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屋门口一株桃树正开得正好,张如月在门口偷偷瞄了张廷好几眼,才蹑手蹑脚地在地上放了两三支桃花,轻轻抬起脚,猫着身子打算悄悄走开。
却不料张廷早有知觉,从她偷偷摸摸地到了门口时候就已经注意她,只是不动声色想看看她要做什么。不过她放桃花的动作倒是没有看见,因此见她偷偷摸摸了会儿便要离开,心里比较纳闷。张如月才刚刚抬了一只脚,还未落下,便从里屋传来张廷的声音:“前几日让你背的书可背好了?”
张如月一个趔趄直摔到地上,张如月站好整了整衣服才推门进去,张廷正坐在书案旁写公文。
张如月扭扭捏捏走过去,扯着衣角不情愿地开口:“那本书有点厚…我刚刚看了个开头。”
“开头是多少?”张廷放下手中的笔,抬头问。
“开头就是……就是……几页的样子。”张如月都想哭了,她真是闲着没事给自己找罪受。张廷说要给她找个饱腹诗书的贵公子,张如月一时嘴贱回了句话:“饱读诗书我就可以,谁能比过我。从小时候夫子都说我聪慧过人,我才看不上他们!”
那时候张廷思忖了会儿,然后从书架上拿出《纪年大典》给张如月,上至十五朝再到双唐每年纪事,足足五本,翻开来又密密麻麻,让人看了就头疼。
张如月当时哭丧着问:“能换一个么?”
谁知道张廷将书往桌上一搁,淡淡道:“还知道讨价还价,只是这是背书可不是卖菜。”
而现在张廷依旧是当时那么淡淡的语气,只是却分明不容分说:“几页又是几页?”
“几页就是…大概两三页的样子。”张如月小声地说,说到最后都没了声音。
张廷没了声音,直直地看着她,直看到张如月不好意思,狗腿地跑过去给张廷倒杯茶,奉承道:“爹爹喝。”
“你倒识趣,这样,书可以不用你背,可给你各家公子的画像你要认真看,每副画旁我都有批注,你可以仔细参考下。”张廷端起茶,略抿了一口。
张如月背着张廷撇撇嘴,看向张廷时却满目堆笑:“是是是,爹爹训得是。”
“你不必背着我做些小动作,我是能知晓的。不过你看你偷偷摸摸半天,是又闯了什么祸?”
张如月一时不作声,拿眼溜着张廷:“爹爹是…真的想把月儿嫁出去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张如月苦笑:“爹爹不也还没有成婚?”
张廷皱眉:“这是两码事。”
六岁时候,她遇见他,从此便陪在他身边。九年,整整九年,他从来不晓得她的心思,而现在还整**着她选亲。
她静静地看着给张廷倒了茶的杯子,墨青色的釉面还泛出些光亮。那只杯子,是她自己亲手做的,是一对。她一只,张廷一只,她的那只略小颜色略轻,张廷的那只略大颜色略重。在两年前她送给张廷的生辰礼物。她还记得那时候张廷的神色,无喜无悲,眼神淡然到冷漠,不过他从来如此,不是么?
她终于问出了口:“我…可以不嫁么?就一直待在相府,待在你…待在爹爹身边,不好么?”
张廷瞥她一眼,然后说:“不要胡闹,听话。”
张如月不敢看张廷,生怕眼神出卖了自己的情绪,轻声道:“我宁愿去背书。”
她向来是最不爱看书的,然而自从到了这相府,张廷每拿来书给她背,她都很听话地去看,就为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一句夸奖的话。她知道,他待她同其他女子是不同的,然而她终于不得不承认,唯一的不同,不过是她是他的义女。
都说春雨珍贵,而这场春雨下了半夜,她靠在窗前,看着雨打湿梨花,一地湿白,渐渐变成泥泞。廊里的灯在寒风里摇曳着,飘摇着,仿佛随时会落下来一样。偶有几丝雨打进窗来,湿了窗柩,她慢慢伸出手去,果然一片冰凉。
绿珠怕她受凉,给她披了衣裳便要关窗。还没关窗,张如月便阻止了她:“先别关,我再听会儿雨。”
绿翠在一旁端上饭来:“我又拿去热了一边,小姐快来吃吧,待会儿又要凉了。这都拿去热了第三遍,再热可就没法儿吃了。”
“没法儿吃,那就不吃。”张如月头也未回道。
绿珠和绿翠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自从下午从相爷那里回房以后,张如月就一直情绪不佳,落落寡欢,不说话。每次端了饭上来只说先放着待会儿吃,可最后饭菜都凉了她也没动过筷子。这样的张如月,还真是少见。
主子的事情,做丫鬟的自然不敢多说,虽然不知道是和相爷闹了什么别扭,终归不是她们能去管的事情。因此也只好开导张如月:“您上次淋了雨患了风寒可没少遭罪,您这身子向来又不够好,若在吹出个什么病来,谁也担不起。上次可是把爷给急坏了,这次若再惹出什么病,爷不定再怎么着急呢。”
绿翠亦跟着道:“是了,您上次一病,别说爷,便是我同绿珠也心疼得不得了。况且呀,您若是病了,短期内相爷定然不会让您出府的,我上次随您出去还没逛够,指着您再带我嘞。”
这话说得张如月哑然失笑:“你们也别同我说这些,我哪里就那么经不得吹的,也把我说得太金贵了点。”
绿珠和绿翠可算松了口气,忙去把窗关上,将碗筷重摆一遍,张如月看在心里只觉得暖了几分。
再说张廷,张如月走后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继续审那公文,满脑子都是张如月刚刚那句几话。
“我可以不嫁么,就一直待在爹爹身边。”
“爹爹不也未成婚么?”
他告诉她说不可以,不一样,可具体怎么不一样突然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他皱眉揉揉脑袋,想理下思路,却发现心里一团乱麻。打开门的时候,门槛旁正躺着几支桃花,他忽然明白过来张如月下午时候的意图,眸色顿时深了几分。
夜里在雨声中醒来,他点了灯,看着插在桌上的桃花,突然就觉得或许张如月不嫁出去也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