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桑在南疆过的十分充实,除了每天与呼律释比、日渥不和乌锥谈心之外,他将每一片的光阴都刻画在了白卷上,
厚厚一沓《中藏药对比》的笔记整齐的码放在木桌上,这就是他梦想的坚实阶梯。每当他感觉到疲累了困顿了,可一想到莫叔叔的毒伤,一看到自己的成果,总能重新升腾起一股信念来,让他有排除万难继续研究下去的动力。
南疆草原上,这一年的春天好像与往年都有所不同,扎陵湖和鄂陵湖的冰雪消融的特别快,因此纳诺儿河的水位也急剧升高,但与此同时,南疆的草甸却绿的有些慢了。
但除了各个部落为数不多的释比之外,又有谁会在意这些呢。
长桑和日渥不趁着午后的晴好天气,又来到了纳诺儿河边进行着打水漂的角逐,乌锥和哈库则在不远的草甸上悠闲漫步。
“长桑,你不能总是用吃的方法来辨识藏药的药性啊,那样太危险了,何况你吃的那些药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但是有什么更快速有效的方法么?”
“……”
日渥不被他问的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把手中的石片扔出之后,盯着湖面发呆。
“大山,怎么了?”长桑见他神色有异,不由问道。
日渥不回过头,对着他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说道:“那你也不可能把所有的藏药都尝一遍呀。”
“事在人为,有什么不可能的?”
日渥不狡黠一笑,洁净无瑕的黑眼珠此时却贼兮兮的一转,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对长桑问道:“那你知道藏药有哪些分类么?”
长桑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歪着脑袋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大致可以分为石类、土类、汁液精华类、树类、墩布(湿生草)类、俄(旱生草)类、盐碱类、动物类、作物类、水类、火类和炮制类,对么?”
日渥不瞪直了眼睛,没想到他记的这么齐全,不免有些佩服。继而又问道:“那你可知道这其中有很多是炭灰、不可溶的硬石头……还有动物的毛发、肝胆、大小便……”
“咦——恶心死了,别说了。”光是听着,长桑都觉得胃里泛起了一股酸水。
可日渥不本就是打算来恶心长桑的,他故作神秘的说道:“还有……”
老实巴交的长桑果然上当了,他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皱着眉头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日渥不盯着长桑的裆部,耸了耸眉毛扑哧一笑,说道:“有动物的,也有人的哦。”
“好啊你!大山,你竟然拿我开涮!”长桑拔腿向日渥不冲过去。
两人追逐打闹了一阵,纷纷累的趴在草坡上躺了下来。
“不过,说真的,长桑,藏药只是藏医或者说是释比传承的一部分,你光靠吃是没用的。”
“什么意思?”
“嗯……我也说不清楚,虽然释比的本领没有具体的文字传承,全靠口耳相传一代代留下来的,但你要知道,不少奇怪的病不仅仅只是依靠藏药就能医治,还要配合相应的咒语才行。”
“咒语?!”
长桑从来没有见到呼律释比施展过,不免有些意外,他瞬间想到了莫行医的毒伤,便尝试着问道:“奇怪的病,包括解毒么?”
“嗯,可以用来解毒。”
长桑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目露希冀的神采说道:“真的?大山,你能不能教我咒语。”
“当然是真的,骗你干嘛。不过……”日渥不也坐了起来,崇敬的望着扎陵湖对岸直入云霄的雪山,继续说道:“不过天山并不是你的信仰,你学不会的。”
他扭过头,看到长桑失落的神色,把自己的身子挪了过去,用手臂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这有什么不开心的,你那个神奇的以渔养身的方法,我不也是怎么都学不会么。”
话虽如此,但他哪里知道长桑试图多学到一门解毒的技巧,那么根除莫叔叔毒伤的可能性就更多了一分,这对于他而言非常非常的重要。
一想到莫叔叔的毒伤,长桑突然就感到时间紧迫了起来,于是和日渥不一同招来了各自的爱马,朝着莫折部落折返而去。
两人回到毡帐时,正看到释比爷爷盯着姊妹湖一动不动,走到跟前才发现他蹙紧了眉头,一副十分焦虑、担忧的神情。
“爷爷,怎么了?”
呼律释比这才察觉到两个小家伙回来了,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下,但依然带着几分凝重。
“唉……天色恐怕要大变了啊!”
日渥不和长桑扭头看往释比爷爷目光所向的地方,扎陵湖依然澄净,鄂陵湖还是那样晶莹,草依旧绿,阳光还是明媚着,平时不也是这样的吗?嗯,只是天山的雪线好像不见了……是山变高了,还是云变得低了呢?或者……只是一种错觉。
呼律释比凝望着天山,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搂着两名少年的肩膀向毡帐走去。
在某个时刻,日渥不回头再看了一眼雪山,然后,他看到了一片马尾云。是的,就像奔腾着的骏马身后甩动的尾巴那般,整整一大片,他的心瞬时咯噔了一下。
那一晚,他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眼前浮现的都是一抹抹的马尾,雪白雪白的。
第二天,头昏脑涨的日渥不醒来时已是艳阳高照,他揉了揉眼睛,看到长桑正在毡帐外帮释比爷爷晒药草。他走到毡帐门口,迟疑了一下,然后鼓足了勇气向天山的方向望去。
仅仅只看了一眼,却不知道多少时间过去了。
“大山……大山?”
“日渥不,你怎么了?”
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释比爷爷和长桑都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大山,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没睡醒啊?发什么呆呀。”长桑打趣道。
“啊?哦,没什么,哈哈。”日渥不突然感到口干舌燥,刚凸起没多久的喉结剧烈的耸动了一下。
呼律释比看了一眼天山,然后回过头问道:“怎么了,日渥不?”
“爷爷……没什么……”他眼神游移的躲避着。
“日渥不?”老人眯起了两眼紧盯着他,声音低沉了下来。
日渥不抬起头,迎来的是老人深邃的、能捕获人心的目光。他只能吞吞吐吐的回答:“爷爷……我……我……我看到马尾云了。”
“哐当——”
呼律释比手中的竹匾掉下来,药材洒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