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二人一路无话,向浔阳江行去。浔阳江就是传说中江神居所,只是浩荡大江,要找到具体位置还需要乘船随水而查。“待会儿我们借口去金陵,请船家行船。”锦年说给月枝听。月枝“唔”了一声,两条漂亮的黑眉一直微蹙着,锦年快人快语,忍不住劝道:“妹妹,胡寞他毕竟不是同道中人。”
月枝一勒缰绳,犀利地看了锦年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跟你就是同道中人?”
锦年没料到月枝会顶撞,有些生气:“你这什么话,我看你难过本想宽慰,你却这般态度!”
月枝一张脸涨成粉红,眼中泛着泪光:“别装模作样了!你既知道我喜欢他,你又不喜欢他,干嘛昨晚上不告诉他!”
锦年先是惊讶,继而仿佛女孩子被拆穿青春心事般恼羞成怒,嘴唇不禁哆嗦起来,一股血气涌上脑门,弱水焰不知何时又攥在手上。月枝被姐锦年凶狠的表情吓了一跳,可是自己仍是一腔怨气,索性心一横,调转马头,撂下一句狠话:“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谁也别管谁的事!”锦年看她远去的背影,手一挥,弱水焰崩裂了路边一块石头。
锦年一人上了船,她立在船头,看斜阳照水,半江瑟瑟半江红,不知这水应是碧色还是红色,就像她突然看不懂了月枝一样。
天色渐晚,新月初上,其弯如弓。锦年独坐船头,手中握着承影剑。没有月枝在,堪舆定位之法着实不易,锦年费了好些周折,终于感知到附近有一丝丝仙气。行至江心,忽然黑云翻墨遮天蔽月,雷响之后暴雨滂沱,锦年忙躲进舱里,喀喇一声闪电划破长空,照得汹涌的江面如同白昼,船身剧烈摇晃起来,舱外传来噗通一声落水声,锦年心下一惊,赶忙出去看,天幕和江水连成漆黑一片,船家已没了踪影。突然船身倾斜,锦年脚下一滑,跌入江中。江水冰凉刺骨,锦年拼命往上游,却被一股突然而至的巨大力量往下吸,她挣扎不脱,渐渐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锦年躺在一张水晶榻上,束袖醉花石榴裙已被换下,承影剑不在手边,床头整齐的摆放着绯色的广袖鲛绡锦绣服。锦年只得先穿上,没想到竟然很合身。她环视四周,珍珠垂帘,螺钿镶嵌的海柳桌椅,五彩丝玉的茶盏,定是水中神仙的居所。她拨开垂帘,两个环髻丫环跪下行礼,锦年问这是何处,一个丫环回答是江阆宫。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已经到了江神的地盘。锦年刚要走出房间,丫环忙说不让乱走。“那给泽源君捎个话,谢谢他帮我引路,我就是来找他的。”锦年索性绣墩上一坐等江神来。
“公主醒了,是我怠慢了,请公主息怒。”泽源君一身紫袍,清秀的脸庞神采奕奕。锦年虽怒却笑:“江神大人就是这样请我来江阆宫作客的?是不是礼数上欠缺了点?”泽源君面色微僵:“实在是暗流湍急,公主不慎落水,我才救了公主暂住我宫中。”锦年恍然大悟点头哦了一声,紧紧盯着江神:“那我还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了?那我的衣服、宝剑和琉璃珠可否还给我?”
“这,公主身上的伤还没好,就请在宫中静养数日,待公主好了我便物归原主送公主回去。”
“放肆!”锦年拍案而起,“你这分明是要幽禁我!”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哎呦,公主殿下稍安勿躁,这里人多热闹,可不比天宫好玩得紧么。”一袭银色缂丝绣鱼龙华服的龙母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来,凤眼疏眉,云髻峨峨,雍容华贵。“更何况,公主和江神的婚事是天后定下来的,殿下就算在此处多叨扰些时日也没有关系。”
一见龙母,锦年就都明白了,她攥紧拳头运功,却吃惊的发现浑身使不上劲。龙母嘴角一扬:“公主受了点伤,我就自作主张给公主吃了些舒骨清气散。”锦年眉一皱,凌厉的眼风扫过江神,看得他无地自容。
“好,谢谢龙母和江神一番美意,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劳烦先给我弄点海鲜江鲜填饱肚子。”锦年先使缓兵之计,再做打算。
话说月枝离开,漫无目的走了一阵,心情平复后隐隐有些后悔。天全黑了,她快马赶到江边却没有找到姐姐。突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几乎把她连人带马卷入水中,她立刻调转马头,往浔阳城奔去,来自孪生姐妹的直觉感应让她觉察到了姐姐的危机,而胡寞是此刻唯一的救星。
月枝披星戴月的赶到胡宅,慌慌张张对胡寞说:“姐姐遇险了,胡大哥快同我去救她。”胡寞焦急地劝道:“妹妹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月枝便将二人私自下凡要找江神退婚姐姐先乘船入江而她赶到却有异样暴雨之事和盘托出,当然对姐妹龃龉一段略去不谈,“胡大哥,我姐妹天生有感应,姐姐如今一定是遇到危险了!”月枝催促道。一旁的徐伯赶紧递了个眼色,胡寞去拿纯钧剑的手便放下了:“眼下我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月枝不敢相信地看着胡寞,他躲开她失望的目光,在屋里踱步,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喊到:“苏弋!”他对月枝说:“有一个人一定能帮上忙。”月枝狐疑地听他吩咐苏弋:“去凌岳山找仲离,把锦年公主在浔阳江遇险之事告诉他。”月枝更不明白了,为什么要找仲离,他又为什么会在凌岳山?
凌越山之顶玄霄峰上天青溪旁,仲离和明烨正玩曲水流觞的游戏,两人熏熏然好不自在。见苏弋风尘仆仆地出现,仲离眼都不抬扫兴地嘟囔道:“快点说完赶紧走。”
“是。”苏弋偷偷瞟了一眼明烨,“锦年公主掉进浔阳江中,现在还没出来。”
一道金光闪过,苏弋没眨眼也没看清明烨是怎么就不见了。仲离撩过挡在脸颊边的一缕银丝,看着天上喃喃道:“嘿,还真是重色轻友。”
一扭头看见苏弋还立着,摆摆手道:“没事了,你回去吧。亏他想的出。”苏弋没得到什么准话,忐忑的退了下去。
黑漆漆的江边,月枝终于等到了明烨,不等他问话先抢着说明了事情原委。明烨伫立江边,一张俊美出尘的脸庞让月光都黯然,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轻叹一声:“这是锦年的劫数,我们不能相帮。等她度厄后,你们随我去天宫请罪。”
就像锦年猜测的那样,一切都是龙母的安排,船家是假扮的,所谓暗流也是龙母派人搞的鬼。但是泽源君神色犹豫不决,锦年觉决定赌一把。假如江神对她有意,她便动之以情,假如只是迫于龙母淫威,她还能晓之以理。
锦年吃过大餐,跟身边的丫环说:“你们陪我去散散步吧,顺便介绍一下江阆宫。”两个丫环依言带着锦年在宫中游览,一路介绍奇花异草亭台楼阁。“不知道你们家仙君住哪儿?”锦年随口一问。“回公主,仙君平时都住木兰舍。”“那我们去看看他?”锦年装作很期待。“公主,这个时辰仙君一定在蕙茝室呢。”“哦?那你们就带我去吧。”
一路来到蕙茝室,锦年叫住要去通报书童,独自进去。泽源君在案前专心致志地写画,锦年随手抓起一本书坐下来翻看。这一本是《六界礼制》第一册,记录了天界的礼仪规范和重大节日的祭典规制等,毕竟此书是流传在外的,与天一阁中的记载相比多少有些不对的地方。锦年正看着,听见搁笔的声音,便起身道了万福,泽源君又惊又喜,忙还礼并请锦年指教画作。锦年走过去一看,一位身着银甲的女将跃然纸上,可不就是她自己么。
“是小神唐突了,画下公主尊容,还请公主勿要见怪。”泽源君看不出锦年的情绪,先行赔礼。“江神妙笔生花,传神之至!不过……”锦年话头一转,“身为女子我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不如请江神画一画现在的我。”锦年广袖轻扬,微侧着脸,滴水珍珠耳坠在脸旁轻轻摇晃,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江神一时六神无主。待回过神来,忙铺开画绢,锦年上前一把覆住他正要拿笔的手:“不急在这一时。”锦年柔荑样的小手微凉的触感传递到他手上,两人皆是一慌,赶紧抽离,低头无语。
“仙君,点心送来了。”小书童打破尴尬,摆上点心。江神便同锦年一同喝茶吃点心。茶话间,锦年随便提了几个《六界礼制》这本书中的错误和疏漏,听得泽源君连连点头。锦年灵光一闪,说:“天界迎亲的礼数也是很多讲究,不知江神清楚不清楚?”江神最近重新研读此书的目的就是为了迎娶锦年,一下被说中心事,赶忙对锦年拜了一拜:“还望公主不吝赐教!”
“那麻烦仙君给我些权限和人手,一面我把书中这一部分补缺完整,另一面我想把宫中的珍宝名册数量理一理,按迎亲规制挑出些必备的东西,没有的也好提前准备。”江神大喜过望:“公主的意思是……”锦年避开他滚烫的目光,嫣然一笑:“既然是天赐良缘,我们应早做准备。”江神兴奋地走来走去,立刻依着锦年的意思安排手下去办。锦年借着清点珍宝几次出入江阆宫的异钰坊,却没有找到自己的东西,江神察觉到锦年别有所图,清秀的脸上阴云密布。
一****在园中巧遇锦年,特意问起盘点异钰坊一事:“公主可都理清了?”锦年答:“四海散仙果然富庶,那许多奇珍异宝要想理清恐怕还需要些时日。”江神直截了当说到:“你要找的东西不在那里。”锦年料到自己的图谋可能已被泽源君发现,此时并没有慌张,也挑明了说:“泽源君与我相识之初,是个灵秀文雅之人,你的大作就挂在我泽芝殿中,而那一对儿人偶,我至今珍藏。”江神扬了下眉毛,有些动容,锦年话锋一转:“可是如今怎么就落井下石,强人所难了呢?”江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无言以对。锦年一双明亮的眼睛忧伤地看着他,江神不堪忍受那样的注视,缓缓地说:“我实在是真心倾慕公主。”锦年低声说:“若非两情相悦,何来金玉良缘?”江神速来看重礼义,对龙母的不择手段颇有微词,只是江神年轻又性子温和,才受龙母摆布。锦年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有道纳之以礼,正是他心中一直和龙母抗衡的理由。龙母常说婚姻大事父母之言,从未谋面之人婚后也能举案齐眉,如今他心中的疑窦被锦年一语挑明,他也仿佛解脱一般幡然醒悟。“确实不该出此下策……”江神喃喃道,“可是……”锦年听出转机,忙道:“泽源君的才学也倍受我敬佩,我们虽无缘成百年之好,却可结金兰之谊。难道不好么?”这么一说,江神俊俏的脸上浮起笑意,与锦年四目相对,真就有种惺惺相惜之意,叹了口气,拱手行礼道:“愿凭公主做主。”锦年暗暗松了口气,笑道:“我比你年长,就做你姐姐可好?”泽源君点头道:“姐姐在上,请受小弟一拜!”锦年忙扶起他:“宫里人多眼杂,咱们去蕙茝室说话。”
在江神宴请龙母河伯的晚宴上,锦年自告奋勇舞剑助兴,艳惊四座。冷不防锦年跌了一跤,一口鲜血喷出,江神大惊失色忙扶起她,锦年宽慰到:“没事,想必是久不练习生疏了。”江神心知肚明,当场转身便问龙母讨解药。在这么多神仙同僚面前,龙母碍于情面只得把解药给锦年服下,锦年谢过江神和龙母,被丫环搀着下去休息了。不一会儿,江神的小厮给锦年送来一个螺钿箱子:“公主今日剑舞美妙,仙君派我送来仙衣珍宝,请公主笑纳。仙君担忧公主,今晚酉时来探望公主。”锦年谢过,推说要休息屏退了宫女,悄悄取出箱中的宝剑和琉璃珠,里面还有江神的字条:鲛绡裙避水,勿换。酉时一到,锦年悄悄摸出江阆宫,因为有江神事先布置,她顺利地逃了出去。
“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江神暗自嗟叹,心中五味杂陈。眼前浮现出离恨天上一脸惊叹的红衣少女,明艳动人;又仿佛那日凌霄殿上的银甲女将,英姿飒爽。天后让他提前准备的颂文他没有用,那篇当堂写下的是他发自肺腑的赞美。本以为是天作之合,最后却义结金兰,真是造化弄人。
锦年一出来就碰上明烨带着月枝在江边等待。“姐姐!”月枝一把扑上去抱住锦年,“月枝再也不要离开姐姐了!”锦年拥着月枝,激动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迎着阳光她看见明烨走来,在逆光的剪影下他一声温柔的问候,让锦年这些天的委屈和害怕一股脑化作泪水夺眶而出。
“锦儿,恭喜你已度厄了。”明烨温润如玉的嗓音令她痴迷:“跟我去凌越山散散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