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省钱，梅可没有跟着彭凯去那个研究生那里学画。白天，她仍然呆在住处，晚上才去上课。彭凯不知道为什么白天也不去学画了，他整天整天地呆在房间里，弹吉他，用录音机一遍又一遍地大声播放BEYOND的《冷雨夜》。
一天下午，夏小琳和方洪明都不在。梅可在房间里靠着床头坐着看那本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梅可抬起头来，说了声请进。彭凯打开门走了进来。
“你这边有橡皮吗？借我用一下。”他站在屋子中间说道。
梅可下了床，走到窗台前，拿了橡皮给彭凯。彭凯接过去，转身往外走。他走到门口又转身走了回来，梅可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事，她望着他。他突然跪到梅可面前，抱住梅可的双腿哭起来。梅可认为他是因为爱她而感到绝望，她不由得伸出手去抚摸他的头。内心升起的怜悯，感动和对性的好奇使一切就那样发生了。
梅可开始和彭凯在一起。白天，彭凯总是骑着自行车带梅可出去，梅可坐在彭凯的车后坐上。他们通常是不说什么话的。彭凯最常带梅可去的是一个修车摊，摊主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彭凯会跟他聊天，帮他做事情。梅可总是一个人走到附近的街心公园，或者走到街对面去逛一家一家的小服装店。半个月后，彭凯搬回家去住了，他没有说什么原因，梅可也没有问他。他给梅可留了他家里的电话号码。
“没什么急事的话不要给我打电话，我妈很罗嗦。”彭凯对梅可说。
虽然搬回了家，他仍然每天都会来找梅可，带她出去。一晃到了春节，方洪明回家过年了，夏小琳也回自己家去住了。梅可给家里打了电话，以学画为由提出不回家过年。
“我不回家过年了，我妈找了个男朋友，她准备再婚，我不想回去。”梅可这样对彭凯说。她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编造的故事情节中。
大年三十的傍晚，梅可独自走在街上。她一会儿假装自己真的就是她所扮演的那个角色，一会儿又变回了真实的自己。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她只感到凄凉。
春节过去了。方洪明没有回来。梅可既无力承担整套房子的租金，也不敢一个人住。她又换了新住处。房东在美术班门口贴了广告。也是两室一厅，房东母女俩住一间，另外一间出租，有四个床位，暂时只有梅可一个人住，房租是每月一百二十元。
梅可和彭凯继续交往着。每天晚上下了课，彭凯都会送梅可回住处。梅可并不爱彭凯，她只是觉得他不讨厌，并且习惯了和他在一起。
三月一个下着雨夹雪的傍晚，梅可走进了美术学院。她没有打伞。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她走到美术班附近的一个小卖部前，拿起了小卖部的公用电话。她打了沈默的传呼。她是来还照片的，她同时还带来了那本有她的专访和文章的杂志。她答应过沈默有机会让他看看她写的文章。电话迟迟没有回过来。梅可等待着。她望着亮着灯的楼房，开始想家。每当华灯初上的时候，她就会特别想家。电话怎么还不来呢？梅可有点儿不想等下去了，她往前走了几步想离开，又怕自己刚走电话就回了过来。她停下脚步，决定再等一会儿。她转身往回走，又在原来站立的地方站着等。电话铃终于响了起来，她走过去，伸手拿起了话筒。
“喂，你好，是哪位？”电话里传来了沈默的声音。
“是沈老师吧，我是梅可。”
“小梅，你好，你在哪里？”
“我在美院的一个小卖部，我来给你送照片。”
“是不是食堂附近的那个小卖部？”
“恩。”
“你在那里等我，我这就过去。”
梅可挂了电话。又等了大约四五分钟，沈默走了过来。他同样没有打伞。他没有跟梅可说话，而是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梅可本来是想把照片和杂志交给他就离开的，见他这样，她只好跟了上去。她和他保持着距离。他们走进了一幢陈旧的楼房。有个穿牛仔服的女孩从楼上下来，跟沈默打招呼，她没有看梅可，快步从她身边下了楼。梅可跟着沈默一直往楼上走，她不知道他们上了几楼，然后经过亮着灯的水房一直往走廊里走。走廊很黑，没有灯。沈默终于停了下来，梅可也跟着停下了。她听见钥匙的声音，模模糊糊地看着沈默开门。门开后，她跟着他走进了黑洞洞的屋子。沈默回转身，关上了屋门，然后走过去开了灯。梅可始终站在门口。
“进来吧。”沈默说。
梅可往沈默身边走去，她不喜欢那过分明亮的灯光。她又开始紧张。沈默拉了一把椅子给梅可。梅可坐了下去。沈默打开了不远处的冰箱，拿了一罐可口可乐出来。他把饮料打开递给梅可。梅可接过来，却不好意思喝。她拿着可乐罐，不敢乱动，怕饮料会洒出来，她觉得尴尬极了。
“我不喝。”她终于说道，把饮料递还给沈默。
沈默接过去，放到一边，梅可这才松了口气。沈默也拉了一把椅子，在梅可对面坐下。梅可把一直拿在手里的杂志打开，翻到有她文章的那一页，沈默的油画照片就夹在里面。梅可先把照片还给沈默，说：
“画评我没写。”
“没关系。”沈默说着，接过照片。
她又把杂志递过去，说：“这上面有我写的诗歌。”
沈默接过杂志，读了起来。梅可这才大着胆子环视整间屋子。房间很小，床，家具，电器全都挤在一起。沈默很快看完了，他把杂志还给了梅可，没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深深注视她。梅可慌乱得不敢跟他对视。她猛的站了起来。
“我回去了。”她说。
“哦。”沈默应了一声。
梅可逃跑般地离开了那个房间。
四月，梅可的住处又来了三个学画的女孩。她们总是形影不离地在一起。她们不理梅可，就好象她不存在一样。一天中午，梅可正坐在床边看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一个女孩和一个显然是她父亲的男人回来了。那个女孩的高高的个子，大眼睛，额头和下巴长了很多粉刺。
“你吃饭了吗？”她第一次开口跟梅可说话。
“吃过了。”梅可说。
“你叫什么名字？”
“梅可，你呢？”
“我叫程菲，我出去买饭，我爸在这呆着。”
“哦。”梅可应道。
程菲出去了。梅可继续看起书来。程菲买了饭回来，和她父亲一起吃过了饭，又把她父亲送走了。一个人回来后，她拿着一本书走到梅可身边。
“刚才，你看见我爸看这本书了没有？”她问。
梅可看了一眼那本书，是一本关于市内设计的书。
“我不知道，我没注意。”她说。
“我把我男朋友给我的信夹到这本书里了，他肯定看到了。”程菲说。
梅可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看看这封信，他看见了应该也没什么。”程菲把信打开，递给梅可。
梅可接过来看了。
“这里面没说什么。”梅可说着，把信还给了程菲。
程菲又把信夹进书里。
“你还是处女吧？”她突然问。
“恩。”梅可遮掩。
“我已经不是了，他是我现在的男朋友，也学美术，我家在市内，我到一所离家很远的县城高中上学，他就是那所高中的，他家也在那座县城里，我在那里很孤单，很想家，他对我很好，很关照我，他父母离婚了，他是继母，有一次我们在一起，被他继母堵在床上了。”
“她没说你们吗？”
“没有，她看见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出去了。”
“其实，我另外有喜欢的人，那个人是我们的体育老师，我一直暗恋他。”程菲接着说。
“你们老师比你大很多吗？”梅可想到了沈默。
“大不了几岁，他是大学毕业刚分配去的。”程菲说，“不过，即使有可能，我也不会跟他在一起，在他面前，我吃饭时嘴角沾个饭粒都会觉得不好意思，跟我男朋友在一起就不会，我不想让自己活的那么累。”
梅可听着她说。
“有了那种事之后，我突然就觉得自己长大了，成熟了，觉得身边那些同学都很小，不过，说实话，我其实很后悔，有心理压力，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女孩，有时候会很自卑，我真羡慕你。”程菲又说。
“我能理解。”
“谢谢你。”
另外两个女孩从外面回来了，两个人的谈话就此结束了。
“傻子，又和不熟悉的人说自己的事了。”其中一个女孩骂程菲。
程菲好象很怕她的样子，只是红着脸看了一眼梅可。两天后，三个女孩搬走了，又剩下了梅可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