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再怎么不关心家乡的发展问题，艾草多少也听说过，山里的水源地是一条徒步旅游线路的必经之地，经常有游客会在深谷悠涧间放肆行事，不是在溪水里洗手泡脚就是往潭水中扔垃圾，更有甚者还会朝里面排泄人体废物。
艾草一想就觉得闹心，不由得撅了撅嘴“都是这旅游热潮闹的。”
“要是没这热潮，这里的人或许还在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有利有弊吧。”艾爸边收拾工具边说。
艾草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些武断任性，可那是她一瞬间的想法，她在那一刻想到了老宅门前干枯的河道，和老宅里不用看也能知道已经腐坏的惊鹿。
艾草拿出手机，打了一行字发过去。“你猜我现在在做什么。”
等到发过去，艾草才惊觉，这话和之前发的内容出奇的一致，连句式都一样。
“惊鹿。”艾草看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差点就让手机脱手落地。
“算你厉害！”艾草恨恨的戳着屏幕。
“厉害就是厉害，怎么还加了个‘算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过去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艾草刚要发“有种你就放马过来。”
半途中却停住了正在狠劲儿戳屏幕的手指，她要是真这么发这人很有可能第二天就会出现在家门口。
默修闫想找个现成的借口回来，这才是他说话这么冲的真正原因，艾草为自己及时识破他的计谋松了口气。“我已识破，不要再演了。”
“现在想骗骗你真是越来越难了。”
“这都是您悉心教导的功劳。默先生。”
艾草看着屏幕上的“默先生”三字，没来由的发起了呆。
记得那时，知道了少年的姓名后，女娃儿心里清楚不能再假装不知道少年姓甚名谁。和他交流时，亦不能天天把“你”字挂在嘴边，这多少有些不尊师重道。可她最后却在如何称呼上犯了难。
人与人相处时，一个称谓能画出许多圈，比如叫爸爸妈妈、奶奶弟弟的是她的家人，毫无忌讳叫对方名字的是她的玩伴……
默存后来和艾草熟识后，会恭敬的叫上一声“艾小姐”。她亦会随着默修闫叫上一声“默叔”。
因为她知道那既是这位老仆认同自己在默修闫身边言语尊敬的一种表现，亦是对她礼貌的疏离。
那时，女娃儿虽心里清楚按岁数来说，默修闫算是“大哥哥”，可日渐累计下来的敬畏，却让她叫不出这般毫无距离感的亲近称谓，她也就只敢在心里或是笔记本上这么称呼他。
少年在她心目中的威慑力甚至要高过她一直很尊敬的班主任，再加上艾妈几次的耳提面命，女娃儿第一次称呼少年，叫的是“默老师”。
那天，少年听到那称呼，表情近乎呆滞，过了许久，似是反应过来艾草是在叫他，很不自然的干咳了一声。然后僵着一张脸说道。“以后叫全名吧，别弄得缺胳膊少腿的，还无端加上一些莫须有的头衔，你的老师应该都在学校里。”
艾草听那话中带刺，只好点头答应。却始终没勇气叫默修闫的名字，所以，她渐渐习惯了站在他的视野范围内，这样即使她不叫名字，那人也能知道自己是在对他说话。
后来，女娃儿发现少年亦不会叫她的名字，她很想知道原因，心里还隐隐期待着会不会他也有点不好意思叫自己的名字。
所以就含蓄的问了一句。“你好像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
当时，默修闫的答案差点阻碍艾草的正常成长。“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就枉费我对你的谆谆教诲。你连哪句话是对你说的都不知道，就枉费我对你的一片用心。”
意思很明显，不叫称呼的对话她应该学着去适应，如果她不能判断准确那都是她的不是。
“那如果在人多的地方呢……”艾草不由得嘟囔了一句。
“以后我就叫你绛晨吧。”少年发现自己居然会不忍心看女娃儿蹙眉为难的模样。
“那我就叫你默先生。”艾草觉得少年既然不能接受“老师”的称谓，那就只能采用隐晦些的叫法来表达自己的尊敬，她想起古汉语里“先生”一词是对有学问者的尊称。如是回道。
少年想到的却是先生的另外一层含义——先生即丈夫，女子的配偶。
他看着女娃儿满是希冀的眼神，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让他两眼失神的想法，“拥有一个默太太对我来说是一种奢望吧。”
女娃儿还以为少年突然默不作声是因为依旧不满意这称谓。绞尽脑汁想再取一个。
最终还是少年打破了两人之间突然流转开的沉静。“随你，你喜欢就行。”
艾草知道“先生”的另一层含义，已经是上大学之后的事了，而且还是默修闫点醒了她。
那天，艾草参加完三个闺蜜之间例行的茶话会后，气鼓鼓的回到四合院。
连包都没放好就冲到默修闫的暗房里，抱住正在同时开着几个屏幕和满屏乱码奋战的默修闫，义愤填膺的开始告状。
“今天，我们谈论到对男朋友的称呼，我说我叫你‘默先生’，她们两就乐开了，说什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么老套的称谓，还故意拿年龄说事，说什么三岁一代沟，说我被你带进了沟里，跟她们已经有隔阂了……”
“你看看电脑屏幕……”默修闫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而后用手抚摸着艾草的小脑袋循循诱导道。
“不看，我平时在学校已经看得够够的，满头满脑都是程序代码，在你这里还得不到休息，我不要……”艾草执拗着不肯转过头去，只把脑袋埋得更深。
默修闫知道艾草大学选计算机专业很大原因是自己，听着她这么说心里不由得又是一叹，虽然自己有的是手段让她改专业，不过他不想亦不能，因为他只想让艾草安心，不想因为无关紧要的一些事再看到半夜里她紧闭着的眼角微湿，再听到她嘴里呢喃着的梦话是“默先生别不要我，我会好好听话。”
艾草肯定想不到，默修闫起初那么黏着她连睡觉都不放手是因为还有这样的一层关系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