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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玩聚场院金栋耍刁 辩事理五人明世情

且说杨德山出门之后,洪四家又坐在织布机前织起布来,听着那清澈悦耳的穿梭声,他脸上堆满了欣慰的笑容。只见他双脚一上一下,交替踩着穿梭撑踏板,右手拽着打梭绳,配合双脚的节拍,不停地上下拉动,线梭便在经纬之间轻快地往返穿行起来。

他左手也不闲着,只要线梭穿行一次,他便紧随节奏把蓖紧撑推拉一下,随着线梭往来穿行,眼见得卷布轮上逐渐卷起了平展光滑的棉布。

那手脚合一、流畅如水的动作,让他自感艺精愿遂,惬意绵绵。

费氏收拾完屋子,便去北屋陪银环说话。进门一看,银环正盘腿坐在炕上做针线。金栋趴在她跟前,一边拨弄线笸箩,一边没话找话缠磨。

费氏忍不住嗔说道:“你个鳖羔子,耍啥不行?看把线弄乱了!”

见费氏进屋来,银环忙欠身往里挪了挪,说道:“婶儿,你往炕里坐。”费氏便挨着银环坐下,顺手撩起她手中缝补的一件旧褂子,一见针码密实,而且又补得平板,禁不住赞叹道:“孩子,你的手可真巧!你看这活儿做的,就是大人又有几个能赶得上?我要是有你这么个闺女,这一辈子俺就知足了!”

听费氏如此说,金栋马上歪起小脑袋瞅着费氏说道:“娘,俺不是有两个姐姐吗?你咋说没有?”

费氏拿指头戳了他的脑门一下,说道:“要都像你似的,有几个又有啥用?”

一听费氏说山东老家还有金栋两个姐姐,不知怎的,银环只觉得心里酸酸的。想起自己失去母亲的滋味,不禁喉头一热,泪花即刻堆满眼角,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婶儿,那……你们走了,两个姐姐跟谁过呢?”

费氏叹了口气,说道:“唉,俺大妮儿十一岁时就送给婆家当童养媳了!有啥办法,都是因为家里穷……”说着,两行苦涩的泪珠便顺着脸颊落下来,她忙撩起衣襟擦了一把,接着又说道:“俺二妮儿今年也十一岁了。临走的那天黑夜,俺把她……送到她姥姥家里去了……”

一听这话,银环顿时成了个泪人,遂与费氏相拥而泣。

金栋见娘与银环哭作一团,一时不知所措,便也哭起来,他撕扯着费氏的衣襟,说道:“娘,你不哭……”

过了好一会儿,费氏抬起衣襟擦干眼泪,说道:“俺这是做啥呀?好端端惹俺闺女伤心!闺女,快别哭了,都是婶子不好。看时辰天快晌午了,你就别做饭了,待会儿到东屋里咱们一块儿吃吧。”

金栋趁势搂住银环的脖子,说道:“银环姐,你可比俺二姐好多了,俺二姐净偷着拧俺的腚。”银环一边推他一边说道:“快松手,别闹!”

见状,费氏一把扯开金栋,喝斥道:“都这么大了,咋就不知道羞臊?只知道一味地戏磨人。唉,光因为你……俺不知道冤枉了二妮儿多少……”

金栋听了,立即把小脑袋一歪,得意洋洋地说道:“真好玩儿,俺一哭娘就骂她、打她……”

费氏哽噎着说道:“你个没良心的,你还有脸说?”说完,又落下泪来。

银环瞅了金栋一眼,又撇了撇嘴,欲说又止。接着,三个人一起出了北上屋。

来到院子里,费氏抬头看了看天,一见阴沉沉的,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说道:“看样子天又要下雪了!”银环说道:“可不是咋的?前天刚下了一场雪,现在积雪还有半尺多厚呢。今年冬天也不知道是咋的了,雪一场接一场地下!”

由于她们的出现,在院子里觅食的麻雀惊飞而起。现在整个大地都被积雪掩埋,麻雀无处觅食,便成群结队地落在院子里,觅那刮落的草籽或遗撒的饲料,——叽叽喳喳,风吹羽动,寒号可怜。一见人走近,它们群惊而起,有的踏上枝头,有的落在屋顶,仍锲而不舍地窥视着院子。当看见人走了时,马上又飞回来继续觅食。

费氏推开东厢房屋门,银环与金栋跟在后面。她们刚踏进门槛,便听大门外有人叫银环,回头一看,是小风、大丫、二秃子、拴柱、狗剩他们。

金栋说道:“银环姐,俺要去和他们耍。”费氏说道:“银环,你带金栋去耍吧,等饭热好了,我叫你们。”不等银环答应,金栋一把拉起银环的手,便连蹦带跳地朝小风他们奔过去了。

大门外路南侧是一片开阔地,东南角上是那口辘轳井,西侧是占地约五亩大小的场院。

望远处,只见林疏烟密,梢头濛濛;更见田舍交汇,无边无际;看近旁,枯槐秃裸,隔断田园阡陌。

场院上的积雪,因孩子们天天在上面跳绳、踢毽子,早被踩踏得光溜溜的,显见平整坚硬的地面与周围的积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风虽然不大,但犀利如刀,无情地撕割着孩子们的脸与手。没一会儿,金栋便被冻得清涕直流,开始袖手跺足,难耐凛冽的寒风了。

银环、小风、大丫三个人在轮流跳绳,玩得开心悦色,时发欢快的笑声。几个秃小子踢了一会儿毽子,接着又顶起了“大杠”,不时大呼小叫。

又轮到银环跳绳该大丫与小风摇绳了,一回头看见金栋跺脚搓手,在那里不停地晃动着身子,手还不住抹鼻涕,便说道:“金栋,你咋不和他们一块玩儿呢?看你冻的!”

金栋说道:“俺不会踢毽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银环嗔道:“谁天生就会的?你看别人咋踢,慢慢学着踢不就会了?”然后对二秃子说道:“二秃子,你带金栋一块儿玩儿教他踢毽子行不?”

二秃子一撇嘴,没好气地瞅了金栋一眼,说道:“你看他像个娇少爷似的,他学吗?”

银环听说,便瞅了金栋一眼,果见他娇懒之气实足,心说道:“唉,可不是咋的!”说着,从二秃子手中拿过毽子,然后对金栋说道:“金栋,你过来,我教你。”说完,扔起毽子,随后将右小腿往里一弯,抬脚接住毽子,便一起一落地踢起来。你看她:

甩臂摆头,那毽子宛如被磁铁牵引一般,只不离她的脚,一起一落,上下翻飞。她

左脚接,右脚接,侧身后转接,不亚于游龙戏凤,雪豹扑食。

只把金栋看得目瞪口呆,心痒难熬,忍不住说道:“银环姐,俺也要踢。”银环便把毽子递给他,说道:“就像我刚才那么踢,别着急,功到自然成,听见了吗?”

金栋迫不及待,接过毽子便往起扔,忙抬起右脚接时,却听那毽子叭地一声往斜处飞了出去。

再看金栋时,只见他头倾身斜,双目圆睁,直视前方,挓挲着两只胳膊,站在那里,活脱一只斗败的公鸡。他神情沮丧,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似真魂出壳,迷茫不醒。

见他这样,小风与大丫先笑弯了腰。随后二秃子、拴柱、狗剩三人也大呼小叫,都瞅着他捧腹大笑,直嚷:“笨,简直就是笨猪!笨猪!笨猪……”

金栋正因技不如人而气恼呢,一见大家伙儿都嘲笑他,马上捂着脸嚎起来,边嚎边嚷嚷道:“你们都欺负俺……”

银环赶紧过去哄他,说道:“快别哭了,冬天风硬,把脸皴了可疼了。来,我再教你。”

金栋一甩手,说道:“俺不学!啥破玩意儿?哏,俺不稀罕!”说完,嘴里哼哼着,两只手直抹眼泪。

二秃子他们见了,越发喊叫起来,不停地羞他,口中嚷道:“没脸了,没脸了……”一边嚷一边跑到雪地里,抓起雪团便打起雪仗来。

见他们玩得热闹,金栋顿时忘了刚才的不快,只见他抬起袖口抹了把眼睛,然后把大嘴一咧,也呼喊着跑过去,双手各抓起一团雪,立刻朝三个人扔过去。

三个秃小子见金栋把雪团扔过来,二秃子一声呼哨,首先抓起一把雪还击金栋,另外二人跟着效法。你想他们三个扔他一个,金栋脸上如雪莲绽放,浑身斑白。

这样一来,金栋因没占着便宜,索性坐在雪地上嚎起来,不管银环与小风如何哄劝,他就是不起来。

银环说道:“你到底想咋的才行?”金栋嚷道:“他们三个人必须让俺各扔三下,要不俺就不起来。”

银环瞅了小风与大丫一眼。小风随即走到二秃子跟前,说道:“听姐的话,快让金栋扔几下。他是客,又比你小,让着他点儿,听见了吗?”

二秃子一梗头,说道:“我就不!凭啥呀?就兴他扔别人?他咋的?比谁高贵是咋的?”拴柱与狗剩也说道:“就是。纯粹属癞皮狗的!”

小风说道:“谁让你们三个人扔他一个人来的?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他一个人吗?今天谁不听我的话,一会儿回去,我就告诉大人!”

金栋一边嚎一边分开指头缝偷觑动静,见小风喝斥他们三个人,心中暗自得意,于是把哭声故意放高,只等他们三个人乖乖就范,——过来让他扔雪团。

可等了一会儿,见二秃子、狗剩、拴柱他们不愿意,正都不服气地拿眼睛瞅他,不免大失所望,索性放开喉咙,大声嚎啕起来。

见金栋哭个没完,小风拉起他,说道:“走,过去扔他们,看谁敢不让!”

金栋一听,马上乐了,只见他抬手抹了一把鼻涕,然后忙不迭地抓了两把雪攥在手中,刚要上前扔时,忽听大门口有人破着嗓子喊道:“外来的,你出来,和某们论论理……”

循声望去,只见四五个褴褛之人,手中举着铁锹、镐头,正叫喊着往院子里闯呢。金栋被这莫名的场面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中的雪团也掉在了地上,被摔得粉碎。

金栋回头看了银环一眼,只见她愣怔了一下,拔腿便往家跑。接着,小风、大丫、二秃子也都往回跑,场院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不一会儿,又见堡子里的大人小孩陆续站满了院子,他这才战兢兢地往回走。

来到大门口,金栋愣怔着眼睛往四周看了一下,然后悄悄挤进了院子。不一会儿,他钻到前面,只见一个长着满脸络腮胡子的人,嘴里喷着唾沫星子对银环说道:“丫头,你别管,这事儿你不懂。”

银环瞅着络腮胡子,眼睛里滚动着泪珠,只是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银环不连贯地说道:“你们……你们……”便哭出了声。

金栋一看,惶惶不知所措。就在这时,忽听苗凤斥道:“干啥,干啥,你们想干啥?都没长脑子是咋的?你们吃不上喝不上,这都和人家洪大兄弟有啥牵扯?你们简直是大白天说胡话,——犯混!洪大兄弟是借了你们的还是拿了你们的?你们明火执仗闯进家来,不怕犯王法吗?都老大不小了,做事儿咋不计后果呢?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们简直就是混账透顶!”接着又瞅着络腮胡子问道:“李守信,你说你们这是咋回事儿?”

不等李守信开口,又见一个呲着两颗大门牙、生得愣头愣脑的人,这时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冲苗凤吼道:“某们和他外来的借米、借粮、讨说法,关你屁事儿?你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某们没吃没穿,不问他外来的要,你给呀?站远点儿,某的镐头可没长眼睛!”然后又对同伙说道:“兄弟们,那外来的装熊不出来,咱们可不能跟他这么干耗着。走,咱们打进屋里去,把他给拽出来!”说完,举着镐头便要闯门。

看到这种情景,金栋吓得一缩头,赶紧又钻进了人群。

苗凤大怒,喝道:“赵二虎,你可听明白了,你们这叫明火执仗,擅闯民宅,已经犯了王法你知道不?如果你再不听劝的话,等坐了‘笆篱’子可别后悔!”说完,回头大声说道:“你们谁去把王有财给找来?这事儿如果不经官,我看是整不明白了!”他话音刚落,便听有人说道:“王有财来了。”

苗凤抬头一看,果见王有财大步流星地赶来了。大家让开条道,王有财走到五个人面前挨个瞅了他们一眼,然后说道:“原来是李守信、赵二虎、王老蔫儿、杨大白话、屎(史)克螂(良),我问你们,你们手持器械闯入民宅,莫非……”

没等王有财说完,只见赵二虎把眼一瞪,吼道:“莫非?莫非你妈了个屁!你算个吊呀?芝麻粒儿大小个官儿,你能把某们咋的?某们有某家大少爷作主,谁怕你个鸟?躲开!别在这旮充大尾巴鹰,某们手里的家伙可不认人!”

一句话惹恼了王有财,心说道:“好个蠢猪呀!我好言相劝你不听,那咱就来真格的吧!你们不是有仗腰子的吗?那就把你们绑了送到乡治安所去,我倒要看看你家大少爷是咋给你们撑腰的!”想到此,回头大喝一声:“来呀,把他们五个人都给我绑了!”

王有财话音一落地,立刻有几个青年人冲上前来,把李守信等五人摁住。因为他们早就看不下去了,眼见得外屯人明目张胆地欺负到家门口了,心中的火早憋不住了,一听王有财发了令,马上一拥而上。你想他们几个大小伙子擒拿几个四十几岁的人,岂不是老鹰抓小鸡般容易?没费吹灰之力,三下五除二便拿住了五个人的双臂,只等找来绳子捆绑结实了,把他们送到大榆树乡治安所治罪。

再说洪四家,当他听见院子里有人叫喊时,刚好织完一匹布,正准备下机呢。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把布卸下来之后,便要出去看究竟。

费氏在外屋做饭,一听见喊声,她便从门缝里往外看了一眼,只见来了五个陌生人,他们手中分别拿着铁锹、镐头,个个凶神恶煞,喊叫什么:“外来的,你出来,和某们论论理……”

见此情景,费氏吓得浑身一哆嗦,忙把门给闩上了,然后赶紧进屋对洪四家说道:“他叔,外头来了五个人,他们手里都拿着家伙。你听,他们嚷嚷着要和咱论啥理,说……他们吃不上饭……咱足不出户……就有吃有喝,这……这是咋回事儿呀?”

洪四家说道:“你别着急,我出去看看。”说着,便要开门出去。

费氏一把拉住他,说道:“你不能出去。看他们那架势是冲着咱们来的,而且火气还挺大……”洪四家说道:“那咋办?咱总不能……就这么待在屋里不作声吧?就是天塌下来,咱也得见个窟窿呀?”费氏说道:“咱人生地不熟,谁知道是咋回事儿?等杨大哥回来再说吧。”

洪四家叹了口气,说道:“唉,咱给杨大哥添的麻烦够多了!这……”

费氏流着眼泪说道:“老天爷,你咋不睁睁眼呀!看看俺这流浪人还能活嘛!俺们刚刚有了安顿,这……又不让俺安生……”

洪四家无奈,只得坐等杨德山回来。他心中火烧火燎,琢摸不透是土匪打劫还是故意欺负他外来人。一时间两只耳朵嗡嗡直响,外面说些什么,他也听不清楚。后来听见苗凤说话了,他才稍微踏实了些。接着便听有人骂苗凤,而且声音粗野,他的心又悬了起来。

恰这时,听见王有财来了,说让把人给绑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妥,但又说不出个之乎者也来。因此他坐不住了,立刻站起身来,推开屋门便出去了。

来到外面,洪四家看清楚了,只见几个青年人正扭住五个破衣褴衫的人,王有财与苗凤在指挥人找绳子捆人;院子里站满了人,骂声与议论声混成一片。

洪四家朝大家拱了拱手,眼中含着泪说道:“各位乡邻,上门的朋友,俺洪四家只因家里遭难,不得已才背井离乡,千里来寻亲。路过贵地又逢天灾,险些做了异乡之鬼。多亏了杨德山大哥仗义相救,俺一家三口才得以重见天日。有杨大哥这样的好人,俺正感念这方土地上人情火热呢。只因忙于糊口,还没得空闲去拜望大家,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说完,泪如雨下。稍停,他又看着李守信等人说道:“不知这五位乡亲是哪个屯子、哪个堡子的?俺洪四家初到贵地,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各位,还请指教。俺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不然就是赔罪俺也找不着赔罪之处呀!”

不一会儿,李守信等人在一片指责声中被绑了个结实。直到此时,他们才仿佛大梦初醒,只见一个个神情沮丧,羞愧不已。

洪四家话音刚落,只见赵二虎哭丧着脸说道:“某们一年忙到头,家里攒不下隔宿粮,身上没有换洗的衣裳;现在某东家骂某们窝囊,说你外来的足不出户就有吃有穿,某们气不过,所以就来问问你,这都是为啥?顺便再向你借点儿粮……”

赵二虎刚说完,围观众人哄堂大笑,都骂他脑袋缺筋。有人嘲笑道:“你这话咋不回家问问你的孩子?他们都明白的事儿,你却傻了巴叽地跑到某们这旮来现眼,真是没灌满浆的高粱,——缺日子!”

洪四家可没笑。虽然赵二虎说的话不近情理,但他到底听明白了这几个人冲他来的原因,原来是受人挑唆不辩事理,便说道:“这位兄弟,俺洪四家能在贵地立足,全凭杨德山大哥仗义,众乡亲一片热心。假如没有杨大哥仗义相救,没有杨家堡众乡亲关照,俺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露宿荒野,并且前途难料呢。要说吃的,俺是凭织布的手艺挣了几斗米,可吃的菜和使用的家伙都是杨大哥的。要是几位兄弟家里实在缺粮的话,我屋里还有点儿,你们先拿去应应急吧。”

洪四家说完,只见赵二虎叹了口气,说道:“听你这么一说,你还不如某们呢,某们好赖不济还有两间破房子遮风避雨。可你呢,啥也没有。当时某东家把你说的那么受用……唉,啥也别说了!某们都是被这穷日子给折磨的,整天没着没落的,有火也不知道冲哪儿撒!听某东家说,用不了多久你就成财主了,能过上和他老人家一样的日子,所以某们咋也想不通,心想:‘都是一样的人,你的命咋就那么好呢?’唉,啥也别说了,某们混,某们糊涂呀……”

李守信长叹一声,说道:“行了,你就别胡咧咧了,丢人呀!”

王有财不咸不淡地说道:“是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嘛!你穷你怨谁呀?认命吧!好了,时辰不早了,把他们送大榆树乡治安所。跟我去的,还是老规矩——按公差,每人一个‘大子儿’,绝不食言。走了!”

洪四家忙说道:“王闾长,俺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王有财说道:“说吧,今天你最有发言权!”洪四家说道:“俺看这几位兄弟也不是坏人,他们只是不明情况,因受了别人挑唆才一时犯糊涂的。现在他们也都明白是咋回事了,就饶了他们吧!”

王有财沉吟了刹那,说道:“这个……他们明火执仗,擅闯民宅,不把他们送官……上面如果知道了,我就担着纵匪的嫌疑……”

这时,杨德山从苗凤身后走出来,说道:“有财兄弟,你先别忙。他们闯的是我家,我先问一问总可以吧?”

苗凤说道:“哎呀妈呀,你可回来了!你啥时候回来的?我咋一点儿也不知道呢?”杨德山说道:“我回来有一会儿了。”苗凤说道:“唉,你看这几个人有多混……”杨德山说道:“等我问问再说。”然后对王有财说道:“兄弟,先把绑绳给他们松开吧。”

王有财迟疑地说道:“这……”杨德山笑了笑,说道:“兄弟,你甭怕,有我呢,他们跑不了。”

一听杨德山这么说,大家伙儿可不依了。有人说道:“杨大叔,你不能饶了他们!他们不分清红皂白,明火执仗都欺负到家门口了,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看,往后还了得了?”杨德山说道:“人难免一时犯糊涂,等我问一问再说,好吧?”

见杨德山露面了,李守信马上跪在地上,说道:“兄弟呀,我混,我不是人呀!都是让这穷日子给累的,所以也分辩不清是非了。该打、该罚全凭兄弟。”说完,痛哭失声。

另外四人也都相继跪倒,只管低着头落泪;院子里一时静得鸦雀无声。

杨德山把他们一一扶起来,说道:“人呀,太明白了不好。太糊涂了呢,也不行。为啥这么说呢?人太明白了,对世事就敏感,会无端地自添烦恼。太糊涂了呢,遇着事儿又容易不辩是非,净干傻事儿。你说咋办?所以我说,平常不管遇着啥事儿都要先冷静地想一想,可不能听见风就是雨。一时想不明白,那就慢慢想,想想眼前发生的事儿都是因为啥引起的,我想就不容易犯错了。大家说,对不对呀?”

杨德山说完,李守信忍不住哭说道:“兄弟,你说的对呀!前几年我家里虽然穷,但吃糠咽菜还能过得去。只因那年某沾了东家一点儿小便宜,这阎王债就背不完了!”

因想起那年芒种过后,他刚把自家那几亩地锄过头遍草,便想再出去打几天短工,挣几升米回来填补家中不足,于是便去边家帮工。当时天气都已经热了,可他还穿着破棉裤,几天下来,叉裆处便被汗水给沏红肿了,局部还破了皮,走路只能蹲腿拉胯,不然稍一磨擦便疼痛难忍。

大忙季节,边家地亩多,因不好雇人,节气又不能耽误,边玉亭便发了“善”心。他让老婆找来一条旧单裤还有一件旧褂子,然后把李守信叫到跟前,说道:“守信呀,有难处你咋不知一声呢?你看这都啥时候了你还穿着棉裤,那能干活儿吗?来,快把这两件衣裳拿去换了,往后有啥事儿知一声,真是的,咋这么见外呢?”

几句话把李守信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眼泪顿时堆积眼角,哽噎着说道:“东家,您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呀!”说完,乐得屁颠屁颠的,忙拿过衣服到一边换了。从此把一腔感激之情全都倾注在干活上头了,每天他都比别人多干,而且又细心。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年底一算账他傻眼了,不但没挣到工钱,反而欠下边家一石米(合伍佰市斤)。

李守信不服,便去找边玉亭理论,说道:“东家,你说句良心话,你那两件破衣裳能值一石高粱米吗?你可不能欺负老实人。”

一听这话,边玉亭冷笑一声,说道:“啥?欺负老实人?你这话听起来咋那么难听呢?看来人不能可怜人呀!就凭你刚才说的那两句话,你就没有良心。你想没想过,当初你那腿如果没有那两件破衣裳换下你那条破棉裤,你肯定捂出大疮来了。你也不想想,看病得花多少钱?这些你都算了吗?如果没钱治的话,你想想你还有命吗?不说感谢我救命之恩,反倒恩将仇报,还来找我论理,论啥理呀?兄弟呀,啥也别说了,你先说说欠我的一石米啥时候还吧?今年还不上过了年那可是驴打滚儿的利,你看着办吧!”说完,一甩袖子走了。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平白欠下边家一石高粱米,你说冤枉不冤枉?李守信窝了一肚子火,便想要去告状,可又怵官。他左思右想,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但又没有法子。又因边玉亭逼得紧,只得在欠据上画了押。

这样一来,李守信便还不清边玉亭的阎王债了,只得给边家当长工顶债,家里那几亩地也都归了边玉亭。一家人除了那两间破土坯房子外,便一无所有了。

一想起这件事,李守信便痛心疾首,此时他涕泪交流地说道:“我糊涂呀,杨大哥。难道人穷了智就短?分不清里表了?”说完,恨不能立刻钻到地缝里去,只见他把头一低,再也不肯抬起来。

见李守信如此,杨德山心中好生不忍,便说道:“兄弟,你明白了就好。往后如果再遇见啥事儿,一定要先想想。我还是那句话,多动脑筋少冲动,好冲动就容易上当。到头来谁吃亏呀?还不是自己?”

听李守信说出伤心事,赵二虎也忍不住说道:“杨大哥,这回我也整明白了。我家的事儿和李守信家的事儿差不多,你们都知道,那年我妈死了,因为没有钱装殓,某就去找边东家借钱,之后就咋也还不清边家的阎王债了,只得给边玉亭当长工。**他妈的,咱们找边玉亭那老狗算账去,一把火烧了他****的!”说完,抄起铁锹便走。

杨德山喝道:“赵二虎,你要干啥?合着我刚才说的话都白说了呗?”王有财说道:“杨大哥,你和他们啰嗦啥?把他们送到治安所去,到了那儿他们啥都整明白了,也都记住了。”

王老蔫儿一直低着头掉眼泪,一听王有财还要把他们送官,马上又跪在杨德山面前,说道:“兄弟呀,都怪某们一时被油朦了心,做错了事儿。可怜某们家里都有老和小,一旦把某们送了官,那家里老小……可咋活呀……”说完,痛哭失声。

其余四人也都相继跪倒,齐声哀告道:“杨大兄弟,饶了某们吧,某们糊涂……”一时间五个人哭作一团。

杨德山把他们扶起来,一挥手说道:“你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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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书预计100万字,将稳定更新,欢迎阅读、收藏!微信公众号:jlz1985,欢迎订阅。对爱情充满想象,对婚姻毫无准备,似乎成为80后的通病。到底为了什么而结婚,能够维持婚姻的又是什么。故事以看似美满并被朋友圈视为婚姻范本的方致远、周宁静夫妻的生活为主线,围绕着他们的同学、朋友,展开了一系列狗血却现实的剧情。追溯着这帮人的成长历程、情感历程,整理着似乎永远理不清的现在时,展望着不敢展望又必须勇往直前的未来。他们有的已婚、有的未婚、有的离异,但不管如何,他们要面对和解决的,他们思考和执着的仍是幸福二字。幸福到底是自由、还是相守,到底是放手、还是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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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前一夜疯狂,她带着孩子出国,不料孩子身染重病。为了拿到孩子的救命良药,她再次接近他,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妻子。他痛恨她分开了自己和所爱的人,觉得处处折磨才能让她知道自己错在那里。谁知最后竟然搭上了自己的那颗心。“你们竟然连孩子都有了?置我于何地?”“你不爱我,我求你放了我吧,我成全你和她。”“顾湘湘,你想逃离我?想得美,这辈子不可以,下辈子也不可以。”--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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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有座最高楼,楼上还有一层楼,醉不醉,楼上有酒湘妃泪,归不归,楼上有曲鹧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