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运杰放开了小王健的手,又将他衣服掀了起来,在他身上摸了摸,按了按,然后问老王头:“王叔,健子这几天都是吃的狗肉么?”
“是啊,多亏了这条狗,救了我们祖孙俩。”
“你也一直都是吃的狗肉么?”成运杰再次问道。
老王头回道:“是啊,我也一直吃的狗肉汤和狗肉冻子,也没有什么事情,都好好的。”
“那就奇了怪了,健子身上并不热,只是脑门热,准确来说,只是头部发热,身体、腿夹、腋窝都不热,不像是风邪入侵,虚寒发热,这样吧,我就带健儿回去请师父瞧一下。”
老王头当即就慌了神:“成大夫,难不成健儿这次病的很重,我听说不常生病的人一旦生病就会很重,健儿是不是这样?”
成运杰笑了笑:“王叔别慌,我可没说健儿病的很重,只是觉得有些蹊跷,这热发的无源无本,随师父这么几年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情,所以带他回去请师父看看。”
独轮上,王健被裹的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只露个小脸透气,就这样,成运杰深一脚夫浅一脚的将王健推回了济世医馆。
戚大先生细察了一番,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对成运杰道,“在西厢房拿个铺板铺在地上,把孩子放在铺板上,要注意保暖,别受了风寒。”
这回轮到成运杰心里发怵了,自己师父的外号他可是知道的,活判官啊,他不出手施救的人,断然就没有活下去的希望,难不成这健儿小小岁数就要夭折?
望着满脸狐疑的弟子,戚大先生心下好笑,却又微愠的样子对成运杰道:“我可不是不收治他,治病又不一定就要汤药圭石,银针施渡,让他睡地铺是因为这孩子头上热发的无本无源,给他接着地气,凭地气化育之灵,显消病灶。”
成运杰不解问:“师父,如何显消病灶。”
戚大先生拈须道:“运杰,若是一粒种子,放入土中会如何?”
“生根发芽。”成运杰毫不犹豫道。
戚大先生摆了摆手:“错,可能会生根发芽,也有可能会种子糜烂成土,为师让孩子接着地气,也是因为他这烧热发的无源无本,就像那种子一样,我把这病灶当作一粒种子,接引地气,结果无非是病灶显现出来,再施以汤药,或者无源之火顺着地气消散,不治而愈。”
成运杰心下大安,道:“师父高明,弟子这就去办。”
到了第二天傍晚时分,王健醒了过来。虽说成运杰现在己经跟着戚大先生学艺行医,但毕竟是孩子心性,开心的在地铺前翻了个跟头,咧开一口白牙对着王健笑。
“杰哥哥……”王健虽然有些虚弱,但是睁开眼睛看到成运杰之后,依然很开心,问道“我睡了多长时间?”
“健子,你睡了两天了。”成运杰拿出了一支糖葫芦,递给了王健,“哥哥上山的时候,你还在发热没醒,就把你带了过来,让师父帮你看看病。”
“杰哥哥,我病了么?”王健拿着糖葫芦,不解的问,好像生病的人并不是他似的。
“是啊,你发烧了,好厉害,哥哥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师父帮你看好病的呢”,成运杰摸了摸王健的额头,发现烧已退去,“哦,我要告诉师父,顺便给你弄点吃的来。”
“可是杰哥哥,我就是做了好长好长时间的梦,做了好多的梦,梦里面除了爷爷,我还有其他的亲人呢。”
成运杰并没有把王健这个三岁小孩子的话当作一回事,只当他从小孤苦,太想有亲人了,并没有深究他的梦,只是关切的对他道:“健子,你别下铺,好好躺着,哥哥一会儿回来。”
戚大先生听到王健病好了的消息并没有感到开心,反而皱了皱眉,自语道:“看来还真的是这么回事。”
成运杰奇道:“师父,怎么了?健子这是怎么回事?”
戚大先生抬起头,望着西边落霞山方向,这落霞山在太阳落山后到天黑定之间,云霞是最好看的,被挡住的夕阳,用金色的光芒给落霞山与天空相接的轮廓镶了个金边,天空中的火烧云变幻着千种姿态,煞是好看,落霞山也因此得名。戚大先生的目光似乎投向了那落霞山的另一面,穿过落霞山到了更远的地方:“古时候的医,是巫的一支,那时候的巫和如今的巫有所区别,如若有空,你该多看看这方面的历史,于你有好处。”
说到此处,戚大先生脸上有了笑意:“呵呵,离题了,说些你可以理解的吧,你知道的巫是敬鬼神的,早期的医也相信鬼神,直至现在,我们行医之人还沿用巫祝的一些说法,如祛邪扶正、风邪入体,这邪字,在早期行医之人看来,便是鬼灵之类的邪秽之气。”
听到这儿,成运杰也算是明白了,“师父,您是说这孩子撞邪了?”
戚大先生点点头,对成运杰道:“传言黑狗辟邪,那黑狗被杀了,所以邪气入侵。”
成运杰道:“这倒是好办,叫王叔到庄户人家,再抱来一只小黑狗养着就好。”
戚大先生道:“药园子在半山,那里人气不足,倒是容易引来邪气,若是草庐周围常抹些狗血,也可以趋避秽气。”
说来也巧,成运杰将王健送回老王头那儿后不久,就又跑来了一只狗,又是一只黑色的四眼狗,老王头不时的给这条狗放点血,涂在门上,至那以后,王健就没生过病。几年后,取狗血的事情就交给了王健,那狗平时跟王健形影不离的,见王健去取血也不逃离,任由他取,后来更是自己将腿咬破,由他取血。
通常每年秋天的时候,成运杰都会一个人上山来采集一次药材的果实和种子,王健八岁那年的秋天,情况有些变化,来的不止是成运杰,戚大先生也跟着来了,八年来,这还是第一次。
见过礼后,老王头热情的将戚大先生让进了屋,将竹椅抹了又抹,然后请戚大先生坐,戚大先生也不客套,当即坐下道:“王老,这次前来,有一不情之请。”
在老王头意识里,虽然戚大先生没有将他入了奴籍,但确实是主仆关系,主家吩咐,仆从当然不能拒绝,于是很爽快的答道:“老爷尽管说便是,只要小老儿能做到的,老爷吩咐,敢不从命。”
看老王头答的这么爽快,戚大先生反而有了些不安,“唉,王老莫要答应过早,先听我说完。”
原来,前一阵子,落日城有一与戚大先生交好的商户,找到戚大先生,这家有一独子,一直到五岁才会说话,平时沉默少语,对着一样东西能一看好长时间,父母、仆人逗他玩他像没看到一样,如今已经六岁,一天说不了一句话,极度的自闭。开始这家也不认为孩子有病,不疼不痒能吃能喝,怎么也跟生病扯不上关系,但想尽办法逗他,都没办法让他与人交流,这样就有了些麻烦,在落日城,凡是有些积蓄的人家,在小孩五六岁的时候,就要进私学去念书认字,找了几家私学,都不愿收下这个孩子,于是百般无奈之下,找到了戚大先生。
戚大先生对这样的事情也无从下手,此儿只是有异于常人,但绝不是有病,于是推荐主家找巫祝驱邪,那巫祝把孩子折腾了整整一天,也没什么作用,相反,那孩子显得更加怯生了。
最后还是成运杰的一句话提醒了他,成运杰记得当年戚大先生在治愈王健的时候,曾经说过,治病不一定要汤药圭石,戚大先生忽然就想到了王健,向成运杰问清了王健的情况,觉得王健性格不温不火,心地仁厚,生性好静,又经老王头启蒙训导,现已经可以念书写字,而且对学过的东西,可以和老王头对答如流,说不定可以通过王健来解开这小儿的自闭。于是戚大先生找了过来,想让老王头答应,想把王健带过去,让王健和这孩子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看看会有会有什么起色。
老王头开始以为老爷要修书,知道自己有些墨水,让他去抄抄写写,如今看来,自己也太乐观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要借自己孙子一用。虽说他和王健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但确实是把王健当孙子养的,而且这几年里,老王头自知春秋不多,己过七十的人了,不知道还能活上几年,在教导王健方面,督导更勤,如今东家要借自己孙子,心里还是觉得有点不妥:“老爷,健儿还小,一直是小老儿照料,怕是到了生地方适应不下,再则健儿现在每天都要学习两三个时辰,怕荒废了学业……”。
听到老王头如是说,戚大先生倒是松了口气,老王头提出的担心是非常合理的,且没有一口拒绝,只要解决了他的担忧,此事可成,毕竟找一个像王健这样合乎条件的孩子,基本都是一家富家子弟,谁又肯将自己的孩子借去陪一个木讷的小孩,于是道:“王老,无妨,我那好友家里也算是殷实,我可担保健儿在那里会过的习惯的,若是不习惯我立即将健儿送回,到了这里我也看到,虽然王老您教健儿念书识字,可是除了运杰带过来的几本旧书,也没有什么笔墨纸张,此次下山在我好友家,这些都是不缺的,对健儿只有好处。”
说到此处,老王头若是再要拒绝,也失了主仆的情义,最为重要的是,戚大先生的话让他动心了,王健到现在看过的书还是太少,更没有足够的笔墨练习写字,平时都是老王头在院心平出一块小地方,放上砂子,然后有树枝在砂子上划写,教王健写字,毕竟只是生活一段时间,又不是常住不回,于是道:“依老爷便是,健儿顽劣,让老爷费心了”。
成运杰接话道:“王叔放心,健子进城后,我也会多多照看他的。”
老王头见成运杰这么说,心下大安道:“成大夫,健儿就麻烦你多照顾了。”
也许对于老王头、戚大先生、成运杰三人来讲,这件事只是漫长的人生中,一个小小的插曲,但他们三人的这个决定,却改变了王健的一生,与那木讷不言的孩子搭伴,却让他与王健的命运交织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