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中午十二点整。一秒没有多,一秒没有少。
胡夫西餐厅南面靠窗的第三把椅子,被一个鼓囊囊的书包重重得砸上。一旁,女孩子刚刚坐定,拿起桌上的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抬起红扑扑的脸,不无歉意的看着对面的男孩儿:“我迟到了吗?”
男孩儿正看她出神,不由得一惊,赶忙摇头。“一秒钟都不差......”陈子豪出声有丝敬畏,师姐真是神人也...
“呵呵,这样就好。”水沉没有意识到他的不自在,放心的笑了。“想问什么就问吧。”水沉边说边切着男孩儿为她点好的菲利牛排,很认真。
“对不起啊,师姐,让你赶那么紧...”
“哎,”水沉“呯”的一声放下刀叉,“你的时间不多哎。如果真的要说半个小时的客套话,时间浪费的是你的,反正我无所谓。”
陈子豪听她这么说,赶忙翻开整理好的问题大纲。
“请问你对‘《滥觞》逼迫蓝粤走向终结’这一社会评论有什么看法?”陈子豪直直地盯着水沉。
蓝粤,新世纪中国文坛领军人物。两年前。然而,随着水沉处女作《滥觞》的出版,被蓝粤自称为其“巅峰之作”的《素舞》极盛而衰,甚至成为读者嘲笑的对象。两本书的比较之下,蓝粤本人也受到大众诟病,其华而不实的文风一瞬间成为社会批判的焦点,骂声漫天飞舞。此后两年,蓝粤一蹶不振,近期传说,因其书销量太差,蓝粤受不了打击,几乎精神失常。
水沉头也没抬,咽下嘴里的牛肉,慢悠悠的回答,“没看法。”
陈子豪表情瞬间僵硬,显然他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答。
“哦,这样啊...那么请问你选择净雨图书出版公司而放弃紫苑公司,是因为蓝粤是紫苑的人吗?”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净雨’这两个字。”陈子豪差点喷饭,这样也可以啊......
“对水沉师姐来说,最重要的人是谁?”
“无可奉告。”
陈子豪被堵了一下,不气馁,接着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回到从前。”
“从前?什么意思?”
“无可奉告。”
“哎,师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啊。”陈子豪抱怨说。
水沉终于细心地吃完了她的牛肉,抬起头,“你不想听我说谎,对吧。”陈子豪点头,水沉满意地接着说,“很好,所以我只能这样回答你。”
“可是,可是...”陈子豪还是不甘心,“我没有办法写新闻稿啊...”
“这个很简单啊,只要你不写‘水沉如何如何幸运’,你就比所有的记者都接近真相了。”
“啊?那...”
《玫瑰花的葬礼》不合时宜地响起,“对不起。”水沉嘟嘟哝哝地对陈子豪说,继而接起电话。
“姐姐,姐姐!你快回来啊!”小息在电话里撕心裂肺地叫喊。
水沉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小息,小息你不要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啊!”
“大哥他,大哥他...”
水沉的心突然停了一拍,继而泪水涨满了眼眶,“小息,你先打电话叫李医生,我马上就回去,好吗?”
“嗯嗯,知道了...呜呜...”
“乖,别急,打电话叫医生,懂吗?”
在电话另一边,小息紧握着大哥颤抖冰凉的手,拼命点头,颤悠悠挂断电话。用那冰凉发抖的手指,拨打了李医生的号码。
而身旁的另一个男人——他宛若阳光的化身。微微一笑,慢慢地摇着轮椅出了水沉家门。小息只顾着盯紧大哥那张英俊瘦削而痛苦异常的脸,没有意识到。
水沉刚刚骑上自行车就被陈子豪拽了下来。水沉甩开他的手,“我有急事,你的采访我会挤时间的!”
陈子豪坚定地拉着水沉往前走,“你是傻瓜吗?事情那么急,还骑自行车?”
水沉愣了愣,自己确实是急傻了,不可以这样,清还在期待着自己,不能乱来阵脚,女子努力说服自己要镇定,镇定......
出租车在马路上疾驰,陈子豪不断地催促司机,快一点,再快一点。职业习惯的怂恿下,司机小心地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啊?是不是有亲人生病了?
陈子豪眉头紧锁,对着司机点点头。司机悲天悯人似的大声“唉...”了几次。
“小姑娘,不要担心啊,没什么事情都能过去。就刚才,有一位下半身残疾的年轻人坐我的车,人家什么都看得开呢!说来也巧啊,你们去的还是一个地方。这也是缘分呐!”
不知过了多久,水沉突然反映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水沉现在不是担心难过的时候啊!
“师傅!”女子猛地坐直,拼命压抑着内心的紧张,“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
“这个啊...”司机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不清,不过一看就觉得正气踏实,呵呵,现在这样的年轻人不多咯!”
水沉颓然倒在座椅上。一眼,正气,踏实...尹离,除了你,还有谁有这样的本领呢?
是我错了,我以为你已经证明你是一个恶人,然后你就会收手。现在才发现是异想天开。恶人从来不会以证明自己是恶人为目标,一切只是方便继续作恶事而已。只是,为什么还要针对我?难道我的命运还不够惨淡吗?为什么还要糟蹋!尹离,你是打定主意必须要了我的命,对吗?
那么,这场战争,我奉陪到底。
陈子豪和水沉飞快地跑过湿润的小巷,像是灰色帷幕上射过的两道光束,昏昏然闪着人的眼,颤着人的心。
百米开外的林子里,一双太过优雅的眼睛玩味着这幕剧。
水沉,再次见面,你又变好看了呢。
“小息!”水沉砰地闯进大门,却看到李医生正好从里面出来。“对不起,医生,”水沉打口喘着气,急切地说,“他...怎样了?”
“水沉,你不要急,”医生安慰道,“路清只是受了些刺激,没有大碍的。并且,我认为适当的刺激可能有助于他从麻木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但是,必须有一个度,而他的‘度’在哪里,你最清楚。”
水沉木讷地点点头,亲爱的,你没事就好,你没事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医生谢谢你了。我送你。”
“师姐,我也走了。”男孩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子豪...”
“师姐放心好啦,你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陈子豪送水沉一个大大的笑。
“谢谢你。”水沉又恢复成说话很慢的状态。只是不知是习惯,还是因为太累,心累。
两人刚消失在小巷的尽头,水沉就疯了一样冲进卧室,男人正躺在雪白的床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只是嘴角还有着不易察觉的笑容——那是前世最后的表情,那是少年进了决定性一球后,五官被封印成的样子。
水沉脆弱的瘫痪在床上,依靠着男人的身体。泛滥的眼泪再也制止不住,决堤而下。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抱住这个比她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男人,“你这个混蛋!闹什么闹啊!我都快吓死了,你知不知道!怎么可以这样折磨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女子的声音愈发含混不清,眼泪散落到嘴里,苦的醉人。我求求你,不要出事...你出事了,我该怎么办...
小息看着餐桌对面的姐姐,泪水在眼泪打转。姐姐长长的发丝散乱的披落。那双大大的眼睛红肿吓人,直直的盯着桌脚,一眨不眨。女子有一下,每一下地往嘴里送米饭。而送进了嘴里的米饭也不知道咀嚼,含混地含着。悲苦,哀凉,女子像是一下子老了几个世纪。
“姐,”小息看着心疼,小声叫她。
“小息,”水沉第一次用这么冷的声音对这个小姑娘说话,“我只原谅你这一次。”说完,水沉放下碗筷,头也不回,径直出了家门。留小息独自。女孩儿的心一下子碎了,起身想追上前去,却又难过地跪倒在地上。姐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您好,水沉小姐。”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推门进来,“让您久等了。”
这里——良宇侦探公司,是苍靡最为著名的侦探事务所。而其老板张良宇则是侦探界的精英,要他做事,千金难求。
“张先生,您好!”水沉优雅地起身,不卑不亢,直奔主题。“其实,我是有事相求,请您亲自出马。”
“哦?”张良宇是听过水沉的名声,但不想着女人有这般魄力。
“我要您帮我调查一个人。”
那位老板没有出声。
于是,水沉接着说:“他叫尹离。”
张良宇饶有兴致地看着水沉,好一会儿,终于咧嘴一笑。“乐意效劳。”
“那么费用?”
“水沉小姐的亲笔签名,”男人笑得更加顽劣,“签在合同书上的那个就行。”
水沉的手指甲深深嵌入肉里,但面容却波澜不惊,一如平常,女子微微欠身,“万分感谢。”
两人同时抬头,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