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和九年五月,常庆军副帅以腿疾养病京中,主帅萧城出守邕城。庆和四月十七,萧城迎娶林御史之女林赏意。
满屋寂寥的阳光,张如月一人站在窗前,看着风吹花落,暮春凋败。齐兮沅推门进来的时候,张如月还是发呆状,直到齐兮沅一声“如月”,她才回过身来。
齐兮沅的打扮很是清简,随意挽着的髻只插了只步摇,一件朴素的绣荷浅黄长衫。齐兮沅就捧了茶立在门前,遥遥看着她,无声微笑。她一下子就想起了昨日齐兮沅对萧却的那番话来,让她不能不心疼。
她走过去接过齐兮沅手里的东西,又是拉着齐兮沅的手,只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劝慰。
齐兮沅倒是没当回事似的,拉着她往桌前一坐,不大爽快地问她:“张廷呢,怎么还没来?”
张如月愣了一愣,才想起这个她不愿面对的事实,自她转醒后,张廷还没出现过。果然…他是生她的气,果然…她触碰到他的底线了么?
无言以对,她只能磕磕巴巴说:“大概…是有事情吧。”
齐兮沅冷哼一声:“他是有事情,今天一早去李侍郎府上提亲去了,那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就要成你后母了。”
张如月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应地而落:“我……”他从未提过这件事,所以她从不知道。她以为他此生都不会娶妻,所以一直存着幻想,可现在,他要成亲了,要娶一个女人进家门。从此,她不再是他身边唯一的女人……张如月明白,这才是张廷给她最大的惩罚。他到底不愿意接受她,不愿意爱她,所以他说宁愿当初不救她,所以这次她出事的时候他果然没有救她,也没有来看她。救她的人生死垂危,而她挂在心上的那个人向别人提了亲。这真是,最最就可笑的事情。
原来,他是这样讨厌她。
张如月呆坐着,一言不发,眼神呆滞已经暗淡无光。她轻扯着嘴角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咬紧了唇,指甲已陷入肉里。
齐兮沅被她给吓坏了,摇着她说:“如月,你别吓我。你说几句话,和我说几句话,哪怕一句就好,如月…”
张如月慢慢扭头,轻笑着吐出四个字:“是我下贱。”
齐兮沅紧咬着牙不说话,又听张如月说:“兮沅,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你们是不是都这样觉得?我又贱又傻,偏偏还不自知,自不量力自以为是自命清高。齐娆没说错,齐娆真的没说错,错的是我,可是兮沅,你告诉我,你们告诉我,我要怎么办?他不要我了,我要怎么办!”张如月终于无可抑制地哭了出来,撕心裂肺,胸口疼得要死。
“如月…别这么说自己。你很好,你比任何人都好,是张廷有眼不识金镶玉,如果你愿意的话,还有萧却……他那么喜欢你。”说到萧却,齐兮沅的语速慢了很多。
“兮沅…”张如月猛然抱住了齐兮沅:“为什么幸福这么难,为什么!兮沅,你幸福给我看好不好,幸福给我看好不好?”
齐兮沅拍了拍张如月的后背以示安慰,接着平缓道:“如月,我想告诉你林姐姐是幸福的。”
张如月缓缓从齐兮沅怀里退出来疑惑问:“她…”
齐兮沅笑了一笑,那笑里不知是悲伤无奈还是欣喜,她淡淡道:“最起码,萧将军娶林姐姐是因为心爱。”
“你怎么知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萧府里头种的是什么花?”齐兮沅叹口气问。
“梨花?”张如月仔细想了想然后回答。
“那日在林府时候就我注意到了,林府除了梨花几乎是没什么花的。后来我问了林夫人才知道那是林姐姐最爱的花。说来也巧,向来听萧却说萧将军最不喜花花草草,可这院子里几乎处处是梨花,我心下便有了疑问。昨晚上,特意找过萧将军一问,才知事情始末。”
张如月疑惑地看着齐兮沅,声音惊讶:“你是说,萧将军喜欢林姐姐?”
“嗯。”齐兮沅点头:“且很多年了。”
十五年前,前荆还没有被推翻,齐恕还是骥王时候,边城有乱,前荆派遣齐恕前往平定叛乱。那时候萧却还是齐恕身边的护卫,二人夜半路过荒野时听到女孩子的哭声,便前去查探。发现,竟然是一群被拐的女孩子囚在山洞里,而林赏意正是其中的一个女孩子。齐恕的出现,犹如黑暗里的最后一丝光明,将她拯救出来,从那个时候她就把他放在心底。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当时跟在齐恕身后的护卫一直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她没有像其他女孩子那样大哭,得救后还能够条理清晰地数清人贩的罪状。那是…怎样的女子呢?他一点一点查探,得知是千金小姐,而自己一介护卫一介武夫怎么配得上她?谁知后来情况逆转,齐恕开创新朝,而萧城跟随齐恕征战无数被提拔为镇国将军,他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面前。
齐兮沅平静地讲了这段听萧城说出的过往,谁能想到最深情的竟是看似冷漠无情的大将军。那时候萧城说:“我很能理解萧却当时的想法,如果不能护她周全,就算有盖世武功又有何用?换做是我,恐怕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所以到时候,我会让她留在京中,我自己前往邕城就好。我见不得她吃苦,见不得她为我吃苦。可我到底自私,更见不得她嫁作她人妇。”
无情深处始是情,张如月痴痴地听着,突然笑了笑:“萧将军的坚持总算等到了,只希望林姐姐最后能被感动吧。只是……或许我该当着他的面,问问他,也算给他给我最后一个机会。”
齐兮沅莞尔:“不论你作出什么样的决定,如月,我都支持你。”
“那你呢,兮沅……你从来都不替自己考虑么?”
齐兮沅一怔,然后自嘲道:“怎么考虑呢?以前我希望萧却能当我的驸马,可是他喜欢了你。后来我希望林姐姐能当我的母妃,可是她被父皇许给了萧将军。我有关给自己的考虑通通被堵成死路,然后我就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考虑了。我只能考虑如果萧却不是我的驸马那也一定要好好的,林姐姐即使没有成为我的母妃也要得到幸福……至于我,就再没有需要考虑的了。你可以找张廷问个清楚,我却连找谁问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