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抽了骨头的癞皮狗
王不二很生气，可谁也没瞧出来。刚刚被刘威训斥、打骂了一顿，此时自己脸上、背上火辣辣地痛，痛得要人性命。痛倒还罢了，这个可以忍，可还让自己在众士卒，以及徐知诰那毛孩子那折了面子，这就不能忍了。人活着，不就是要个面子吗？当年费阿公让自己折了面子，自己一刀让他见了阎王。今天，自己也折了面子，无论如何也得找回来，风风光光地找回来，让他们一辈子后悔去。
原来，刘威虽然断定越国目前不太可能会发起夺取湖州的战役，一来，眼下正是吴国服丧期间，攻人之伤非君子所为。二来，越王一生谨慎，没有十足把握他是不会开战的，他也不看看守这湖州城的是谁啊，那可是赫赫有名刘威刘大剌史，不比当年的战神李神福差多少。三来，越国正闹饥慌，前不久还送信来说要借粮十万担，自己难得地大方了一回，自作主张将十万担粮食借给了他们，他们不会这样快就忘恩负义吧？否则传出去，越王还有脸活？
可刘威毕竟从军多年，作战经验异常丰富，心里纵然没有战神李神福那样多的计谋，可还是深知湖州城防的重要性，这儿一旦有失，吴国就会塌了半边天。因此，这天一大早，他宿酒刚醒，就摇摇晃晃地骑着自己的那匹高头大马，巡起了城防。别处尚正常，虽有些小问题，可无关大局。不过在王不二这，他却很是震怒，因为他看到如往常一样大开着的城门处，只有几个老年士兵在懒懒地检查着往来的行人，更多的兵士们则宿酒未醒，三三两两都还睡得正香，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到了王不二的营地，一看他也是酣睡如泥，刘威就站在他床前静静地等，好好看看到时他怎么给自己一个交待。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王不二好不容易才睁开眼，却看到眼前威风凛凛地站着一位花甲将军，定神一看，原来竟是刘威刘剌史，赶忙翻身下床，扑通一下跪地上，笑嘻嘻的请起安来：“原来是剌史大人驾到，卑职有失远迎，给您老人家请安了。”
因为平时与刘威多在一起吃吃喝喝，喝醉后又没大没小地，所以此时王不二并不心虚，相反，倒从心里涌起一种亲近感，心想：“剌史大人一大早就来看我，这是我的荣幸啊。”可是，他忘了好好地看看刘威的脸。刘威的脸上，此时正是乌云密布，戾气横飞，仿佛时刻都会迸发出雷与电、冰与火似的。倾刻间，刘威就举起了手中的马鞭，往王不二头上、背上没头没脑地狠命抽去，边抽边怒骂：“你这腌臜小人，天天跟本将拍着胸脯说确保这南门万无一失，你这大白天的都还赖床上，敌人来了还用得着攻？只需堂而皇之地走进来便可，一刀结果了你性命事小，坏了本将的湖州事大，看我不打死你。”
只见那马鞭雨点一样的落下，落在王不二身上。王不二额头上汗如雨下，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动也不敢动，咬着牙任马鞭在自己头上、身上划出一条条血道，刻下一个个鲜红的印迹，就连身上白色的睡衣都染成红白相间的彩衣了。正当刘威正抽打得起劲时，突然，身后一人稳稳地托住了他持鞭的手，还开口劝道：“剌史大人息怒，不值得跟这等混人生气，小心伤了身子。”来人是谁？却是每天例行巡城的徐知诰。此时，他正巡到这里，听士兵说刘剌史正在王不二的营房里打骂得正欢，就急忙赶来。
“剌史大小，小的再也不敢了，您饶我这一次吧，饶我这一次吧。”王不二跪在地上哀求着，涕泪横流，像一只癞皮的狗，被抽了骨头似地瘫伏在地上。其实，这只是这头恶狼装出来的表面样子，他心里正在嘀咕：“这怎么了？这老不死的平时不是常常拉着我们喝酒的吗？不喝还生气，以致于每次都是醉如烂泥啊，今儿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他不明白，猛虎再怎么打盹也是虎，终究有虎啸山林的一天。而他，只是一头恶狼，又怎么知道虎的境界、虎的威风呢。
“唉，都是本将纵容的结果，我原以为，喝喝酒并不打紧，只要能督促手下打起精神守好这城防，喝醉了也没什么的，可今日一看，这等稀松的城防，漫说是越国的精锐，就是一般地土匪强盗也可以轻易地攻进来的。如果真到了这一天，本将上对不起先王，下没脸见战神，非自抹脖子不可，可恨哪可恨！”刘威自责不已。昨天，正是吴王大行满一个月的日子，他一时心里悲痛，又将王不二等亲信召集在剌史府里，一杯一杯地喝起来了，照例，不醉不归，醉了才归，归后又醉。
想及此，刘威内心自责不已：“我刘威对天发誓，今后要是再喝一滴酒，就死在这三尺青钢宝剑之下。”说罢，刘威拔剑在手，指向头顶，剑尖儿直打颤，闪着寒光。
“剌史大人，也不是说完全不能喝酒，要有个度就好。您放心吧，守城人人有责，上至剌史，下至百姓，我辈一定会尽绵薄之力，协助您守好这座城。”徐知诰搀着刘威小心地坐下，又转身对王不二呵斥道：“你这厮还不快向剌史大人认罪！”
“剌史大人，请您念我往日多少有些功劳的份上，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将酒戒了，尽心尽力确保这城门固若金汤，定叫人来杀人、佛来挡佛。徐副将，也请您多帮我美言几句，卑职感激不尽。”王不二心中有恨，恨所有让他下不来台的人，恨眼前这两位领头上司，恨这座湖州城，可他嘴上却软得一塌糊涂，一幅定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的模样。
“算了，不用徐副将替你说情，说一千道一万，这事根子在我，我是始作甬者，若不是这段时间先王去世，我心里烦闷，经常拉着你们喝酒，你也不会这样。起来吧，望你们上下一心，将这城门守好，这事我就不再追究了，否则，咱们新旧账儿一起算，你非死不可。”说罢，刘威叹着气转身离去。在阳光的映衬下，他的背影那么落寞，那样苍老。
徐知诰望着刘威步履蹒跚的模样，心中一酸，百感交集，当年他可是战神李神福的左右手啊，是一等一的先锋大将，每回打仗，往往是第一个冲锋，第一个登上城门，第一个杀开一条血路，第一个夺得对方帅旗，可这才几年时间啊，就老成这样了。唉，自打战神李神福与先王杨行密这两位他心目中最敬佩的兄长去世后，刘威就明显地老了，一天比一天老，老得威风不再、杀心不再、血性不再。
时光是不会老的，老的是心态，是意志，是心中的那口气。徐知诰不禁愈发为湖州的明天而担心起来。此时，王不二心里很生气，可谁也没看出来，人们看到的只是一只癞皮的狗，被抽了骨头似地瘫伏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