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尝尝何叔卤的凤爪味道怎么样!”何明亮端着个大托盘出来了,片刻已准备了三热三冷荤素搭配的六道菜。
何明亮一出现,周青鸾和安乐便不约而同闭嘴,倒是无意中给周青鸾解了围,唐思琪的身份告诉安乐没什么,可发火的原因她说不出口——只想一想刚才那怨妇似嘴脸,周青鸾就不敢看安乐的眼睛。
安乐也看出了周青鸾的不自在,善解人意地转头和何明亮拉起家常。
何明亮方才在厨房虽听不到周青鸾和安乐的对话,但是透过小窗却是将两人的表情偷窥得清清楚楚,跟看了一出精彩的无声电影似的,他猜不透这两位的关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两人的关系不简单!
不到四十混到副处级,何明亮肯定不缺谈话技巧,布菜倒酒,周青鸾不喝他不敢勉强,先是与安乐连干了三杯,而后回忆了两人之间少得可怜的旧事,又说起那些搬走的、逝去的老邻居,共同唏嘘感叹一番,不知不觉拉近了与安乐之间的距离,与此同时也没有冷落了周青鸾,不着痕迹地曲意逢迎。
安乐陪着何明亮漫无边际地胡扯,试探了几次,何明亮却像没听懂似的把话题扯开,也不提请安乐和周青鸾吃饭究竟为了何事。
安乐忽然感觉到桌子下的腿被轻轻碰了下,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周青鸾,后者很随意地瞥了下腕间的手表,安乐看懂了周姐姐给出的信号,端起酒杯敬了何明亮一个,笑道:“何叔事业得意,家庭美满,可喜可贺,我这次回来打算长住,您又是咱旁头沟的父母官,以后还请您多关照!”
说罢一饮而尽,站起身道:“那边几位房客还忙活着,我得回去看一看,何叔,咱们改天再聊?”
“别急呀!”何明亮急忙拉住安乐的胳膊,“还有点事儿何叔想跟小乐你商量商量……”,他有点惴惴地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周青鸾,虽然情知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可他不晓得这位市长千金是个什么脾气,生怕一不小心惹恼周青鸾。
周青鸾见他吞吞吐吐更加不耐烦,作势起身,“你们谈,我先走了!”
何明亮一激灵,脱口叫道:“周警官,请您帮帮我!”
安乐和周青鸾对望了一眼:还真让两人猜中了。
被安乐和周青鸾这么一挤兑何明亮没心思再兜圈子了,加上酒意上头,一咬牙,心想反正已经这样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何明亮的确遇到了困境,而且这难题还是与东城集团有关。
简短截说,东城集团私自修改了规划方案,将设计蓝图内原本规划为公园的一块地改成了商业大厦,据说将建成平海市数一数二的商业中心。
公用绿地改成商业用地,这中间涉及的审批程序可就太多了,但不管怎么样东城集团办成了,不过审批过程中不知道是哪个环节走漏了消息,结果旁头沟的老百姓不答应了!
火上浇油的是这个时候又爆出土地出让金被贪污——旁头沟街道办书记就是因为这事儿给拿下了。
而且据传金额不低——有人说一小小的街道书记再贪又能吃得了多少?那您可真小瞧街道办事处的含金量了,前阵子刚刚报道过某居委会主任两年多就贪污了土地出让金等款项超过九千万!
至于街道办主任在这里有没有问题不知道,反正没多久就调走了,放在平时两个正处的位置还不得抢破头?可旁头沟街道办愣是没人敢来,何明亮副主任被上级委以重任,临时主持旁头沟街道办工作……
既然跳进仕途官海,追求的不就是升官吗?可问题是升官也不全都是好事儿,何明亮这个临时主持工作性质差不多救等于战争时期火线任命的敢死队队长。
上级领导对旁头沟的工作很不满意,说穿了就是拆迁进度太慢,一天几遍电话要求何明亮配合拆迁公司快速、完满地解决旁头沟拆迁工作。
当地的老百姓也追在他屁股后面,“你何明亮是咱们旁头沟的老住户了,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么坑咱们吧?”要他向上反映情况,恢复原设计方案……
何明亮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想换个位置,上头不答应,想撂挑子还有点舍不得这个位子,内交外困,焦头烂额。
拖来拖去把东城集团拖得不耐烦了,前两天有个东城集团的项目经理上门找何主任来了:您是旁头沟的坐地户,在老百姓里号召力强,做一做大家的工作,尽快搬了吧!这么硬别着劲对咱们都没好处!
何主任头发都快急白了:不是我不想解决,我嘴都快说烂了,可没人听我的啊!现在老百姓都戳脊梁骨骂我呢!你让我怎么办?
东城集团的人一听这话当时就翻脸了,冷笑着撂下句话:何主任你这么拖拖拉拉的是不是想要好处?你真有这胆子我们也敢给,可你们书记可已经进去了,你何主任不想做下一个吧?
得!何明亮这回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要好处?何明亮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太岁头上动土!四十不惑,何明亮岂能听不出话里的威胁?
安乐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周青鸾也一声不吭,好半天安乐才慢吞吞地道:“何叔,街道办的张书记和你的关系很好吗?”
何明亮登时就明白了他想问什么,苦笑道:“小乐,我是旁头沟的老人,张书记原来也是咱们街道的副主任,前几年我俩还争过主任的位置呢,你说我们之间的关系能好吗?他做的那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到底是真没关系还是假没关系只有何明亮自己心知肚明了,安乐笑了笑,“那何叔你还担心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嘛!”
“唉!”何明亮“咕咚”,将满满一杯足有二两的白酒一饮而入,“你是不知道东城集团的厉害!就算我没事他们也能整出点事儿来!”
安乐耸了耸肩膀,“可他们逼你也没用啊,你真能把胖头沟的住户都劝走?”别人不不知道,反正不给他个满意,他是不会走的。
何明亮呵呵傻笑,也不知道是愁蒙了还是喝醉了,“什么公园、商厦的都是假的!还是拆迁费太低了……”
安乐会心一笑,这年头真就没几个傻的,老百姓有几个真的在乎有没有公园?你拆迁费给那么少,连住的地方都没了,还关心毛的公园?
“那为什么当初制定拆迁标准时不提出来呢?”这一点是安乐最好奇的,有什么事说什么事好了,干嘛非要在这公园上说事儿?
其实在他看来一个商业中心带动周边经济发展的能力可要比公园强多了,说实话就旁头沟当地居民的经济水平还真没到讲究生活环境的档次。
何明亮拿眼睛偷瞄面如寒霜的周青鸾,支支吾吾地道:“其实拆迁费这事儿大家也反应过,没能解决……”
“为啥?”安乐不解,“就算和周边区域的房价相比,东城集团给出的拆迁标准也明显过低嘛!”
周青鸾冰冷的声音响起:“因为拆迁标准是市政府和开发商协商出来的!”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谁TM说老百姓傻啊?真是……安乐都无语了。
话说这公园又怎么能和拆迁费联系到一块呢?听着复杂,其实简单得很:拆迁费的标准是市政府出面与东城集团协商制定的,就算老百姓觉得低,但至少从法规法理上是无可挑剔的,流程符合规定,而且市政府也不可能出尔反尔,自自抽耳光。
但是公用绿地转商业用地,尤其是在旧城改造的设计方案已经定案公示的情况下,不说完全不可能,但是难度太高了,东城集团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搞定,要说其中没有猫腻谁也不信。
旁头沟的老百姓心里透亮着呢:既然不能直接拿拆迁费说事,就揪住绿地转商地不放,真闹大了上面也不能不管,想捂盖子就拿钱堵我们的嘴好了!
“何主任,这件事我也听说过,就我所知拆迁费标准的制定是符合相关规定的,是经市委市政府集体研究决定的,至于公园改商厦我不清楚具体情况,我也不好发表评论。”周青鸾垂着眼脸,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波动,说的也都是官方语言,顿了顿周青鸾接着道:“如果旁头沟的居民有不同意见可以依照正常程序向有关部门反应。”
安乐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从周青鸾最后一句话里听出了淡淡的无奈,毕竟周明学是现任的平海市长,作为他的女儿,周青鸾肯定不好在外人面前置评,何况以安乐对周青鸾的了解,正义感时常满值的周警官就此事未必没有意见。
有那么几分钟,三个人都沉默着,偌大的饭店里死寂一片,最后还是周青鸾开口打破了沉默,“何主任,如果是这件事,我爱莫能助,我毕竟只是一名警察。”
周青鸾朝安乐投去了一个歉意的眼神,安乐倒是能够理解她的苦衷,周明学再如何宠溺女儿,也绝对不会在这种能决定平海市大局的事上受个人感情的影响,平海的领导班子可不是周明学一个人,他甚至还不是那个班长……
“不,不!周警官您误会了!”何明亮急急道,“我的意思是想,想请您帮我说句话,能不能调动一下工作?”
安乐怔住,原来何明亮打的是这个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