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刚起来,麒麟正在院子里面漱口,王二牛走了进来,看见麒麟就说道:“大少爷,外面有个老先生来找你。”
麒麟看他一眼,问道:“怎么回事,这大清早的就过来,你不会让他等等?”
王二牛走近一步,笑道:“那人以前也来过一次,我远远看见你对他有些尊敬,就想着快点来禀报你一声。”
麒麟忙把嘴里的盐水吐了出来,扯过搭在肩膀的手巾胡乱擦了擦,跟着王二牛往外走去。
牛角岭的牛师傅正在门房外站着,看见麒麟头发蓬乱、衣衫敞开、趿拉着鞋走了出来,就笑着迎上来道:“打扰王大善人好梦了,小老儿这厢给善人赔礼了。”说着,对着麒麟鞠了一个躬。
麒麟一步上前,将他扶起,笑道:“牛师傅说哪里话来,你可是我请也请不来的师父。牛师傅这么早过来,想必还没有用早饭吧,来来,快请后面同吃一些。”
牛师傅推辞道:“不用,不用,来时吃了饭了,刚才在路边见有炸油条的,又吃了几根,这会实在是不饿。”
麒麟就笑笑道:“既如此,就先请后面用茶,我梳洗一下就过来。”
说着,两人进了院子,麒麟将牛师傅让到自己旁边的屋子,然后走出院来,慢条斯理的洗开了脸。
洗脸、穿衣、吃饭用了差不多将近半个时辰,麒麟才又慢悠悠的迈了进来。示意牛师傅不用起身,自己也坐下后,笑着问道:“这茶还不错吧,是一个朋友带来的西湖龙井,统共就只得半斤。不过泡出的茶汤确实碧绿黄荧,看上去让人心情舒畅啊。”
牛师傅笑了笑,对着麒麟拱了拱手道:“王善人年纪虽小,对鉴物识物倒是有一套。”
麒麟闻言笑笑,慢慢给自己也倒出了一杯,看着茶汤笑道:“那又能如何,就算是识物,可自己却买不来,喝完了这些又得请别人捎带了。”
牛师傅没有言语,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又转动了一下,才极慢极慢的将杯子放到了桌上。
麒麟看着他的动作,等他将杯子放好,就从怀里掏出来一包卷烟,抽出一支递了过去。牛师傅下意识的接过放在嘴边,麒麟划着火柴给他点上,想了想,自己也抽了一支,点燃后吸了一口。
两人透过喷出的烟雾互相看了看对方,牛师傅叹了口气,含了一小口茶水喷灭了手里的烟卷,对着麒麟笑道:“王善人,承蒙你上次给小老儿带的药,我那小儿身子好了许多。不过那药已经吃完了,小老儿这次过来就想着让善人再包上一些。”
麒麟笑道:“哦,那药果然管用,不亏我多方试验改进啊,不知牛师傅这次想要多少药?”
牛师傅想了想道:“若是方便的话,能去根最好。”
麒麟往后坐直了些,看着他笑道:“令公子的身子羸弱,乃是先天胎里带的,想要去根,几是不可能的。不过若是调理得当,再辅以药物,也能与常人无异,不过……不过这花费就要很大了。”
牛师傅咬了咬牙说道:“先请善人开了价出来,小老儿自会去想办法。”
麒麟将手里的茶倒入口中,顿了一下,笑道:“听我那谢兄弟说,牛师傅对风水宅院颇有研究……。”看了看牛师傅的脸,麒麟又笑笑道:“不知牛师傅对我这宅院看法如何?”
牛师傅抬头看向麒麟,麒麟亦含笑望着他。
想了一下,牛师傅慢慢说道:“大善人这宅院是极好的,藏风纳气、招财聚宝,大富是肯定的。”
麒麟听完幽幽道:“自我一家过来这里,我母生我时血崩而亡、我大伯一家横遭惨死、我父紧跟着被人所害。就算是大富在身,而亲人尽逝,此等伤痛,三更梦醒时,常令小子悲愤难抑,牛师傅,你……可有教于我。”
牛师傅看着麒麟,道:“善人已经广行善事,多增功德,此以后,必会逢凶化吉,平安顺意。善人……大可放心。”
麒麟盯着牛师傅,咧嘴笑了笑,说道:“牛师傅还是没有说出我这宅院的好处,我仍有不安啊。”
牛师傅点点头,想了一下,说道:“大善人这宅院坐北朝南,先天格局很好。不过院子过于窄长,又头重脚轻,显的两边不稳。如果有人住在侧院一边,多一人就多一分凶险……。”看了看麒麟的脸,牛师傅接着道:“另外因为院子窄长,住的人多了,就显的出入不便、更致污秽淤积,容易滋生祸患。住在这里的人若是骤出远门,常会行走偏差,直入险地……。不过我观善人已经加宽了两侧院子,后院也住的多了些人,这些都会引来变化……,以后一定不会再有不测之凶险了。”
看麒麟还是没有说话,牛师傅想了想又道:“善人自己所住这个侧院,更是院子风水之眼,每天太阳升起,首先都会照到这里,住在这里的人乃是整个院子的核心之人,此人兴,则家人兴……。门口的那个石桌,四四方方、上阳****,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太极漩涡,吸纳八方万物;桌子周边的四个石凳,在正东、正西、正南、正北,固守四方,有四平八稳之功效,正好镇住了邪气外溢。院子墙角的几枝梅花,又被它周围的青竹压制,形成吉中带凶,吉又压凶的格局,正好避免了满则亏、盈却溢所带来的过犹不及,此院中人做事,一定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这院子的布置应该是大善人亲自动的手吧?”
麒麟低着头,想了一会心事,抬头看着牛师傅道:“是我布置的,不过都是小道,牛师傅能一眼看出来其中妙处,想必功力远远在我之上,我想拜你为师,你看可好?”
牛师傅叹息一声,将杯子里的茶水倒进了口中,苦笑道:“我从小谢兄弟的口中已经猜到了大善人的意思了,可惜,我生平不能收徒,也不能展露功夫。生我那小儿之前,我受人恩惠,只好出手一次,将他性命救回,结果等我到家的时候,正是我那小儿早产之际,他生下来就先天不足,中间更是几欲夭折,要不是我还有些岐黄手段,恐怕我牛家就要绝后了。”
又重重的叹息一声,牛师傅惨笑着说道:“我身上这些功夫来历,正是我一家灾祸之源头,为了家人安危,我远离家乡,直到这牛角岭的时候,算出这地方能庇护我这姓牛之人,就在此地安了家。我若传你风水勘察之术,恐怕我一家老少命不久矣……”
麒麟听了默认半晌,才又幽幽开口道:“若我将你们都接过来住,牛师傅觉的我可能庇护得了令郎开枝散叶?”
牛师傅苦笑道:“其实……大善人你虽是偷天换命之身,可惜命里犹有不足。凡是与你亲近之人,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若说庇我一时可以,庇我小儿却是不能……。”
麒麟点点头,笑了笑道:“原来如此,是小子贪心了,蒙先生泄露天机,小子心下多有愧疚,先生暂请稍坐,我去将令公子的药与药方一并取来,以后先生可照方用药,只要调理得当,令公子定能与常人一样生活劳作,娶妻生子。”
说完,就站起身走了出去。牛师傅待麒麟出去,幽幽的叹了口气,将两人的茶杯倒满,端起自己的杯子一口将茶水喝完。
不大一会,麒麟就提着一个包袱跟一个小箱子走了进来,将两样东西放到桌上后,麒麟笑着道:“这里面的药可用一年,到时令公子已经算好了一半了。这箱子里面是一些钱物,牛师傅你妥善使用,绝对能撑到不需用药之时。我知道令公子的药已经断了,这几日定是身疲筋乏,吃喝不进,我就不留你了,外面已经备好了车,牛师傅可尽快到家,缓解令公子身上痛苦。”
牛师傅缓缓的站了起来,伸手将那小箱子打开看了看,然后露出震惊的神色看向了麒麟。
麒麟笑道:“蒙先生一席话,让小子能稍窥自身未来,无以为报,只能用这些黄白之物来略为答谢,还请先生莫要推辞,安心收下。”
牛师傅将那箱子盖上,又缓缓的坐了下来,伸手端过杯子往嘴边送去。杯子半倾的时候,才恍然放下,深深叹息了一声。
没有再看麒麟,牛师傅探手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册子来,将它放到桌上,沉声说道:“这里面是我毕生所学的精义,是我自己写出来的,送你也不算是违背我当初誓言。不过这些东西你若看透,便能一窥天机……,用之于善,能增你功德,用之于恶,我罪莫大焉……,你……好自为之。”
说完,站起身来,也不跟麒麟照脸,双手提着那包袱跟箱子从麒麟旁边擦身出去了。
麒麟也没有相送,只是背着手静静的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柱子轻轻的走了进来,在麒麟身后小声道:“他没有让我送,自己走路回去了。”
麒麟点点头,没有说话。
柱子站了一下,看了看麒麟的背影,扭身轻轻的出去了。
麒麟拿起那本册子,看见最上面一页有四个字‘与人为善’,墨迹一看就是才写上不久的,不由的在心里轻轻的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