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背负家庭的重担
１９６６年我正好初中毕业，史无前例的特殊时期就开始了。工厂停工、学校停课。从那一年起招生不用考试，而是学校推荐，那些出生好根子正（叫根正苗红），苦大仇深的革命后代才能上学。而对我们家来说，正愁没有劳力干活，实在是求之不得的事，管你要什么人上学就好像和我没关系一样。那年正好赶上县里修盐井口水库，全县每个生产队要抽一个男劳力到工地去，而且有规定去的人享受本队每天最高１０分的工分。生产队开会推来选去，就没人站出来，有劳力的拖家带口，谁愿去呢！没劳力的去了怕活重干不了。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说：你们不去我去！这根本不要什么决议就定下来了。其实我说去不是没有想后果，只是我知道如果我不去要在生产队干活，评工分要从一天３分开始，做多久加一分半分说的是要看表现啦劳动态度啊，实则都是要看队长和一些当家社员的心情，我要涨到１０分不知要干到猴年马月，这样起步开始干活出去就挣１０分一天，于家于己都不错，加之我单身汉一个，又怕谁？
出发了才知道公社带队的是我的表叔，自然去了给我安排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差事。表叔说我十五六岁抬不起挑不起，就负责５０多个人的生活采购，下力气的活有人跟着你去干，你只管把账给管好就行。每天有两三个人跟着我到山上农民家收蔬菜，出门是空手，差不多都是年青人，玩笑打闹，三天五天又到镇上去买一次米，米是凭手续按定量买，指标是指挥部划拨的，到一次镇上又可以去街上到处逛逛，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觉得比起在家里舒服多了。住的条件虽然艰苦，二十多个人挤在一个屋子里，打的通铺，白天上工地，晚上没有灯也没玩的，大家都躺在自己的铺上，晕的素的说着笑话直到大家都睡着为止。这天表叔也搭腔了，他说：５９年冬天我当兵复员回家，为了省几个复员费，我买的轮船票是五等散席，就等于是船上的流浪汉，那天晚上很冷，上半夜我还扛着，到了下半夜实在冷得不行，我就将复员随身携带的背包解开躺下睡，睡到半夜像似那头有个人也钻进了我的被窝，出门在外加之天又这么冷，不管他！谁钻进来不是睡？两个人挤在一起还暖和点。天亮了我一起床，那头坐起来是个女的，把我搞糊涂了，我朝她一笑，她爬起来提着包就跑了，表叔这时把话停下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有人说她是不是看上你了哦？也有人说你晚上“违没违章”？有人还在追问那后来呢？表叔说同路的人，认都认不到，只是冷起来了可能也是实在坚持不了嘛！你们爱怎么想怎么想，我睡觉了，没一会他打起了呼噜。我就睡在最边上，边上就是装米的一个柜子，这天早上和往常一样，做饭的师傅叫我发米煮早饭，我迷迷糊糊披上衣服，用钥匙打开锁，揭开盖子一看，米没有了。我记得清清楚楚还有几十斤米，这是怎么回事？大家听说米不见了，都吵醒了，你一言我一语，说什么的都有，说什么我也都能接受，就有人说：当官的找个娃儿来管生活，这就搞得好哇！我听了非常生气。娃儿！谁不是娃儿长大的？我也火了。表叔是民兵连长，他过来问了一下情况，赶紧在老百姓家借了早饭米，先应付把饭煮好大家有吃的再说。后来有人说是煮饭的师傅做了手脚，我看不像。有人说是房东偷了，没有依据。有人说某某人在家都偷过东西，那是捕风捉影想当然。关键是钥匙在我手上，锁还在上面锁着，这怎么解释？后来表叔婉转地问了我，但我确实没有监守自盗。几十年过去了，真成了永远的一个迷。但这件事对我教训深刻。一不是表叔在前面挡驾，这事怎会不了了之。二干什么事看似轻松容易，实际都承担着责任和风险。当时那是一个临时组织，没人好问好管就罢了。
水库没修完学校就来通知,应届毕业生都回校参加特殊时期,那时全国红卫兵大串联开始了,三个人五个人取个名就是一个革命组织,这样“兵团”那样“司令部”，头衔自己随便封，反正都是在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把无产阶级特殊时期进行到底。你是红卫兵我也是红卫兵，带上个红袖章都可以拦车去北京见毛主席。那种政治背景下，谁不想去革命到底，谁不想借机出去走走看一看。才给家里挣几个月工分的我又跑了。父亲知道了坚决不准我回学校搞什么串联，他说：“我见的事多了，你以为国家的钱是那么好用啊！不回水库工地就在家老老实实的干农活”。这是１９６７年初，舅舅在天津河西区陈塘庄财经学校教书，由于“特殊时期”，工厂停工学校停课，当老师的也和学生一样参加“串联”，又值春节将至，他就串联回老家梁平过年，这边是我想往外走，那边舅舅又回来，后来舅舅和我父母商量，等春节后他带我到天津，这样的“串联”大家都放心，春节后我们２月２３日出发去的万县市（现在的万州），打算在万县市住上一两天，舅舅有几个同学在哪儿，他顺便去走访走访，再顺江而下去武汉，乘火车去北京，然后回天津。那时的信息是何等的闭塞，到了万县市才发现，整个万县市“安静”得让你喘不过气来，没有一个店铺开门，就连沿街的居民就很少在外面，街上偶尔有几个行人也是行色匆匆，舅舅说这里肯定出事了。我们去找当地的老百姓问是怎么回事，他们说：你们是外地的！还不知道？昨晚曾元堂（不知曾元堂这几个字对不对）打死十几个学生，现在万县市整个都在戒严。他们对我们说话都是左看右看，生怕被人发现似的。舅舅说我们是外地的不怕，到曾元堂去看看再说，沿着二马路走了一段，这里的人多起来，跟着人倒进一个比较宽大的巷子，爬了一坡石梯子就到曾元堂，这里面的人当时还不少，听说这就是昨晚发生枪案的现场，有的人在里面哭，有的人在里面骂，在一间屋的墙上还看到手沾着鲜血写的“我是革命的”，还有带血的手印，到处都是血的痕迹。里面有人告诉我们说死的都是学生，这些死者还在广场。随后我们又来到万县市当时最繁华的广场，那里一排摆放着十几具尸体，在我印像中好像是十七个学生，他们的年龄当时和我相仿，看着看着我觉得后背阵阵发麻，从没看见这么多尸体在一起摆放着。那是一个疯狂的年代，多少人的口号就是：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这是他们用生命在践行他们的誓言，可当时的这种举动是不是值，恐怕只有经历过后才能得出正确的评判。这就是后来特殊时期史上四川比较典型的２．２２惨案。舅舅带着我离开广场就去找他的同学，我对这里是人生地不熟，只有跟着他走就是，一连找了两个都没找到，后来到商业局还真找到一个，这个同学看到舅舅后的第一反应就是非常诧异，并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在这里？！到处都在戒严，人家躲还来不及，你偏偏这个时候跑到万县市来。我舅舅说我怎么知道这里形势会这么遭。他劝舅舅早早离开这里，并警告说这里实在不安全，多少人都躲了，特别是造反派的。舅舅说难怪他去找了几个人都找不到。我们只好去看船票，这可遇上了麻烦，当时舅舅回来准备有探亲证明可以买船票，除此之外任何人不能上船，后来听说是为了封锁这里的消息。咋办？走不了又不能逗留，舅舅征求我的意见说：要不这样，你先回梁平，等形势好一点再到天津就是，也只好这样，在他同学的协助下，第二天我搭乘一辆货车又回到了梁平，就这么一两天，看到外面就是那么惊心动魄，加上父亲的告诫，我也再没提串联的事了。幸好当初听了话，后来看到在特殊时期中跳得高的个别同学，为此赔上了大半的人生前程，有的干脆是葬送终生。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前几天和我们八几年的老厂长在新华公园喝茶，他现在也退了休住在CD，在吹龙门阵时他说了厂里当时一件鲜为人知的往事，他说最应该感谢我的人是张某某，那一年张某被评为全厂“十佳”劳模，披红戴花在全县去亮相，结果惹出了好大的麻烦。原来他在特殊时期读中学时，和几个同学把他的班主任拉去枪毙，后来不知啥原因又押送回来批斗，反正是给他的班主任折磨得死去活来，恰好这次披红戴花他的班主任就把他认出来了，因为张某右太阳穴边有个疤，让张某没想到的是如今当年的班主任已经是县公安局的局长了，并且当时正在清理特殊时期的那些事，这不撞在枪口上了，用现在CD年轻人时兴的话说，这位老兄真是“点儿背”。公安局几次来人调查，我们都说这个同志现在表现确实不错，当时是学生毕竟还年轻，一再给他们解释要是他表现不好不可能评为厂里的十佳，后来他们又提出条件我们又帮他们解决这事才算过去。这不正应了那句“人怕出名猪怕壮”的格言。再说我父亲当时还给我许愿只要好好呆在家，一年给做一套两套新衣服都行，还给点零花钱自己安排。父母死活不准走，又给你讲了那么多利弊，务农这条道就这样水到渠成了。
刚开始干农活，又是集体劳动，几十个人一齐出工收工，也还有些乐趣，但真要你在烈日下，在风雨中连续干上几个小时，你才晓得锅儿是铁倒的。记得一天上午是锄豆草，十点来钟的时候，太阳晒得就像身上到处是刺在扎，手上的锄头也不听使唤，想的是将草铲掉，结果下下就给豆苗给铲了，一路下来田埂上的豆苗所剩无几了，一个爱管事的老农出来半开玩笑地说：你看你不是在锄草，你是在搞“破坏”。这时心里正憋得慌的我气不打一处来，“你铲得好你就铲，本人还不想干了呢！”说完扛起锄头就跑去躲阴乘凉去了。年青气盛一点不假，工分要不要没考虑，后果是什么也没多想，就这么简单，受不了了。两三个月后又有跟我差不多的年青人涨工分，可没我的份，理由嘛锄豆草时的表现就是钢鞭材料。冷静下来细想确实是自己不对，像这种态度以后还有谁敢说你？“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诗里诗外的含意此时此刻可能体会得比任何时候都深刻。
又在农村过了两年，人长十七八，心也不安分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再也不想过了。那年冬天去参加挑土方筑沙坝水库大坝，休息时听到一个人在那粗声大气的吹牛，有名有姓说是前哪一年，水库在兴建时，工地上有一台推土机坏了，修了好久就没修好，大家也像今天一样休息了，某人就走过去看，司机很不耐烦的说：看啥子看！我不相信你还修得好它。这人不慌不忙说：你让我试试。他接过扳手，没几下就把机器发动了。后来大家才知道他是刚退伍的坦克兵，工地又需要这样的人，他就这样开上了推土机，再后来就跳出了农门。不经意的这段话，可以说他给了我人生第一大信息，我想到了一个道理，人不仅可以创造机会，还可以逮住机会，假如这个人有千般武艺，自己不出来展示又谁能知。但有一条就是一个人一定要有本事，有本事就是本钱，那时自己楞头小伙一个，什么不会什么也不懂，更不要说什么手艺技术了，当地人说的是：养儿不学艺挑断箩筐系。听老人说，学艺年龄越小越好，怎么办？不能等了！父亲理解我，最先给我找的中医大全，按照他的设计趁年青学中医，将来混口饭吃是没问题的，他说老中医少裁缝嘛，现在开始学来得及。可我就是看不进这种书，加之又没人指导，这事自然就成了泡影。父亲写得一手好字，在村上是出了名的，特别是毛笔楷书，他经常回来给我说，要把字练好，字是“打门锤”，以后如果什么地方要用你，叫你写个东西首先就是看你的字，但那时听不大进去。只是无聊时也拿起笔偶尔画画，像似应付，以至到老了字还见不得人。不过从此就多了一份读书的爱好，书中自有黄金屋，当时找一本书真难，要找一本有用的书真是难上加难，到处都在封杀“毒草”，狠批封资修。一些实用读物根本没有，找不到小说也将就，哪怕当时的禁书只要借得到也偷偷地看，和我一起长大非常要好的一个同学，一家是相邻忠县迁过来的，可以说是我发小的朋友，回想几十年，一生中真正的朋友的确不多，这样的朋友，不管你是当官还是落难，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他都还是他，哪怕有多久没有联系，只要一见面还是那样亲热，只要你有难处他一定会伸出援助之手。他常回忠县的大山里借些书过来，只是每次都是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借给第二个人，当然不承认就没下次了。《三国演义》的谋略，《水浒传》的侠义，《说岳传》的忠心，《红楼梦》的奢侈奸诈，《西游记》中的惩恶扬善。看这些书不比在课堂上读书非要读懂，但看了总能明白不少道理。做人讲究个诚实，交往中讲究个诚信，对朋友讲究个诚挚，做事讲究自始至终，一辈子都是这些书在影响着自己。
人当十八血气方刚，说我不会耕田，人家歇息我就去替。说我挞田埂不好看，我就请教老农，怎么又省力又快又好看。老家地处丘陵，地理位置可以说既不属南方也不属北方，粮食作物是一季小春主产小麦玉米，一季大春主产稻谷。在小春收割后马上要赶紧种水稻，这时有项农活叫裹边，不是老农队长不会随便安排人去干的，因为它涉及日后这块田能不能长久储水，自然这个也成了能不能在全队拿最高１０分一天的标准了，它难就难在用犁的犁脸去紧贴人刚挖过的笔直田埂来回刮三次，就好比泥来回用牛犁搅拌了几次，成了糊状加上犁往上面一次又一次的加力刮糊，水就不会从田埂漏了。这不光要驾驭好牛，还要手控制好犁，牛的走速犁的深浅都要随时调整。再难总是人干出来的，但你一去试人家就会说，这试不得，你一试这田以后不稳水怎么办？我就找背人眼裹边的地方，“软硬兼施”寻找机会，直到自己掌握这项农活技术成为全队顶尖劳力为止。前面说的这活难学，这只是独立性的，农活实际上各个季节都有难活累活。“栽秧不怕绵绵雨，挞谷不怕火烧天”，前半句说栽秧时节，时值春天，再难再累还可忍受。后半句这“挞谷不怕火烧天”，几十年过去了，只要一回忆起就害怕。当地人说的“秋后十天满田黄”。就是“立秋”这节气后，稻谷就开始黄了，农民们也准备开桶挞谷子，平时我们歌功颂德赞扬这收获的季节，那是你没身临其境，不知深浅在纸上说的闹热，要让你去“收获”试试。你看看日历就知道，“立秋”这个农令时节一般都在阳历的８月份，在我们渝东地区可能是一年最热的时候，人们为了躲开酷暑，天刚麻丝丝亮就得出工，大概就现在的早上五点左右，当叫我出工时眼睛总是半睁半闭，根本没有睡醒，那个时候经常想要是让我睡个够能有多好！好像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等着你，虽然不想动但你还得动，因为迟到了不只是你一个人，一架桶事先都是队里安排好的，按劳力强弱，男女、老幼比例多方面考虑，当然两个主力就是站桶边挞谷子的，一般还有四五人不等是割谷子的，这几个人中有时也有两个人出来撺桶，就是两个人挞变成四个人轮流挞。自然这里面人与人平时的报酬是不一样的，比如我挣到了主力位置，那么除了挞你是主力，出工收工背拌桶，选从什么地方进什么地方出都得你拿主意。总之你就成了这六七个人中的“法人”。当然农活不比高科技，只要你肯搞看一眼都会，拼的纯粹是个体力，我第一年是割谷子的，第二年就成了挞谷子的，这可不是什么竞争上岗，都是形势逼的，你以为谁愿意在火辣辣的毒日下劳作（在这种条件下对太阳可没有美好的词来形容了），到了上午十一二点钟，一顶草帽下的我全身上下绝对是汗水浸透过一遍又一遍，手背手腕乃至两个双臂全是被稻草划出的一道道鲜红的血迹，可你还得忍着，因为老农们最看不起贪生怕死的人，他们说的是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人要认命。如果你不干，也可以选择趴下，接下来你听到的可能就是什么：“三岁牯牛十八汉，不做活路拿来看”哪？“没出息错长了个ⅹⅹ”，所以不管有多苦有多累都得扛着，因为你是一个男人，一个十七八顶天立地的男人！你以为这样的劳动强度劳作一天就该休息了吗？错！刚才还说了要认命，因为你现在是全劳力，也是我们这个家庭的顶梁柱，你看全生产队的人一年到头眼巴巴的就是盼粮食到手，现在只将谷子收回来，晚上堆放在一个大坝子里，是不是还得要人看守，总不能像现在住的家都有保安帮你巡逻。！那好！今晚你就和某某守夜，一天下来已经是筋疲力尽，队长还来提醒你晚上惊醒点，守夜的任务两条，一是防止晚上的偷盗，二是怕突然下雨，遇此情况就要通知全队所有人员转谷子进屋。天啊！一季大春从收割到分到每一户，我的一身真正是掉了一层皮，我想和我一起劳作的父老乡亲不会比我好。我们家乡有句俗语：长工怕挑谷草，老牛怕磨秧田。说的是稻谷收割后，脱掉稻谷的稻草都要收集担到一处堆码，担稻草要用一根长三四米的木棒，一头成锥形，我们把它叫千担，一根千担可能穿上二三十个稻草，穿好后用一根事先准备有几十公分到一米的竹棍，在正中处将稻草从两边分开，这就是人担草留出的位置，在空地里可以横着担，人可以看清前面的路，可到了一些窄的地方，三四米的千担一竖着，高一脚低一步的就全凭感觉，加之收草都是下午，因为上午要让它尽量的晒干，所以温度高，稻草又刺划皮肤，真不是个好活路，但为了挣工分，为了全家的生存这是“必须的”，到了这季节自然我也难逃噩运。每年到了农闲时，县上都要组织劳力参加一些义务劳动，主要是修万梁公路，参加的对象是农村户口，年龄在１８至６０岁之间的这个群体。我第一次参加义务修路，早早起床带上中午的干粮，就是用米饭包成的饭团，到离家十多公里的山上，那地方叫古家桥，到那后有专门的人指定你干什么，我们队的任务就是锤片石，每个义务工一人一方，我们家当时摊派的有我和我妈两个人，那就是锤两方碎石，今天完不成明天继续，一到工地队上的人各忙各的，可没有多久，有的已经在喊负责的人量方了，我恐怕还不到半方，怎么我就会那么慢呢？照这个进度明天后天可能都得赔在这里。后来有人给我说，要选好堆放位置，在凹的地方堆和在凸的地方堆谁快些？他还说有几个全部都是真正锤的，该捡的捡，该“偷的偷”，这就叫偷工“捡”料。除了义务摊派外，时不时还要去找点油盐钱。梁平飞机场当时正在重修，需要大量劳力，在农活不紧张时家家户户都有人去机场做小工，记得一天挑土方是八角一天，有时加点时间或者给收方的勾兑一下，看到老关系的份上，也可能一天工资加到一元。现在看来钱是有点少，可当时的乡镇级干部月工资才二十四元钱。并且这是月月兑现，不像在生产队做工分要年底才分得到红，看到个个拿到钱那个高兴样子，就像现在说的人人都进了小康。农忙时这活那活一天忙到团团转，老百姓说的是脑壳上顶块布，成天只把活路做。到农闲时就像现在一样该耍了吧，你看现在农民是好潇洒，该忙时忙，闲时打打麻将串串门，那时可不行，冬天生产队没安排出工，家家户户就上山找柴禾储蓄过冬，大家的生活也就像这么一个共同模式，那可谓是全家动员，有多大力气就尽多大能力。我们家那时能上山打柴的只有我和我的大妹妹。上山前的头一天下午就要做一些必须的准备，比如上山所需的工具，还有就是磨刀，这就应了一句古语：磨刀不误砍柴功。当天一般是天不亮就出发，当然绝对是本生产队几个知根知底说得来的一起走，这样便于上山有个照应，目的地随时都在变，有时我们走铁门坎，有时走白猪槽，走得越远打回的柴当然越精越“上眼”，自然付出的劳力也越大，从我们家到铁门坎来回少说也有三四十公里，到山上柴禾不是现成的，而需要漫山遍野去找，看得上一根才砍一根，觉得够今天挑了才开始捆扎，捆扎这道程序很重要，搞不好你的柴担到路上就可能散去，那时就恼火了，假如你这天贪心砍的柴太多，又舍不得扔掉一些，在路上吃罪的自然是自己，别人都到家了你却担不动了，不停地在路上歇气，当时用我们的话说叫“数田角”或叫“鸭棚子搬家”，当然这种情况家里得到信后有人来接最好，不能来接找人带上点吃的东西也是一种鼓励，带来的东西自然不论好不好，只要能填肚子就行，一个饭团两根红苕都是充饥的好东西，这叫肚子饿了不嫌糠粑粑。这都是正常情况下的上山打柴经历，比这恶劣的是刚把柴砍好，遇上了下雨，跑了这么一趟你又不甘心，硬着头皮也得担点回去，接下来的就是冒雨作业，雨下得再大就当是洗淋浴，还得将柴挑回家，这滋味这苦日子想起就像放电影，用一句叫不堪回首再恰当不过了。现在住在城市，要做饭只要用手将闸门一开，是何等的方便，这在当时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虽然当时自己苦了累了，用现在的眼光来审视，那叫群体破坏环境，多少座山眼看着被我们一刀一刀砍成了精光，最后没有树了没有竹了，就连树根都是被掏来做柴禾烧了的。好在国家即时调整政策，实行年产承包，分田分土到户，农民有了自主权经营权，吃的烧的都得到很好解决，几十年后这些山像似又回复了生机。
那个时候农村人的生活是单调而枯燥的，但对生活并无奢求，天天有活干，餐餐有饭吃就像什么都开心了，不怕白天怎么累怎么苦，只要听说飞机场有露天电影，准是像过年一样，男女老少带上凳子先去抢占有利位置，去迟了的哪怕在银幕的反面看也觉得带劲。记得一次正看到《渡江侦察记》中的“螺丝嘴也不得不防”时，天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我回头看了看，电影在继续，走的人并不多，好在是夏天硬顶着将电影看完，人都变成落汤鸡了，边跑回家还边和大伙谈论片中的情节。当然农活中也有些趣事，每年到了６月底７月初，稻田就是缺水时节，前面说到的沙坝水库，农闲时去义务修筑，到天不下雨时水库就开闸放水，浇灌不知多少个公社、大队的农田，我们生产队自然也在其中受益，到了这种情况的确是杯水车薪，块块农田就急等着用水，但水渠就那么一条，处处有人截流，为了保证下游能用上水，水库就出通知划定时段什么时候你这个生产队供水，就是划定了时间你这个队能享用，但大家都知道水在这时是僧多粥少，沿途就有人“偷水”，轮到供水这几天，生产队就自愿组合两人一组，抓阄决定顺序，运气好的就是空白，因为放水不可能天天放，运气差的就是抽到第一个，你想一年就放这么几天水，这些放水的小水渠平时又没啥维护，这里一个洞那里一个眼，等水一来到处都在漏，这时的水又那么金贵，轮到你就自然不停地堵这补那，一个通宵下来还能轻松？水一旦走通了，你就只管来回看看，主要任务就是防止途中有人“偷水”，我是第一次摊上这样的活，但运气不是很好也不是很差，轮到我就是第三个晚上了，别的我不担心，就怕晚上打个赤脚在那些草丛中走踩到蛇，我尽量选择走后面，有啥事前面的搭档老练得多，你越害怕他就越要说，“蛇咬三世冤，虎咬对头人，我经常走夜路都没事”。再怕也得跟着他走，时不时还要下到水渠去堵住那些漏孔，有了事干走着走着不想也就不怕了。到了下半夜人也走困了，“偷水”的也该睡了，只要水渠的水在哗哗地流，就表示平安无事，我们就无事可干，这时人也有点累肚子也饿了，这个季节恰是李子成熟的时候，成熟得早的已经上市，成熟得晚的还在树上。我们守水巡逻的水渠要经过５队和７队，５队的渠干上就有几棵李子树，搭档显然要比我对这一带熟悉得多，他说：走！摘李子去。我说到哪儿去搞？他给我带到树下说：这棵是老蒋的，他这人大方，我们不摘他的。老贾他那婆娘不但嘴利害，而且太吝啬，我们就“关照”他的。边说他将耙锄（当地的一种农具，有点像猪八戒的钉耙，只是耙齿长些，共四颗耙齿，而最外面的两颗有点向内成圆弧形，只有在水田中劳作时才用这种工具。）朝树上伸去，勾下一个丫卡，借着月光用手往下勒，大小不分先勒进口袋再说，可我没有他高，耙锄倒是将丫卡勾住了，就是人够不着，用劲一拉只听“咔嚓”一声，遭了！树枝就被我拉断，我只好连树枝一起扛起走，好在当时大家都没有养狗，不然就是深更半夜也要被人发现，到了一个自认为比较舒适的地方，才在枝上一个一个将李子摸下来，先吃大的再吃小的，边吃还在边想：“哎！明天他找我们怎么办”？“没事，古人说的是：吃得的官都不究，这有什么嘛”！古人说的谁信，这反正是“龙门阵”空了吹，只要混到天亮，再说吹牛一不犯法二不上税，管他是谁说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看到老贾怎么交待？搭档给我说：某个地方还有黄瓜，什么地方还有蕃茄，这些都是饿了吃得的东西，吃的不要担心晚上饿不到咱们！这一坐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起来看了看说：快交天了，我们到砖窑去混一会天就该亮了。我问什么是交天了，他给我说：交天了就是天要快亮了，这个时候有点冷，砖窑在烧砖有火烤不会冷，我们在砖窑终于盼到了天亮，这天的出勤也算是画圆了。
在家乡还有一种活，当地说的叫“帮忙”。这种活一是不能推辞，二是喊到你了必须恪尽职守，尽心尽力。“帮忙”的活大致有修房造屋、婚丧嫁娶。在农村这些事都算是天大的事，而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这就是所谓“看了日子约了期”，所以本乡本土的找到你说：你某月某日帮我做什么？你只有应承，因为在当地是他相信你，看得起你才来找你，找你“帮忙”的人多，说明你关系广，邻里关系处理得好，反过来你有事自然也是一呼百应。第一次帮忙是人家修房子，我的任务是和几个人挑砖供砖工师傅砌墙，人家挑多少匹砖当然自己也不示弱，到了响午了太阳越来越大，肚子也饿了还不能说，咬紧牙关硬撑到吃午饭，但凡这种场合主人都是倾其所有，有酒有肉的招待。房子越砌越高，上面只有一块够走人的独跳板，我是第一次这样挑着百多斤的重物在高空行走，后来我想人都是这样逼出来的。第二次帮忙就浪漫多了，这是一个朋友结婚，他和我同岁，在那个时代十八岁结婚是正常。我的任务是抬书桌，二三十个人吹吹打打到了女方家，这里的筵席早已准备好等着新郎到，酒足饭饱后按在家里交待的任务各自忙各自的，只不过我们抬的书桌上加了几个凳子，这还不算“过分”。分到挑嫁妆的几个就惨了，他的岳父岳母在当地也算有头有脸的殷实人家，为了给女儿长脸，按当地的风俗，他们在枕头、桶里、缸里能装的都装上了大米、绿豆、胡豆、碗豆、小麦之类的粮食，大枕头小枕头、还有双人枕头，被他们这一整，就“坑”死人了，一个挑嫁妆的不贪上两百斤才怪，在女方家还不能说，这只能说女方家厚道，这样的忙你是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不管你担有多重，可大家的红包可是一样重，好在不远咬着牙两三个小时的工夫也就到了，挑回来后端上酒杯就该你“难为”新郎新娘了，这也是该好好“报复报复”，不然以后就没机会了。
几年的农村生活，给自己一生也烙下了深深的小农意识印迹，看到的听到的人家传授的好多就是偷工减料，偷奸耍滑。有的为了多占一尺自留地，和邻居反目成仇，有的为了一己私利，损公肥私。有的人公开地说人不为私天诛地灭。在这样的氛围中生活还不等于掉进了染缸，好就好在还漂洗得快，不然真的一生就完了，但毕竟还是在染缸中泡过，所以一生成就不了大事，可能为一些蝇头小利而失去的比得到的就多。
１９６８年底，毛主席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号召。他老人家这么一说，全中国不仅是千千万万的知识青年要动起来，更重要的是有千千万万个家庭和这些家庭的父母早在行动了，当时上山下乡的原则是有亲靠亲，无亲可以投友，没有前两种情况的就等组织安排。这个时候我父亲在县上的粮食局工作，在单位的同事里当然有知青的父母，后来成了我岳父的就是其中之一。记得父辈在一起的同事对我说：你父亲喜欢喝酒，某人也喜欢喝酒，两个都是酒罐，一个是储运股的股长，一个业务股的股长，而且他两个名字后面都带一个光字，看来是门当户对，干脆打亲家算了。说者无心，可就有那么些热心人来促成这事。岳父老家在重庆綦江县农村，离这有三百来公里，现在这三百多公里也就三两个小时工夫的事，可当时赶车至少得两天。他的二女儿面临下放，靠亲估计走远了也不放心，剩下只有投友还现实一些，加上同事极力说服他和我父亲结亲家。接下来我和他二女儿谈婚论嫁的事就有了基础。我和我的妻子虽然都是粮食局职工的子女，但各在一个学校读书，她住在城里，我住在农村，那时彼此都不认识。父母在酝酿我们的婚事当然得征求我们的意见，其实在那个时候，提亲的不少，家庭条件好的看不起我家，可能是我家当时太穷，山上的姑娘说了好几起我又不照面，我的一个堂姐一次带来一个比我大两三岁的，在背地里我说：我又不找妈！气得她再也不张罗这事了，我们当地有个说法：买错一头牛只误一季春，找错一个老婆就要误你一生，虽然我的家庭不咋的，但毕竟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其他可以吊二郎当，对这件事还是特别谨慎。这次我一下就应承下来，因为还是相信父母，算是介绍人吧给我们安排了见面的时间地点。记得是个中午一个姓刘的阿姨把她带到粮食局我父亲的宿舍，一个姓冯的叔叔叫我在那儿等她，事先都知道是相亲，我郑重其事外面穿的中山装，里面是我上街才穿的白土布的衬衣，上衣兜插上一支钢笔，还特意别上毛主席像章。她和她姐一道来的，一看就像个小孩，身后还背得有个斗笠，走路还跳来跳去。她姐陪她到门口就转去了。屋子里空气骤然紧张起来，后来还是我先口问她吃饭没？空气才有所缓解。其实这只是个见面形式而已，双方父母都同意，她姐也只是和她来目测看个人样，她在家排行老二，姊妹五个，其中只有老四是个男孩。母亲是典型的家庭主妇。其他情况估计双方早了解得一清二楚了。自然这个简单的订婚仪式就大功告成。１９６９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就正式开始，我妻子就成了首批知青。接下来就是落户的事，先是说落在我们队上，队上说来个女孩没住房，实际上是队上耍滑，以为只要这次躲过接知青等其他队接了就再没有了，结果是知青没完没了的分来，最终还得接不是一个而是几个。后来我又去相邻的八队，队长说好了，当家社员又反对。最后落实在离我们家远一点的四队。确切点说我的未婚妻就同我在一个大队开始了她的知青生活，我们也进入了初恋阶段，妻子那时怕影响她的前程，对外只说父母是同事，不承认我们在处对象这种关系，实际上她一到队上，生产队大队的一些人都在“打破”，说你找到他这样的的家庭，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书记大人公开说，在大队找一个比他强的多，和他断了我们给你再找一个就是。在队上她一干就是两年，在这两年的知青生活中，“艰苦”两个字可能是永远铭刻在了她心上，记得一次中午我去看她，她说出工回来挂在灶上的唯一一小块腊肉被人偷了，还有一次她说准备做饭，拿火钳来夹柴，结果夹到一条蛇，等蛇在动时她才看清楚，吓得她大声喊叫，真的被吓哭了。出了生活环境艰苦，劳动强度也大，她又是个不认输的人，不管男人干的还是女人干的活，只要有人出工她准参加，回来有时累了就只好躺下。不管是院子里还是生产队上有做嫁妆的，早晚或者下雨天，她都帮忙绣花。什么门帘啦，蚊帐帘子啦枕头啊。总是忙不完的活。很快她在队上赢得了很好的口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