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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但行休问路东西

第二十四章但行休问路东西

三月。景仁与稚存到安徽,从此幕于安徽学政朱筠府中。朱筠,字美叔,号竹君,又号笥河。是乾隆十进士,累仕侍讲学士。名望极高。幕中更是人才济济。得到景仁与稚存两人。心中大喜,对二人之才十分叹赏。见人便说:“我得江南,得黄、洪二生,其才如龙泉、太阿,皆万人敌。”三月中旬。朱筠率幕宾景仁、稚存、邵晋涵、张凤翔、章学诚的才骏集会太白楼,邀数十人即席赋诗。太白楼在采石矶,建于唐代,主要是为了纪念唐代大诗人李白所建,与岳阳楼、黄鹤楼、腾王阁齐名。采石矶历来为江南名胜,古往今来,吸引着许多文人名士,像白居易、王安石、苏东坡、陆游、文天祥等都曾来此题诗咏唱,特别是唐代大诗人李白在这里饮酒赋诗,相传最后因酒醉赴水中捉月而淹死,更增添了神秘的色彩。采石矶和岳阳城陵矶、南京燕子矶,合称“长江三矶”。以山势险峻,风光绮丽,古迹众多而列三矶之首,素有“千古一秀”的美称。采石矶突兀江中,绝壁临空,扼据大江要冲,水流湍急,地势险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当年这里曾发生“宋金采石之战”。完颜亮来侵犯中原,在采石矶被虞允文率宋军打败,完颜亮逃走的途中被自己的士兵所杀,这又让采石矶多了一分人文价值。当时八府的士子正要在当途参加会试。听到学使在太白楼举行诗会。在佳胜之地,集四方名士。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可与当年王羲之的兰亭集会相比美,就都会集在楼下。席上众人一边研墨铺纸,一面苦思冥想。众人之中,景仁年纪最少,一身白衣,立在日影之中,虽清瘦之极,双眉微锁。眼如古井,暗藏忧郁,神情淡漠而据傲。但气骨不减,仍让人感觉意气风发,鹤立鸡群。景仁拿起一杯酒。说:“李白斗酒诗百篇。”有酒才有诗情。说罢略一思索,一挥而就:

笥河先生偕宴太白楼,醉中作歌。

红霞一片海上来,照我楼上华筵开。倾觞绿酒忽复尽,楼中谪仙安在哉!谪仙之楼楼百尺,笥河夫子文章伯。风流仿佛楼中人,千一百年来此客。是日江上彤云开,天门淡扫双蛾眉。江从慈母矶边转,湖到然犀亭下回。青山对面客起舞,彼此青莲一抔土。若论七尺归蓬蒿,此楼作客山是主。若论醉月来江滨,此楼作主山作宾。长星动摇若无色,未必常作人间魂。身后苍凉尽如此,俯仰悲歌亦徒尔。杯底空馀今古愁,眼前忽尽东南美。高会题诗最上头,姓名未死重山丘。请将诗卷掷江水,定不与江东向流。

众人还在搜肠刮肚,一筹莫展之时,见景仁已写得满纸烟云。都围过来看。看一句赞一句。待景仁写完,众人都交口称赞,见景仁诗才,不是众人可以望其项背的。都辍笔不写了。在楼下看热闹的士子们也都佩服得五体投地。纷纷来讨白衣少年的诗抄录。一日纸贵。朱笥河见此篇写得神游八荒,真气淋漓,惊呼“谪仙再世”。景仁之诗、景仁之名,将千秋万古都与采石矶共存了。从此以后对景仁更加器重了。景仁不太善与人交往,其他幕客对景仁之才嫉妒或对其孤僻狂傲不满时。他都出面为景仁维护。以后每有出游都会带着景仁。让景仁受美丽的大自然陶冶,并开阔心胸,增长见闻。景仁随朱筠游黄山、青山、九华山,在在天都峰、光明顶赋诗。平时公事完毕,便与稚存切磋诗艺,互相唱和。直至深夜。有时景仁心血来潮,会通宵达旦。一夜吟成好几首,稚存跟景仁住在同一宿舍,也时常被景仁闹得不得安睡,景仁每写完一首,必得有人欣赏才可安心,就会把睡得稀里糊涂的稚存叫起来,与之欣赏。稚存看景仁身体虚弱,每天又这么熬心血,怕把他身体熬坏了,不住地劝阻,只争朝夕也没有这个争法。

景仁说:“我一闭上眼,夕梦往影便齐齐地涌在眼前,如何成眠?就这么熬着吧,能熬几时算几时,倘某一日我真把心血都呕尽了,你能把我整理遗作,让他们流传于世,我也不算虚度此生了。稚存知道景仁心事沉重,知道多说无用,只得叹息。

旅游加熬夜,让景仁的身体日益虚弱。时常病倒,高烧不退,但病稍一好转,又开始熬夜苦吟。朱筠也十分为之担心。劝景仁,景仁也只是说,先生不知我病根在哪里,倘无事可做,就会是行尸走肉了。朱筠不知景仁与惊鸿的情感,实在想不通,像景仁这样才貌绝世之人,为何不近女色,却以这种自虐或自杀式的方式消耗自己的生命呢?难道只是想以诗词名流青史吗?

这年年关将近,景仁收到母亲来信,说身体有些小恙,希望他早日回来。景仁想,自己已经三年来没有回家了。去年春节自己在常熟卧病,前年自己还在湖南王太岳府中。今年说什么也得回家看看了。多年漂零,身心疲惫,也好在家略作休整。就与朱筠告了假,匆匆往家赶。腊月间,正是一年最寒冷的时候。途中劳顿,肺病有时有复发。但景仁也不休息治疗,只是归心似箭。一心等着到家中,让温馨的亲情为自己疗疾。

屠氏不光是自己想念景仁,更主要是赵氏已嫁到自己家中两年多了,景仁还一次都未回过家呢?这对赵氏如何交待啊?另外景仁的肺疾,几次都险象环生,如不让景仁早些有个后代,景仁如果真的去了,黄家这一脉从此就断了,她如何对得住黄家?

到了年底,风尘仆仆的景仁终于赶回家中。看见母亲又添白发,心中难过,怪自己没尽到赡养之责。母亲见景仁越发清瘦了,一边擦着泪,一边问。我儿这一年来,身体可好了些。景仁说:“老天怜我尚有未偿之愿。所以暂时还不会叫我去碧落去黄泉。只是我一直漂泊在外,才能为家中谋几斗稻粱,不能在母亲膝下照顾,心中十分不安啊。”屠氏说:“我知道我儿的孝心。书剑飘零,也是不得已的,愿我儿继续发愤图强,有朝一日考下功名,总可以安居乐业的。这两年我儿不在家。都是由春儿照顾我的,春儿本是赵家的孤女,亲人都去世后,我就让她住中咱们家,后来知道惊鸿已去世了,就帮你和她定了亲,你还没见过她呢吧。”屠氏叫张妈:“张妈,让夫人过来见她相公吧。”

景仁大惊失色:“母亲,怎么没对我提过此事,惊鸿为我而殉情,我怎能再娶他人。母亲让我一生良心都不安吗?”

屠氏道:“你若一生不娶,断了黄家的根脉,就会一生心安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知道你必不会答应,所以没跟你商量。便让春儿与你留在家中的书拜了堂。你虽不在,婚礼却是正式的,乡邻都可作证。现在春儿就是咱黄家的媳妇。你若反悔,又将置她于何地?你是想给她一纸休书,还是想让她一生独守空闺?你刚走不久,我便知惊鸿已死,把春儿娶进来。这两年来,她一直任劳任愿地照顾着家,把咱黄家当作她自己的家。咱可得做个有良心的人啊。一会,春儿就过来了,不管你如何不愿意,都不准表现出来。”

景仁还未等说什么,春儿就走进来了,屠氏拉着春儿的手,让她在景仁身边坐下,对春儿说:“春儿,这就是景仁。他回来了,以后你们就安稳的过日子吧。景仁时常因公事离家在外,在家时,你一定要多照顾他,也多联络些感情。”

春儿羞涩点头,不好意思地抬头看景仁,她听说景仁是个读书人,但仍未想到景仁会是这样,顿时觉得两人竟是天上地下,完全不是来自一个世界,心中由喜悦变得十分不安。她似乎是从本能上感觉到,这个人,绝对不会是真正属于她的。景仁虽然不同意母亲的做法,但无法在春儿面前发作。看见春儿,也吃了一惊。见春儿也就二十二三岁的年纪,却给人一种本分持重的感觉。与惊鸿那种小儿女的情态完全不同。却十分像母亲,甚至有些像张妈。从容温厚,却没年轻女孩的那种活力,不知是天性,还是由于这两年耳濡目染。景仁没多说什么?不是她屈从于母亲。而是因为惊鸿的殉情、咏絮的出家、珍珠娘的死给了她太多的震撼,让他感觉到女子对感情的忠贞与执着要远胜于男子。情感就是她们生命中最神圣的东西,是她们所要实现的最终的价值。所以他不能伤害春儿。他不知道春儿如果受伤害了会怎么样?他害了太多的人,惊鸿、珍珠娘的生命、咏絮的姻缘与青春会都被她葬送了,他不能再伤一个了。他缓缓地站起身。向春儿施了个礼:“这几年我漂泊在外,家中全靠你照顾了,我母亲也全靠你侍奉。景仁在这里谢过了。”屠氏就怕景仁大发雷霆。却见景仁对春儿如此客气恭敬,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在肚子里了。对张妈说:“今年我们总可以做个好年了,咱们先出去,让她们小夫妻单独聚聚吧。春儿在我们黄家苦等这么多年,总算有个着落了。”春儿本来怕景仁嫌弃自己,见景仁对自己却如此礼遇,心中顿觉宽慰了许多。屠氏只以为自己的一桩心事总算了了,谁知景仁的愁闷与对惊鸿的愧疚都压抑于心,又不知该如何面对春儿,心有郁结对肺疾最是不利。再加上在途中生病时就未及时治疗,又一路车马劳顿,当晚就病倒了,高烧不退,咳喘不止。屠氏知道病如何而起,只是默默掩泪。想给景仁找郎中,到了年根底,那些郎中们也都回家过年去了。好在屠氏原来也是有学识的闺秀,家中又多人得过肺疾,对药方都很熟悉,去年景仁发病时,自己曾去给景仁买药,兰雪师太的配方她大致还记得一些。今年景仁病症与去年相似。就趁着药店还没关,赶紧给景仁买了药回来熬。可景仁的病还是越发沉重。景仁每日昏昏沉沉,黄家又在愁云惨雾中度过新春。景仁有病的这些时日,都是春儿衣不解带地照顾。一直都了春至已过,天气渐暖,又请了好一点的郎中,景仁的病才真正的有了起色。景仁见春儿每日侍奉自己。眼里布满了血丝。心中不忍。对春儿说:“你去休息吧,这几日暂和母亲一起住吧。我的病是易传染的。在将愈未愈之时,最易传染。累及到你就不好了。”春儿双目含泪,缓缓退出。却又哪敢走远。只是坐在门外,细心听着屋里的动静,怕景仁一旦病情再加重,找不到人就不好了。而且她也略微猜到景仁的病是由于这段婚姻造成,景仁表面对她礼遇,说起话也软语温存,实际上可能十分失望,所说怕传染,也许就是不想面对于她。果然,春儿刚呆在门外,就听到景仁在屋中压抑的哭声:“惊鸿,老天不让我与你在一起,为什么,给我一份完整的孤独都不行,为什么连留一段干干净净的思念在心里都不能?为什么,安排这一切的,是我的母亲?”,春儿顿觉所有的希望在瞬间灰飞烟灭了,脸上最后的那一朵红晕,也像一朵花一样无声的凋落了。但她又能如何呢?她想问问自己的相公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想为相公排解心事,问问惊鸿是谁?又觉得自己不配。觉得她不应该属于这里,又不知她将到何处而去。屋里面越来越真切的嚎啕,让她的心也碎成一片一片的。张妈见春儿面如死灰,拍拍她的肩说:“孩子,你喜欢她,要一辈子依靠他,这一切,你要告诉他,公子是个仁义的人,他会对你好的。”春儿说:“我喜欢他,我不是不敢告诉他,我是连想都不敢想了。”张妈不知春儿为何这样灰心,还以为是因为景仁的病。只是说:“公子心善,只是身体太弱了,但你嫁他是不会错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女子最重要的妇德。”春儿点头无语。她知道她也只能如此,她就像院子里的一棵树一样,只能属于这里,她必须把心低到尘埃,才能很好的扎下根。正月过去,景仁的身体才渐渐好了些,但是元气已伤得差不多了,才二十三四岁,头上已有了不少的白发,屠氏心想:“我儿就是为诗所误,为情所误,总有一天,他的寿数都会被折尽的。”景仁更是伤感不已,想当年周公瑾二十四岁风华正荗,小乔初嫁,自己也成为江东最年轻的水军都督。成就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而自己却早生华发。所有的路都已经走尽了。那些英雄或金戈铁马,气吐万里,或羽扇纶巾、运筹帷幄,成也罢,败也罢,都是自己主宰着自己的命运。而自己却只是一个被命运拔弄的小丑。自己不能怨母亲,母亲毕竟母亲。自己也没有理由怨春儿,因为春儿也只是被命运拔弄的一个棋子,而自己的感情又将如何安置呢?他又看了看春儿。春儿在这一段时间内迅速衰老下去,变得几乎跟母亲一个样子了。景仁想,春儿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呢?自己表面上的礼遇是多么虚伪,就算是举案齐眉,与真正的情感交流又有多大的差别啊,春儿怎么会感觉不到呢?有一回,春儿帮景仁收拾东西,看到珍珠娘的画像。几天吃不下饭去。若知道自己与惊鸿的刻骨铭心,又将如何自处呢?细想来,春儿也是极无辜极可怜的人啊。春儿想学写字,景仁教他,却又说:学得心有七窍玲珑做什么?总是红颜多薄命啊,春儿能感觉到另一个人在景仁心中的存在,她只是沉默,她不问,也不知是想让自己心安,还是想让景仁心安。屠氏经常看到春儿的眼睛有点肿,她知道,那是她偷偷哭过的痕迹。春儿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难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算了。为什么她不能单单把景仁当成自己的夫君。为什么她越来越渴望他的感情。她想了解他,也想让他了解自己,想让他对自己也像对他心目中的那个女子一样,有一种特别的意义与感觉,而不是只把她当做自己的妻子。而这之间,又有着一个多么让人绝望的遥远距离。她知道景仁对自己是恭敬和谨慎的。她也知道这种恭敬与谨慬只是源于他自己清楚自己终将辜负她,她见过不少恩爱的夫妇可以肆无忌惮调笑和吵闹。他们永远是不可能的。景仁做的一切,都只是对他永远无法给自己的东西的一种补偿。她甚至想利用景仁这个心理,把景仁束缚得更紧一些,但终究觉得没有意义,那与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完全不是一样的。她甚至从景仁的言谈与神色中感觉到那个一直占据于他心中的女子,已经死去了。她有时甚至想那个女子可以成为一个保护伞,保护着自己不会再受到其他的女子的威胁,但她依然是那样的不开心。因为她知道那个人不会在景仁的心里消失,她永远都没有机会。她自己对自己说:“你还想得到什么呢?你何德何能,敢奢求更多?”屠氏教她的第一首诗就是:“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不是爱情的最高境界吗?为什么她一定想要那种思想上契合呢?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不是自己对他有了感情,她会是天下最成功、最幸运的女子,一个那样与众不同的谦谦君子、温文书生是她的夫君。是属于她的,而不是那些才貌绝世的小姐们的。这不就足够了吗?可她为什么觉得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呢?而她又能做什么?她只有本分、沉默,她不能让他开心,至少不能让他烦心。她让自己所有的情感与付出都变得隐形,让景仁忽略自己的存在,让他停留在一个他自己的世界里,不被打扰,尽量减少生活的改变给他心灵上带来的震动。她要像一个懂事的侍女,照料他。但不会要求他感情的回报。她自小就会照顾人,是奶奶和乡邻眼中最懂事、最温柔的孩子。她越渴望着他,就越要给他空间,给他忽略自己存在的情境,这是她所唯一能做的。她们像两条离得很近的线,没有交叉,更不可能有纠缠。她只会慢慢地渗透到他和生活中。最后可能会像她的妈妈或张妈那样,成为一个他感觉很亲很熟悉的人,但决不可能成为她的爱人。她是他的妻子,他会慢慢习惯于这个事实,但这对感情依然无补。景仁即便不想跟她接触时,也会说他的病会传染的,让她小心回避,而不是说他不喜欢她,他的病是真的,不想传染别人也是真的。但更主要的还是情感上的疏远。一句话的真正含义,真正关心他的人是可以分辩出来的。他说他对自己是有愧的。家贫如洗,自己常年飘零,体弱命骞,全靠她照顾自己的每亲,也似乎是真的,但她知道,他真正亏欠自己的只是一份情感而已。她能感觉到景仁心中巨大的伤痛,正在像海水一样慢慢淹没他,吞噬他,而她却无能为力。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丑,自己穷。但她知道如何不去照镜子,不去看别人的脸色,知道如何让自己的心知足快乐,而现在他的心却被景仁的紧紧的缚住了,不可能再有以前的平静与超脱。她也并不为自己的穷丑而沮丧,她知道就算自己颜若春花也是没有用的。景仁的心和另一颗心在一起,在一个很遥远的,她永远无法抵达的地方。春儿试着对景仁说:“如果相公在外面有可心的女子,就接回来吧,我是不会介意的。我也不懂什么文墨,也跟相公说不上什么话。如果她不愿意做小的话,就让她成为你真正的夫人吧。”景仁非常吃惊。眼睛里的悲哀更深了,却说:“你不要这么想,我不会再娶什么人的。”后来景仁把惊鸿的事大致对春儿说一了一些,跟春儿想像的差不多。她难过,但还是很欣慰,景仁必竟把自己的情感与她分享了。他们的心也稍稍近了一点。她对景仁说:“可惜她不在了,我也就再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了。”语调十分惋惜,倒像她的希望一下子幻灭了。景仁是心有七窍的聪明人。怎么会看不出春儿的心意,她不讨厌春儿。春儿不通文墨,但还算纯朴自然,有情有义,她无法从心里接受春儿,也并非因为春儿丑陋,而是人的心真的很小,留给一个人,就无法再装下另一个人。珍珠娘与咏絮、连同春儿都是好女子,但她都只能辜负。春儿慢慢地喜欢上他,他也是知道的,他从春儿的眼睛里可以看出来的,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以眼睛里是可以看出来的,那不是快乐,也不是忧伤,而是一种让人不敢直视,让人惊心动魄的感觉,会把人直接吸引到她的内心。景仁暗想:“她也是个善解人意的人,恐怕一生也会为痴情所苦啊。如果她只是我的妻子就好了,她只是被动的接受命运的安排,只是需要一个夫君一个家,那我还可以给她,但现在看来,我终究亏欠她一生了。”他并不想对春儿残忍。他想一切的痛都自己忍着,让春儿有个好的结局也是好的。身体渐好时,每天抽空教春儿写一些字,也与春儿闲聊一些这两年家里的事情。谁知,却在不经意间知道了他刚开始游学不久,春儿就嫁到黄家了,景仁一算,她嫁来的时间在惊鸿殉情之前。脸色忽然变得如纸一样的苍白,口中喃喃自语:“惊鸿是因我负情而死吗?恐怕我到地下都无颜再见惊鸿了。”说罢身体摇摇欲倒,又开始吐血了。春儿也知道自己的努力全部都付之东流了。

到了二月中旬,景仁强撑着离家赶回朱筠幕中。屠氏与春儿不知他何日能在回来,执手相送,依依难舍,景仁看母亲白发苍苍、老泪纵模。春儿神色凄惶。忍不住眼热鼻酸,返身回来,挥笔提诗两首,以做纪念,从此一别,便再未能返回家中:

别老母

搴帏拜母河梁去,白发愁年泪眼枯,惨惨有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

别内

几回契阔喜生还,人老凄风苦雨间,今夜别君无一语,但见堂上有衰颜。

众幕客不知景仁在家发生了什么事,神思恍惚,仿佛两世为人。景仁只是要酒。酒后,一边放声痛哭,一边将事情原委告诉了稚存。稚存不断摇头叹息:景仁如果再这样感怀伤情,恐怕寿数真的将尽了。

景仁忽的想起这日该是自己生日了,长年漂零在外,独自一人时,没有欢乐,反而总有年华易逝的伤悲。提笔写了一首诗,就算是替自己贺寿了。

沁园春

“苍苍天者,生我何为?令人慨慷。叹其年难及,丁时已过;一寒至此,辛味都尝。似水才名,如烟好梦,断尽黄齑苦笋肠。临风叹,只六旬老母,苦节宜偿。

男儿堕地堪伤。怪二十、何来镜里霜?况笑人寂寂,邓曾拜衮;所居赫赫,周已称郎。寿岂人争,才非尔福,天意兼之忌酒狂。当杯想,想五湖三亩,是我行藏。”

稚存看后心想更加沉重:“什么‘似水才名,如烟好梦’,什么‘寿岂人争、才非尔福’‘五湖三亩,是我行藏’。你现在还是病中,不宜出此不吉之语。你应该趁着这一段时间还算清闲,好好将养身体,别让百忧感其精,万事劳其形,让身体尽快恢复。”

景仁说:“什么吉与不吉,人生而何欢,死亦何憾。只是我死后怕也无颜见惊鸿了。我该如何让她知道,我的心……”景仁又不停的咳嗽。

稚存说:“伯母做得是过份了些,但也有自己的苦衷啊!如果让黄家断了后代香烟,她也是无颜到地下见你父亲的。”

母亲自然是有苦衷的,只是悠悠苍天,生我何为?人到这人世间,难道就是为了体验这些痛苦的吗?

“你感觉身体如何?”稚存问。

景仁摇摇头:“胸口总是灼热,隐隐作痛,到晚上更加严重。所吃的药大约是起不了太大的作用的,只是让自己感觉清凉些、舒服些。我与笥河先生说说,你也不要与我同宿一舍了,一来搅扰得你无法安睡,另外我实在怕传染给你。你没经历过,不知道我小时的情形,我如何说你都无法想像,家族里的很多人接连着死了,好好的庭落,一下子没有了人声,就像一座坟场。活着的人每日也被死亡的恐惧笼罩着。没有人说笑,没有人脸上有幸福而自信的光彩。每个人都小心谨慎,怕一发出声响,就把死神惊动了来,我想,这一切就给我的生命染上了悲惨的底色。是我的乳母,身体较强壮,在我小时,她用本来应该给她儿子喝的奶水给我喝,才使我的身体比家族里的其他人,略微好些,但还是逃不出命运的捉弄。对于那个赵春儿,不管怎么说,我也不想扔下她不管,她也是无辜的。人说父母在,不远游,别说我还应该对妻子负起责任,但也是怕把自己的病,把死亡的恐怖再带到那院子里啊。我在外面辛苦地为她们挣些糊口之资,让她们能平安地活着,慢慢地淡忘那些可怕的阴影,也算是我对她们的补偿了。现在,我心胸倒宽阔了,人生本是虚幻,有酒便醉,死了便埋。”稚存听他说得凄苦,只是陪着他落泪。

尽管稚存经常像老大哥一样宽慰景仁,对他生活也多有照料,但景仁的病一直没有多少好转。有暇时,景仁也拿出珍珠娘的剑练一练。增强一些体力,不至于让自己因为病痛而完全颓废下来。

如此在朱筠幕中又呆了一年多时间。心灰意懒,虽然学业依然在精进,却毫无从前意气风发之态。忽然朱笥河先生被调往北京任职,景仁由于北方苦寒,犹豫着自己该不该跟着去。正在犹豫之间。却意外地收到了一封信。景仁打开信笺,不觉悲喜交集,拿着信的手不停地颤抖起来,不知是梦是真,他拿起剑,在手指上划了一道伤痕,是痛的,是痛的,他现在不是做梦,他喜极而泣,大叫“天可怜见,惊鸿还活着,惊鸿还活着。”景仁没来得及跟任何人打招呼,当时典衣买舟,直奔杭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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