久经商海所修炼成的从容淡定。过了许久,她默默的点了头。
“不是我爸的。”王学林抬头追问,眉毛几乎拧成了八字。
“情况很复杂,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她收回放在我手上的她的手。一脸的焦急与不安。她长得真美,即使听到她承认曾经背叛了她的丈夫我依然不能责怪她,因为她长了一张太善良美丽的脸。
“我能怎么想象?你跟我爸还没离婚你就怀了别人的孩子。现在还要在我面前作出一副高尚的样子……”
“王学林!”听到他的话语越来越激烈我只能急急的打断他。
王母低着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脸上写着请求原谅的苦闷。她只是坐着,慌乱中搓着两只手。
她微微闭了眼睛又睁开,叹了一口气。“学林,是的,我走的时候怀了孩子,你同母异父的妹妹。”她说的诚恳而不容争辩。
“你还指望我与她相认吗?你看得见我和我爸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吗?”王学林情绪激动起来了。十几年了,他的苦,心中的郁闷,那无处发泄的积怨,跟着他的眼泪涌了出来。我曾经以为他是那么的阳光灿烂,直到看到他身后那孤独的身影,原来他心中有这么多的伤疤,从来不为人知。我心疼他,我埋怨自己出现的太晚,可是一切都已经无法再改变。还好,他今已长大成人,那么聪明与成熟,那么爱我。
也许母亲对他来讲还是陌生,他很快控制好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后来的王母已经没有了再跟我谈天说地的兴趣,默默的就走了。
很快就要春节了,母亲打电话过来她在父亲那儿争取让我回家过年,我拒绝了她。我心里恐惧,我只想平平静静的度过,等过完年再跟她回家。
那时怀孕已有三个多月了,肚子并不很明显,可王学林还是喜欢每天趴在我肚子上左摸摸右看看。
大年三十晚上我第一次与父亲通了电话,电话那头我听不到任何关爱与原谅,只有怨恨。跟我想象中的他的态度如出一辙。在我们尴尬在那里对话无法再进行下去的时候母亲适时的把听筒抢了过去,兴高采烈的说父亲已经同意我过完春节就回家了,过完正月十五元宵节他们一起来接我回去。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对母亲来讲是足够她过个好年的消息,可对我来讲却是一万个不愿意,我情愿待在那里与王学林过我们的小日子。
我把消息告诉了王学林,他什么也没说。我知道他不愿意我走,但是对于我的父母他只有无奈与遵从。
那个春节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节日。王学林与史坤开着车带着我和阮璐璐出去玩儿,阮璐璐终于知道了我怀孕的消息。她竖着两根手指头向我发誓说这个消息一定会烂在她的肚子里打死她都不会说出去。我笑着拍拍她的头。
我们开车出去溜冰,可王学林却只是陪我坐在边上看;我们去公园里看雪景,拍照片,那是我们俩第一次合影,王学林穿着黑色的夹袄紧紧搂着我的肩膀,两个人笑和比烟花还灿烂。那张照片是我最心爱的珍宝,从此便再没有离开过我。
阮璐璐把我拉到一边,偷偷告诉我何天祈退步了,第一名的宝座被别人抢了,她还告诉我何天祈找她问过我的情况,打探我得了什么病,那天,从阮璐璐口里我听到她说她觉得何天祈喜欢我。我笑了,指着我的肚子,“你觉得我跟他还有可能吗?”阮璐璐听了也开心的笑。我真喜欢那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春节过得很快,元宵节前母亲打了电话来,告诉我正月十六她会和父亲一起过来接我走,我只轻声说了句“知道了”。母亲似乎听到了我的不愿意,但却没有解释什么。长大之后我终于理解了,再怎么为难毕竟是自己未满二十的女儿,连法定结婚年龄还都没有到,于情于理怎么能住在别人家里不回来。
正月十六那天王学林早早的收拾好我的东西放到后背箱里,打电话给我母亲问要不要过去接他们,在电话里被我父亲狠狠回绝。他把家里收拾了好几遍,地上几乎要晃出人影来了手都不肯停歇。他吵着说应该做一桌饭来招待我父母,我告诉他我父亲一定不会在这里吃饭,做了也是白做。
我们俩焦急的在家紧张的等待着,终于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我听到了轻声的敲门声。王学林飞奔出去开门。的确是他们。父亲背着手被母亲拖着往前走。他看起来苍老了很多,两鬓生出很多白发。
他进门的时候脸是严肃中带着不满,对王学林礼貌的问候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他终于走了进了,看到了我。我站在进门处,紧张的像被要被宰杀的牲畜。父亲看见我的那一眼起脸上瞬间多出了很多的恨。他大口喘着粗气,瞪着我,我怕的要死。
“梅丽,快,让你爸坐。”母亲在旁圆场。
“爸。”我听到我的声音几乎被紧张吞没没了声响。
始料未及的,父亲回应我的是一个大大的耳光,我一个趔趄几乎要摔倒了,王学林从他身后冲上来想要扶我,但却被父亲挡着难以抽身。没想到的是父亲并没有停下来,千斤重的一脚狠狠的踢在我侧腰上。我完全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天旋地转的几秒过后,我意识到腹内昂起的疼痛。母亲与王学林赶紧过来扶到我身边,母亲哭着骂父亲神经病。王学林疼惜的想抱我起来,可我已经完全没有坐起来的力量。
过了很久,我看到下体之下的地上是殷红的血迹,裤子裆处也已好了。母亲哭着让王学林赶紧抱我上车去医院。父亲像受到惊吓一样原地站在那里,错愕的看着我。他的惊讶的眼神中我读不出一丝心疼。
我流产了。身体的痛楚随着母亲与王学林的悉心照顾慢慢在恢复,但心里的伤口却愈加深远。
我每天都会安静的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白杨树,看到光秃秃的树枝随风摆动着,看着看着会流下泪来。我安慰自己现在确实不是要孩子的好时候,有未来会以更好的姿态来见我,我应该整理自己慢慢恢复过来,但是一切都是徒劳,当我想到一个幼小的生命曾孕育在我的体内最后最化为血水离开时就心惊不已,那是我的勇气与爱情的萌芽,我和王学林那么认真的呵护与爱惜,却那么轻易的,消失的不留痕迹。
我对父亲没有恨,因为我从来是一个没有恨的能力的人。或许是我错在先,如果我不是那么不听他的话,如果我不是放弃他北大的梦想,如果我不是那么让他丢脸,在未来的某一天,在我足够成熟迎接新生的时候或许他会为我日渐隆起的肚子开心不已。
王学林每天都会带来很多好吃的,带来我喜欢的书,陪着我说话,聊天,话题很多,却从来没有提起过我的父亲。他总是劝我要快快养好身体,一切从新开始,等我们结婚了,十个八个都随我生,我努力挤出一丝笑来,对他说计划生育办的人会追杀你的。
只是父亲,他不是没有来过,只是站在病房门口许久,却始终没有走进去。我假装没有看见,侧过身去背对着他流下泪去。
可是事情远远不如所想的那么简单,母亲在医院里更是碰到了很多熟人,我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甚至传到了学校。
我的名字一时间传遍整个校园。在那样一个单纯的年代我相信什么样的话都会有人说出话,只不过我听不见罢了。
父亲唯一为我做的是替我联系新的学校。让我意外的是父亲通过母亲婉转的来问我的意见。我在第一时间点头同意,对于迷茫的未来,这是我惟一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