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废弃的村庄
太阳初升，给这秋日的景象披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徐知诰与书伦、强生和大黑率十余亲兵，在湖州城外察探地形，绘制地图，以备越国来攻时可以占据地利之便。唉，这些天不知怎么了，自己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坐又坐不安，卧又卧不安，总是心神不宁，老是感觉到有大事来临似的。可湖州城里，达官贵人依旧灯红酒绿、笙歌莺舞；普通百姓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守城官兵依旧懒懒散散、心不在焉……望着满城上下平安、宁静样子，他心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是不是自己太紧张、太敏感了？
不，绝不是。越国那边**静了，一点小小的动作都没有，就像被世界遗忘一样，或是说遗忘了这个世界，这本真就不真实。须知，对夺回湖州之心，越国可是片刻也没有止息啊，这会儿怎么会不闻不问呢？哪怕他们只是来侦缉一下也好，更不用说骚扰了。但愿只是自己太紧张、太敏感了。可理智告诉他，是虎总会发威，是狼总会吃人，这是自然的法则，也是世事的规律。越王钱镠，雄才大略，是一位从不是肯吃亏的主，难不成这会儿突然就掉了虎牙、褪了狼性？反正，徐知诰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在一小山顶上，徐知诰勒马而立，远远望去，对面山坡上、山谷里，一幢幢房屋，或是古老的木质结构，或是常见的青砖黛瓦，都错落有致地挤在一起。它们，以及斜靠的竹林、横飞的树影，都在斑斓的阳光下紧紧地依偎，明暗有度、浓淡自如，一幅典型的山村画卷。
可是，徐知诰却分明感觉到有些异样。
那儿叫泥坑，是湖州城外离湖州最近的村子了，以前没有战争发生时，这儿甚是繁华，往来湖州与杭州的旅客，总是会先在这村里打打尖，休息一下，然后一口气赶往湖州城。可现在，一种不寻常的安静萦绕在这巴掌大的地方，让人有些不安。
缈缈升腾的冷炊烟、翻滚而上的热蒸汽呢，它们哪儿去了？那可是传统山村画卷里最生动、最温暖的一笔啊；老母鸡喜悦的“咯咯”声、大黄狗顽皮的“汪汪”声呢，它们哪儿去了？那可是传统山村画卷里最舒心、最精彩的一笔啊；荷锄而出的汉子、浣衣而回的女人呢，他们哪儿去了？那可是传统山村画卷里最美丽、最浪漫的一笔啊……
徐知诰突然明白，这是一座被遗弃了的村庄。
七、八十幢房屋，完全被遗弃了；千百年的光阴，完全被遗弃了。
都是因为战争，残酷得令人窒息战争的让这里的人或死或迁，将亲手建造的家园完全遗弃了。大家都知道，吴、越之间迟早得为这湖州再起战争的，所以这些年，湖州城周边的农家都搬走了，毕竟谁也不愿到时成为乱兵的刀下鬼。如果没有战争，这里一定会是一幅美好的田园景象。想到田原景象，徐知诰不禁想起了自己在安吉度过的快乐童年，想起安吉田间地头醉人的丰收画面，想到那稻草的劲道……
那时，每天早上一起床，提篮买菜就是母亲的“必修课”。回家后，她就忙着将买回来的一篮子菜洗的洗、腌的腌、涮的涮。有时见一把青菜用稻草紧紧地捆扎着，想也没想，用手去扯。不料扯了两三下，稻草硬是没断，倒把手勒得隐隐生疼。没办法，最后只得用剪刀一剪而断。
一根稻草，扯之不断，劲道还真是不小！
可不是，哲人告诉我们，一根稻草可以压垮一头骆驼。尽管一根稻草，两根稻草，甚至三根稻草，拈在手里都是无足轻重的，可如果把稻草一根一根地往骆驼的背上码放起来，最终总有一根稻草，会用自己的劲道把健壮的骆驼压垮。因为再小的分量，积累起来，也可以沉重如山；再微不足道的个体，团结起来，也可以迸发无穷的力量。
诗人告诉我们，一根稻草可以承载一场收获。金秋，如果漫步原野，一根又一根稻草之上，一望无际的穗子像金黄的绸缎铺满大地。那色彩，暖暖的、亮亮的，映入眼帘全是抑制不住的喜悦；那质地，柔柔的、软软的，一阵风吹来，便水波似地荡漾开了；那味道，甜甜的、美美的，一股乡村特有的恬淡与祥和粘在舌尖再也化不开了。
旅人告诉我们，一根稻草可以化解一腔乡愁。走过千里山脊，行过万倾水泊，累了，倦了，蓦然回眸，啊！远方淡淡的炊烟早已扶摇直上。炊烟最动旅人心。瞬间，一股压抑许久的乡愁涌上了心头，眼里已然迎来了一个迟到的雨季。灶台下，将稻草一根根塞进灶火里的老母亲是否快乐依旧？田垄间，将稻草一根根堆积的老父亲是否康健依旧？
稻草的劲道，何尝不是生活的味道呢？
可是，在许多人看来，哲人未免多思了，诗人未免多情了，旅人未免多愁了。一根稻草在他们眼里，或许就是童年时的一餐美食，又或是少年时的一场快乐。
邀三五同伴，在村头小河里嬉戏，自然少不了摸鱼抓虾的。摸到的鱼啊虾啊的，顺手往河岸上一扔，再潜入水中，待到浮上来时，手里、嘴里又全是生猛的鱼虾了……夕阳西下，大伙儿湿漉漉地起身上岸，随便在地上捡拾一根稻草，将鱼虾顺次穿在上面，提溜着回家。晚上，一碗煎得金黄的鱼虾便香喷喷地摆在饭桌中间，一家人吃个惬意，吃个自在。
又或是和两三死党，在门前田地里追逐。逮蚂蚱、擒蝈蝈、抓蛐蛐，玩得不亦乐乎。不愁没有瓶啊罐啊什么的“囚禁”它们，在随处可见的稻草堆上，兴致勃勃地抽一两根稻草，左编编、右织织，不一会，一个个精美的稻瓶子、草罐子就编织好了，小的叫“单间”，大的曰“套房”，将手里那些个活蹦乱跳的玩物，一个个关在里面，提在手中笑吟吟地回家了。
稻草的劲道，又何尝不是孩童的乐趣呢？
可是，生活的味道也好、孩童的乐趣也罢，都到哪儿去了呢？现在一眼望去，到处都安安静静的，就如一潭死水，连波浪都懒得泛起了。那种生活的味道，那种孩童的乐趣，也瞬间消失于无形，化做满天的青风、满地的流尘，让人忘了回家的路，忘了厚重的门。
如果有朝一日能持鼎江山，或是主持一方，自己一定要尽可能地杜绝战争，一门心思奖励耕作、发展生产，让老百姓休养生息。只有百姓吃得饱、穿得暖，不必天天提心吊胆生怕有乱兵盗贼持着明晃晃的刀剑上门，社会才能安定，人心才能凝聚，国家才会强大。在心里，徐知诰这样告诉自己。可是，这一天在哪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