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贫穷是魔鬼
走出自己家所在的那个小小的弄堂，再穿过一条大街就到了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带，钱卡爱死了这个地方。虽然她只是一个只有十岁、十一岁还不到的小女孩，可是她喜欢的那些女子，都是这个城市最浓妆时尚的女人，她喜欢她们。喜欢她们竟然可以踩着那样高的甚至比她的手掌还要长的高跟鞋，脸上的表情竟然还是那种如履平地的自然。她喜欢她们的装束，那样的浓妆艳抹，那样的红花酒绿。在钱卡看来，她们是这个城市最骄傲的孔雀，可能有一天，她们还会变异成为凤凰，飞出这个穷地方，飞到最繁华的的地方去。如果可以，钱卡最希望成为她们身上的一片小小的羽毛，跟着她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开始叫这个地方鬼地方。
只是，一只只的凤凰离开了，一群群的凤凰离开了，她还依旧在这里。穿着最破最破的衣服，穿梭在最落魄的巷子里，过着最不堪的生活。
可是她始终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平凡的孩子，她注定是要成为伟人的。她学习虽然不好，但是有句诗她倒是背得滚瓜烂熟，谁说的她早就忘记了，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是她说的。因为她觉得这句诗太他妈的有道理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这句话不正是说给她听的么？可是现在，她是真的饿了。可是，看着橱窗里的那件百褶的连衣裙，粉都都的，她怎么可能挪得动脚步。尽管里面的售货员阿姨朝外面看了很多次。其实她并不是很老，只是钱卡对她的态度很不喜欢，几次都往这边看，看也就算了，还要露出那样的眼神，她的那个眼神就像是在对自己说：“看什么看，一看你就买不起，穷光蛋。”。没错，钱卡觉得她是在鄙视自己。
可是，谁在乎呢？在那个老妖婆那里活了那么久，这点怕什么。瞧，钱卡又在得意了，因为就在刚才，她又为家里的那只取了一个新名字。她会不会感谢自己呢？钱卡想。如果要谢，是用她脚上的鞋子还是放在门后的那把又大又丑的扫把呢？身上又开始痛了，该死，钱卡小声地骂了一声，缓缓地坐在了地上，至少这样可以让她消耗少一点的体能。地板真凉，有股被槟榔侵蚀过的味道，果然，钱卡在自己的不远处发现了一坨被人嚼过的槟榔，它的样子丑极了，被人抽干了所有血肉的它只好在那里任人践踏了吧。钱卡想到了自己，她觉得很恶心，但最终还是败在了她的疼痛上，她没有动。街上的人慢慢的少了，钱卡看着那些人的鞋子，事实上她就只能看到鞋子而已，千奇百怪的，她在想，包在鞋子里的，又是怎样的一双双的脚呢？是不是也像父亲一样有着一双很臭的汗脚呢？
哦，她又想到了那个懦弱的男人，那个现在一无是处的男人，甚至连他最爱的女儿都保不住的男人，竟然把那个女人的孩子视作珍宝！！！！！那个像肉球一样的胖子，他和他妈一样丑，有时候他竟然冲着钱卡笑，钱卡也笑，因为她觉得小胖子笑起来滑稽无比，因为他的脸，因为肥肉的挤压，会变得像包子一样，脸上的皱纹围在一起，就像是包子褶，这是一个愉快的发现。所以她经常逗小胖笑，至少这也是一个安慰。小胖到觉得非常开心，还经常拿一些好吃的给她吃。当然那些个好吃的，都是被老妖婆细心珍藏过的，她是真的不怕自己的儿子变成一个巨大的胖子，打破吉尼斯中国，哦，不，是世界纪录啊。
钱卡抬头看看落在西面的那个太阳，脆弱的像是个老头子，没有了生气，她想，自己在处于这个年纪的时候会干嘛？或者自己还能活到那个年纪么？她随即笑了笑，现在自己也不过十几岁而已，想那么远干嘛，过一天是一天，开开心心的就好了。但当她低下头来看到自己的那双破旧的鞋子的时候，鞋边上还有她走出那条巷子的时候踩到了卖包子的大叔晒出来的煤炭，黑黑的，那么明显的污点，在这个喧闹的城市，这条繁华的大街，那样的格格不入，即使没有人关注自己，可是有些东西，既然已经知道了它的存在，就不可能轻易地忽略，钱卡是这样的人。
她是不喜欢自己有污点可是又对此无可奈何的人。
她只是希望，在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有任何人注意到她，至少那样，自己可以悄无声息的来，悄无声息的去。
“同学，这个地方不能坐，太凉了，对身体不好，会拉肚子的。前面有个凳子，你还是去前面坐吧。”
一般情况是，最害怕的事情，就最容易发生。
是个稚嫩的男孩的声音，钱卡听得出来，大概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这让她更加不好意思了，这个年纪，不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总是想在别的孩子尤其是异性面前表现自己的，而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真是囧死了。
“要你管，要是走路你就快走，不走路也快走，别多管闲事。”钱卡装作生气的口气。
“可是这真的对身体不好，你还是起来吧。病的话很难受的。”
“我说了不要你管，你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啊。”
钱卡说着就站了起来。她还一直纳闷，这个世界上，怎么还有这种爱多管闲事的人，竟然还是个男孩子。
宗纬本来只是去街上看看，虽然他没有钱。但是就在他走到这家店门口的时候，看到有个女孩子竟然坐在台阶上，妈妈说过，不要坐在很凉的地板上，否则就很容易会生病的。只是没想到这个女孩子脾气不太好。他也想离开，没事干嘛找不痛快，况且他也有自己的烦心事。只是看那女生低着头，把头放在了膝盖上，好像是心情不好，忍不住就多问了两句。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钱卡放心了很多，看起来，对方也不是多么富有的人嘛。只是有张很干净的脸，和所谓的那个她的弟弟很不一样。
“我这也是为你好，你听就听，不听就算了，那我走了。”
宗纬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样子，倒是脸颊很红，他想可能是太阳照射的缘故吧。也有可能是她自己本来就长成这个样子，他又想起了经年的那张白皙的脸，那么生动的表情，还有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喂，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钱卡竟然有些不依不饶，对着宗纬的背影喊道。
“宗纬。”
“我叫钱卡。”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去，干嘛一直跟着我啊？”
宗纬回头看时，发现那个叫钱卡的女孩子一直跟着他。他确定是在跟着他，因为他停她就会停，他走她也会走。就像是身后跟了个跟屁虫，经年倒是很喜欢这样跟着，那个时候他是满心欢喜的，可是现在这个刚刚认识还不算认识的女生竟然也这样的跟着他，他有些不习惯，他想，因为不是经年么？
“我家就是这个方向，路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只准你走就不许我走。”
宗纬想，得，出门不利，遇人不淑，碰上个小流氓。
不过，等他再次回头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已经不见了。
或许是他误会她了，她家确实是这条街上的某一个岔路口，在那个岔路口，在宗纬不注意的情况下，就回家去了。还不好好说‘再见’，他竟然有一些埋怨。反正以后是不会再见了，散了就散了吧，又不是什么好朋友。宗纬在心里想。
其实他只是想要一件能在时家穿的衣服而已，可是当他看到挂在商场里的那些衣服上的价位牌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的这个小小的希望原来就是一个奢望。
原来，贫穷不可怕，一颗贫穷的心，才最可怕。
可是，在经年的面前，那颗心，总是无处不在。
贫穷，不能说，不可说。
回到家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他看到经年站在自家的门口，她穿着那件及膝白裙，宗纬是知道它的价格的，因为在那家商场的门面上，不就是挂了这样一件衣服么？今年的新款，在宗纬的印象了，新款必贵。这是妈妈告诉他的，因为每次买衣服的时候她都只会给他买去年的或者是再之前的，她说，那样的衣服才比较便宜。
“你怎么来了？”他宠爱的问。
“我妈说你要去我家住几天，我都快高兴死了，可是我等了差不多整个下午，你都没有来，我怕你反悔，所以求我妈让我来接你。”
宗纬看着她一脸的委屈，有些不忍，又有些自责，如果自己早一点回来，也许经年就不会等这么久了。
“对不起啊年年，让你等了这么久，你怎么不去屋里坐着等呢？”
“因为我想让你回来的第一眼就看到我啊，我又不累。嘿嘿。你看你这不是很容易就第一眼看到我了么？”
“好吧，那你再等我一下，我拿了东西就一起回你家。”
经年听话的点点头。
宗纬直到进了屋门才知道经年站在外面等自己的原因，可是她就是那么的一句话，就抹去了自己的难堪，因为屋里是在是太热了。他没有在屋里呆太久，里面太压抑，他需要更多的空气来拯救自己。
经年心中是欢喜的，自从上午的时候妈妈告诉她宗纬会在自己家住上几天的时候，他她几乎就要跳起来。反复问了好几遍，才确定确实是真的，她一整个上午都坐在大门口迎接他，可是她左等右等，宗纬就是不出现。她甚至跑到了大街上去等，太阳可真是毒啊，如果不是妈妈来接自己回去，或许自己早就已经晕倒在了马路上，妈妈就因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才会允许她坐车来接宗纬的。
等待的日子太漫长，十岁的经年就已经领略到了。那种等而不见的空落落的感觉，还有希望落空的那种失落感，那种心被抛上了高空，又坠下了地狱的激动的起伏。宗纬不在的时候，她总是这样子的。她承认，她是羡慕宗纬的，他至少还有两个兄弟，可是自己什么都没有，除了终年忙的不着家的爸爸，还有就是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的妈妈，没了宗纬，家里就没有人可以说话了。曾经她记得是有个邻居的大哥哥的，好像是叫轩然吧，他也是个很温柔的哥哥，会经常和自己玩，逗自己开心，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好像哭得特别伤心，后来就搬走了。从那以后，经年再也没有见过他，其实虽然是小时候的记忆，经年真的很希望有一天再见到那个大哥哥，他那么爱哭，哭得又那么伤心。她想再对他说，这个世界很美好，希望他能勇敢微笑。可是，那些路过的人，真的会有一天再相见么？
“好了，经年，我们走吧。”
跟在宗纬后面的是他的两个兄弟，老大宗里和老二宗来。经年都很喜欢，只不过更喜欢宗纬而已。
“我们坐车回去，妈妈让李叔陪我来了，我们坐他的车回去。”经年开心的说，一边还伸手想帮宗纬拿东西。不过被宗纬拒绝了。
宗纬想，只是这么几步路而已，其实没有必要开车的。
不过，这些话他是不会讲出来的，他怕经年不开心，她不开心，他比谁都要难过。
宗纬就是这样，在两位哥哥的艳羡的目光中离开了。
窗外的霓虹灯真漂亮，就连两边的香樟树都是那么的美。宗纬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那么多呼啸而过的风景，它们还没有在他的眼中定格，便早已被抛在了身后，这样的速度对它们，未免有点残忍。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如果没有了知己和悦己者，那么才华与美丽的存在就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可是坐在自己身边的经年脸上的表情是雀跃的，她一直在哼歌，看着她那张永远都看不到疲惫的脸，宗纬似乎又有了力量。他暗暗发誓，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这种笑容永远都不会陨落。
他发誓。
是谁说过，誓言本就是有口无心的东西呢？
钱卡走到家的时候，家里的氛围就像是百货商店里的中央空调，站在门外就可以明显的感受到那种寒气，虽然她家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空调。
刚推开门她就看到后妈，小胖子，还有父亲坐在凳子上，神情不是一般的严肃。钱卡心想，不就是回来晚了么？至于这样么，还三堂会审，开什么玩笑。她根本就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看你生出来的好女儿，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这么没有教养，你是怎么教的？”
后母生冷而刻薄的声音，确实冲着父亲来的，可是每句话，都话里有话，母亲在钱卡的心里是最神圣的存在，容不得任何人诋毁。
父亲没有说话。屋子里立刻又安静下来。
“看来阿姨不懂什么常识，第一，我不是这个男人生的，只有女人才可以生孩子，难道我弟弟也是他爸生的么？那阿姨是干什么的，围观的么？还有第二，这个男人现在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女儿，我没教养和他没关系，所以，你错怪好人了。”
钱卡看着后妈那一会红一会绿的脸，心里的快感油然而生，原来自己也可以是这么的威风。可是，毕竟自己只是十一岁的小女生而已，胳膊再怎么威风，始终拧不过大腿。
老妖婆一下子从凳子上弹起来，却跑向父亲那里，揪起父亲的耳朵，父亲因为吃痛而面目痛苦，可见老妖婆力气实在是大，钱卡想，如果她拧的是自己的耳朵，会不会啪的那么一下，就会拧掉下来一只。
她说，“你的女儿要把天捣个窟窿了，你就不会吭一声？”
随即，她放开父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我的面前。大声地说“臭丫头，你能耐了啊，这才一天不见，你就敢和我顶嘴了，你别以为你爸在这里就可以给你撑腰，我告诉你，你休想。”
“我本来就没有想过。”钱卡笑笑。
“那好，现在我就和你谈正事。”
她说的一本正经，可是她越是这么正经，钱卡就越想大笑，她和她，会有什么事情好说？
她和她，本来就是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而无奈住到一个屋檐下，以前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感情，那就是因为她代替了母亲的位置霸占了自己的父亲，可是现在，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算不上自己的父亲，那么，她和她，也就没有什么交集，甚至她觉得，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暂时寄人篱下的小孩，而这个篱，任何一个都可以，如果她愿意，别人也愿意。
钱卡无数次的想，自己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呢？今年，明年，还是要等到自己长大呢？可是自己什么时候才会长大？
“你说，我放在柜子里的那些好吃的，是不是你偷的？是不是你偷了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