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夜晚,曾少汕阖家吃过团年饭后,围坐在熊熊的炭火边,边吃米子糖、落花生、翻身子、雪糕、麻结垞、雪梨、橘子等,边喝桂花茶、米泡花糖水,边谈论开年后的打算与安排。曾少汕有所顾忌、难以启齿地说道:“妈,我想开年后,赴日本学习点军事、学点人家强国富民的新招数,不晓得妈有没有么子想法。”老太太说道:“孩子,你想做么子,只管去做。娘老了,快七十了,人间的富贵也享受得差不多了,我再也没有别的个人奢望,只想你为国为民多做一点好事,为子孙后代多积一点德。”曾少汕顿觉满腔热血涌上心头,强忍住泪水,说道:“有妈的这一番话,儿子就有了主心骨,可以放心大胆地干了。”吴清秀是个十分贤德、明理的妻子,听了急忙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想干么子,就只管去干,家里有大伙儿撑着,妈妈有我侍奉,你尽管放心好了。”曾少汕说道:“家里这副担子不轻啊,只怕苦了你了。我可能一去几年才回来,家里如发生什么大事,可与大伙商量,必要时找一下李飙老弟,我已同他交代过了。”吴清秀道:“你安心去学吧,就是三年五载也没有关系。有事,我会同大伙商量着办的。只是,漂洋过海,你一个人出门,遇事没人商量,没有帮手,我不太放心。”顿时空气沉闷下来,过了一会,吴小帆笑着说道:“姐,要不这样,让沧海跟少汕哥一同去,这样,两兄弟有个照应,也好让沧海出去经点风雨,见见世面。大哥,你看么样?”曾少汕笑着说道:“好是好,只是你俩还很年轻,长时间分开不太好。”吴小帆唰的一下涨红了脸,说道:“哥,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们的儿子都那么大了,还有么子离不开的。为了国家、民众的大计,哪能够计较个人的那点得失。没有么子,只管去。”肖沧海高兴地说道:“哥,这里的事,我已经放得开、走得脱了。赵勇哥、惜贤与振兴老弟,已能胜任武术班的教学工作了。不是还有清秀姐和小帆罩着吗?就让我跟哥一道去吧!看看世界,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啊!”老太婆笑着说道:“小帆都同意,我看这个事,可以定了。”老太太接着说道:“不过,小帆你还得回去跟你爸妈得哇一声,看二老放不放行。”吴小帆笑着说道:“大妈,请放心。我爸妈开通得很。我的话,二老言听计从。何况出国是件大好事,哪有不同意的道理?”说得大家都笑了,兴致勃勃地鼓起掌来。曾少汕又说道:“小孩子,不要接回来。玄机大师满口应允负责将他们培养成才,我们放心好了。如果想念,可以三八之咧(三八之咧,土语,不太长的时间,或过几天。)去看看。”他沉思了一下,说道:“为了安全,一典和庞灿,大师可能要给他俩另起名字。”老太太说道:“这个混乱世道,坏人抓不着冬瓜有瓠子。隐姓瞒名好,更安全。飙儿么子事,都为我们想得周周到到的。”夜已深了,老太太也有些困。她吩咐吴清秀道:“秀儿,把我床上枕头底下的那个小布袋子拿来。”吴清秀一会儿提了个小红布袋子出来,交给了老太太。老太太说道:“清秀,请你代劳,内面有压岁钱,每人一包。”于是,吴清秀从那口袋里取出小红纸包包,每人分了一分。众人打开一看,原来内面包着的都是一块银元。大家连声道谢。老汤叔忙说道:“老太太,我这么大年纪,还用得着压岁钱,免了吧!”说着,就要退回红包。老太太制止道:“老汤叔,你活一百岁,也还是我曾老太婆的小弟弟,哪有不把压岁钱的理由!”逗得大家又乐开了。老太太笑着说道:“压岁钱,不分老少,人手一份。孙大虎、李飙他们和小孩子的,上次赵勇给他们送年货时,已经带去了,我做到了童叟无欺,一视同仁。”大家都扬起大拇指,齐声说道:“老祖宗办事公道!”又是一阵欢快的笑声。老太太笑着,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的钱袋子,满满的,总是睡不着觉,现在袋子空了,反倒瞌睡来了,想歇息去了。你们拿着压岁钱,好好守岁吧!”老汤叔说道:“嫂子一辈子总是为别人着想,把别人安抚好了,心里就坦然了。”老太太笑着,颇有感慨地说道:“大家对我的关心比我对大家的关心多多了。我一个老太婆能为大伙作什么事呀!”吴清秀扶着老太太进卧室了。
这个除夕之夜,红蜡烛都点完了几支,年轻人,硬是坐到了天亮,谈笑到天亮。全家人那个欢乐劲儿,一时半刻真难找到恰当的话,把它形容出来。
今年(公元一九一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都早。正月十五过后,大地解冻,万物苏醒,都在张开胸脯,尽情地吮吸着春日的气息,散发着宜人的芬芳,温暖柔和的阳光,从悠悠飘浮着的白云间洒落下来,照得大地暖融融的,春气盎然。
曾少汕怀着一颗炽热的心,拥有崇高的理想和美好的希望,憧憬着光辉灿烂的明天,义无反顾,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家乡、离开了亲人、离开了年近古稀的老母,不畏千辛万苦,远涉重洋。曾少汕与肖沧海轻车简行,行动敏捷,很快就来到了宁城火车站。登上火车,寻找座位,刚安定下来,座位对面来了两个汉子,定眼一看,原来是巩乡林和巩乡树兄弟二人。路逢知己,真是喜出望外。他们热情地拥抱、握手、彼此问候,才坐下来。曾少汕道:“上次我入狱,不是同盟会的同志和民众的鼎力相助,我恐怕难得有今天。我从内心地感谢你们。”巩乡林说道:“同志有难,我等岂可袖手旁观!”巩乡树说道:“何况曾大哥是领导我邑同盟会对抗当今政府暴行的一次义举,同志岂有不同心协力之理!老兄受了委屈,我们心里也难受啊!”曾少汕坦诚相告:“为了灾民获得拯救,我就是把牢底坐穿也值得!”巩乡林问道:“曾兄,你们这是往何方去?”曾少汕道:“我同士元、梦超打过招呼,到东瀛学点法律,有机会也学点军事。”巩乡树说道:“老兄上次赴日,好像是学经济吧!”曾少汕答道:“是的。上次是学金融,时间短,可以说,仅仅学了点理论,没有认真地实践,只能算是入个门。”巩乡林说道:“法律、军事都是好热门,祖国正需要这种人才。”曾少汕笑着问道:“你兄弟俩这个架势,好像要出远门,想必是到哪里发财去的吧!”巩乡林说道:“不瞒老兄,我兄弟俩在光绪三十一年夏,也就是一九五年东渡日本,我进入私立政法学校,乡树哥进入东斌警监学校,经田桐、宋教仁介绍,加入同盟会。就是在日本相遇的那次。不久,清廷与日文部省勾结颁发取缔留学生规则,我们组织敢死队予以反抗,包括我俩和洪青松在内的十八名公费留学生遭清廷诏捕。光绪三十二年,萍浏醴事起,我等奉孙文之令,偕同刘仲文回国,赴襄阳、南阳等地联络会党响应。未几事败。朝廷缉捕在即,我兄弟只好又避难于日本。去年,值宣统元年(一九九年),清廷大赦,我兄弟始得回国。老兄在本邑发起的两次义举,正值我等返回故里,才有幸参与。”曾少汕欣然大悟,说道:“怪不得,平日不见二位踪影,怎么在举事时,你俩却出现了。当时,事急,来不及问个端由。”曾少汕停了片刻,又问道:“你们还冇告诉我你们往何处谋生哩!”巩乡树答道:“年前接到故友田桐的邀请,要我上北京办《国立新闻》。我哥赴杭州,与陈其美有要事相商(后事泄奔南京)。”曾少汕道:“二位都是忙人,为兴国大计,奔波操劳,可敬可佩。”巩乡树说道:“兄长,不也是为振兴中华而奔赴天涯吗?彼此彼此啊!”说得四人,哄然大笑。天近黄昏,火车在不停地哐当哐当地前进着,许多人可能因为长途旅行的关系吧,已疲惫不堪地倒在座位上胡乱地入睡了。巩乡林问道:“曾兄,你晓不晓得青松兄目前的情况?”曾少汕道:“青松老弟,差不多比我晚一年去日本,大概也是一九五年,学的是军事。同年加入同盟会。后来,同你们一起诏捕。他回国后,在武汉参加了日知会,同样响应了萍浏醴起义。事泄,回本邑避风,同你们一样,恰巧也碰上并参与了本邑同盟会的两次义举。这些情况,你俩可能也知道。他素来热衷法学,可以说自学成才。为我入狱的事,他执笔写了份控告书上交省府,对我能获得释放,也起了不小的作用。他那次回汉后,立即与冯特民、李辅黄等奔赴新疆以图大计。”巩乡林颇有感慨地说道:“俗话说,男大走四方。吾辈青年,为国为民,各奔东西。青松素有大志,既晓法律,又懂军事,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来!”曾少汕振振有词地说道:“乱世出英雄。个人利益总是与国家与民族的利益息息相关。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但愿青松老弟为中华民族的振兴有所作为、有所成就。他的成功,也是本邑民众的荣耀。”肖沧海说道:“大哥,快到站了。”巩乡林笑着说道:“曾兄,就此告别,各奔前程,殊途同归!”巩乡树也说道:“二位,再见。一路平安!”曾少汕与肖沧海同声答道:“再见,后会有期。”
曾少汕与肖沧海乘渡船过江,到了船码头,买了两张明晨九点三十分去上海的四等舱船票,很快就来到曾氏一段街。曾少川正在忙着同山货店的伙计对才送来的货物划分等级,验收皮货。曾少川对货主们说道:“请放心,我们这里,公平交易,等级与价格都是按规定,一份质量,一份价,童叟无欺。我们识别技术是有名的,过得硬。不信,你拿到别的铺子试试,看卖不卖得出这个等级、这个价。”货主道:“曾先生,你们这里的信誉高,买卖公平,价格合理。所以,我们有了皮子,就往这里送。先生的验货能力神得很,眼一瞥,手一摸,鼻子一闻,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定夺,又快又准。真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啊!”曾少汕简直听入了迷,心想大哥对生意如此专心之至,业务娴熟,又守诚信,有口皆碑,何愁生意不兴隆!曾少川一抬头,发现他们两个,忙说道:“二位贤弟,何时站在这里?实在怠慢了!”曾少汕忙说道:“我俩也刚到,大哥忙于生意,何出此言?”曾少川又说道:“请二位贤弟到我宿室憩息片刻,先喝点茶,我一会就来。这是房门钥匙。”曾少汕接过钥匙,转身同肖沧海离开了门市。
约莫半个时辰,曾少川回来了,说道:“每天上午,都要验收皮货,有时一来五六个货主,几十张皮子,冇得半天工夫,还应付不过来。像今天,连那最后讲话的老头,就有四个货主,一二十张皮子。”曾少汕答道:“皮子的货源还算充足吧!”曾少川道:“比前两年多多了,可能是我们店的名气传开了的缘故吧!”曾少汕道:“那好呵,皮货可以扩大出口量,多赚两个。”稍停了一下,突然问道:“皮货店里那个小伙计,好像冇见过,是新来的吧!”曾少川答道:“他哥周泰病了,回去休息几天,他是来顶替的。”曾少汕道:“是哥送去读书的那个学生吧?”曾少川道:“弟弟的记性真好,就是他。今年已上高中三年级了。”曾少汕道:“小子可造!没几年就念上高中了。成绩怎么样?”曾少川说道:“穷孩子,懂事早,学习特别勤奋,成绩优异,班上数一数二。”曾少汕道:“大哥,这孩子的一切费用,就由店里支付吧。大哥家经济并不宽裕,就不要再花你个人的钱了。”曾少川笑着说道:“不碍事,他走读,花不了两个钱。以后念大学再说吧!”曾少汕说道:“那也行,以后不管他考上哪个大学,或者出国,一切费用由店里负担!”曾少川答道:“还是老弟想得周全。他得知这个消息,一定是非常高兴的。”曾少汕说道:“他哥么子病?要不要紧?”曾少川说道:“医生说是感冒,带了几天的药,回去好好休息会好的。”曾少汕道:“员工有病,我们要多加关照,害病期间,工资照发,还要医治,补点营养费。”曾少川道:“弟弟请放心,我们是这样做的。”曾少川看了一下他俩带的行装,问道:“看你们的样子,莫不是要出远门?”曾少汕说道:“我与沧海买了明天九点半去上海的船票,准备由上海去日本,想到那里学点军事。沧海一同去,做个伴,或者学点什么。”曾少川道:“去日本好,到了那边,顺便把生意抓一下。”曾少汕道:“那自然。姐没有来信吧!”曾少川道:“前不久,来了封信,说生意照常做,他们全家都很好。”曾少汕道:“哥,我们要把生意尽量抓紧点,趁这段时间,多赚几个。我估计不出三五年,国内形势要大变,内战是不可避免的。武汉是中心地带,战略要地,必将首当其冲。我们积累的资金,可能要贡献给革命党,用于组织军队和购买军火,不但要打败腐败的满清朝廷,还要抵抗外来帝国主义的侵略,革命党人任重道远。我辈都有流血牺牲的可能。我们在思想上要有足够的准备,要弃小家,顾大家,国破家何在?”曾少川说道:“弟弟放心,我们多年的苦心经营,就是为了革命。到时只要弟弟一声召唤,我会倾家荡产全力相助的。振兴中华,人人有责,这个道理为兄是知道的。”曾少汕无话可说,双鬓挂着热泪,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真乃心有灵犀一点通,兄弟俩心心相印,志同道合,都有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高贵品质和雄心壮志。肖沧海见了,禁不住感激涕零。
第二天,曾少汕、肖沧海准时赶到了船码头。次日下午正好赶上日本停泊在上海港的商轮新京丸号赴日本。于三月十日凌晨六点到达东京。曾少汕说道:“我们先到姐姐那里落个脚,然后再找熟人联系学校入学。”于是,他俩急乘车赴西大久保。曾少汕在一九三年到一九五年期间在东京明治大学金融贸易系学习将近两年,对东京比较熟悉,结识的朋友也不少,并时常到他姐夫家玩。一路上,曾少汕给肖沧海讲起了姐姐家的故事。他和姐姐一家人十分融洽。姐姐曾少琼青年时代留学日本,进入明治大学医学院医疗系学习,尔后又攻读医学硕士学位。她丈夫东仓一郎,是她硕士导师的儿子。一郎先与姐是同班同学,毕业后,他又进入物理系,从事原子物理学专业,也获得硕士学位。两人成绩均优异,双双留校任教,成了明治大学骨干教师。姐夫很快就成了年轻有为的物理学科系主任。他俩有一个儿子,叫东仓雄狮。我姐说,雄狮代表中国,儿子血管里流着中国人的血液,永远不要忘记祖国。肖沧海说:“姐,用心良苦啊!”曾少汕道:“日本几个军阀巨头,日益走上了军国主义道路,磨刀霍霍,向外扩张。特别是把矛头对准中国,侵占我国领土,掠夺我国资源,对我国人民进行血腥大屠杀,已经犯下了滔天大罪。其狼子野心,是占领整个中国,霸占全世界。”肖沧海愤愤地说道:“我们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必须进行大规模的反侵略、反掠夺、反屠杀,打败这些侵略者,把他们赶出中国去。”曾少汕说道:“要做到这一点,腐败的清朝廷靠不住,它也没有这个能力。靠,只能靠正在觉醒的全国民众。这就是我们这次远涉重洋的目的。你也准备一下,应付考试,录取了我们一同学习。”肖沧海着急地说:“我学的那点东西,这么多年没有摸它,可能早就给丢了,哪能考得取,我还是在家安心做饭吧!”曾少汕说道:“学校留校生开集体伙食,我俩都在学校用餐,不用管家务,一心把学习搞好。”肖沧海面带难色,说道:“那就试试吧!”曾少汕道:“我带来了几本数、理、化的书,你可先复习一下。考试时,试题意思不明了的,可当场发问,请监考老师用中文回答。日语只面试口语,我俩慢慢练,离考试还有一个多月,来得及。”刚把这事商量妥当,已到了姐姐家门口。曾少汕按了一下门铃,屋内没有动静,又按了几下,还是没人答应。曾少汕问道:“今天是星期几?”肖沧海道:“是星期日。应该在家里。”曾少汕道:“可能是出门了,我俩稍等一下吧!”话音刚落,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来了,见门口站了两个人,忙问道:“你们是……”话还没有说完,已认出来人了,忙喊道:“舅舅!”曾少汕笑着喊道:“东仓雄狮!”两人高兴得互相拥抱起来。东仓雄狮大声喊道:“爸爸、妈妈,舅舅来啦!舅舅来啦!”不一会东仓一郎、曾少琼已来到跟前。曾少汕与肖沧海同声喊道:“哥哥!姐姐!”曾少琼疑惑地问道:“这位是……”曾少汕连忙答道:“是我义弟,又是清秀亲叔伯妹妹小帆的丈夫,叫肖沧海。”东仓一郎道:“肖沧海,沧海桑田,好名字,又是亲上加亲,快请进。”曾少汕忙给沧海介绍:“这就是姐夫东仓一郎,明治大学教授兼高能物理学系主任。”东仓一郎个头并不矮,与曾少汕身高不差上下,人也长得俊俏,年龄不过四十一二,穿一套灰色西装,留有东洋头和一字小胡须,讲一口漂亮的中国话,文质彬彬,一副学者风范。曾少琼问道:“妈妈和清秀还好吗?”曾少汕答道:“妈比前几年老多了,走路要拄拐杖,头经常发晕。清秀习武,当武术班教练,身体棒着哩!”曾少琼道:“妈总爱操心,哪有不老的!幸好弟媳身体好,有个照应。一典有四五岁了吧,长得还好吗?”曾少汕笑着说道:“身体还不错,就是调皮捣蛋,天不怕,地不怕的。”姐姐笑着说道:“小孩子调皮点好,太老实了,长大冇得出色!”曾少汕应声道:“那倒是。”曾少琼一边给他俩沏茶,一边问道:“你俩是么即动身的?坐的是么子海轮?今天上午才到吧?”曾少汕答道:“三月一号起程,坐的是新京丸号商轮,今早六点钟到达东京港。”曾少琼道:“没有等船,还算顺利。”东仓一郎开门见山地问道:“弟弟们这次来,主要任务是什么?”曾少汕答道:“我们想哥帮忙联系一下日本陆军中央大学,学点军事。”东仓一郎想了想,说道:“那里倒有几位同学,可以推荐一下。但进门通常还是要通过考试,成绩达不到,可能困难。”曾少汕笑着说道:“那就先报名,试试吧!”东仓说道:“今天是星期日,学校没有人。明天我去一下,现在正是招生季节。报名考试问题不大,他们也欢迎外国学生来日本留学。”曾少汕说道:“那就麻烦姐夫了!”东仓一郎说道:“没有关系,只要办得到的,我一定帮你们办。”曾少汕问东仓雄狮道:“雄狮,你在哪里就读?成绩么样?”雄狮笑眯眯地答道:“我在一个贵族学校上学,隔这里两站路。成绩嘛,在班上不是数一,也是数二。”曾少琼笑着说道:“又在瞎吹,你就没有考过第三名?”东仓雄狮争辩道:“那是赛跑,我脚扭伤了,体育拉了我的分,才考第三名的。”母亲笑着说道:“不管什么理由,也得了个第三名,为何不认账?”东仓雄狮涨红着脸,压低了嗓子,说道:“是的,我得了个第三名。”曾少汕安慰道:“那不要紧,以后要注意身体。一个健全的体魄,是事业胜利之本。记着了吗?”东仓雄狮微笑着说道:“舅舅,记着了,身体第一!”曾少汕说道:“雄狮天资聪慧,对事物的领悟能力强,接受快!今后一定能成为东仓家最好的接班人!”东仓一郎道:“谢谢舅舅的夸奖!”曾少汕打开行李包,取出一套青色的棉衣童装,一件羊羔齐膝皮大衣和一套白丝绸男装,说道:“雄狮,童装是你舅妈亲手给你缝的,试试看合不合身、欢不欢喜?”东仓雄狮将衣、裤拿起来抖开,说道:“这大,不用试,穿得,好。替我谢谢舅妈。”曾少汕道:“穿得就好。舅妈生怕做小了,你穿不得,不用谢。”接着,他把羊羔皮袄给了姐姐,说道:“这是内蒙采购的羊羔毛皮大衣,质量不错。”又把那皑皑雪白丝绸套装,递到姐夫手里,说道:“是苏州产品,真丝绸,按我的身材买的,你应该穿得,试试吧!”姐姐和姐夫都当面试穿了一下,都很合身,很高兴。曾少琼说道:“你们来就来,不用带东西,一家人,还用得着客气!”曾少汕道:“姐,我们天涯海角,各居一方,见次面实属不易,这点东西,算得了什么啊!”东仓一郎说道:“山货生意,还做吗?”曾少汕道:“按原计划。如销售情况好,还可扩大营业量。”东仓一郎道:“时局变化快,生意要抓紧。日中摩擦频繁,如果日中战争全面爆发,莫说是生意,就是正常中日外交也要中断。”曾少汕说道:“自一九年八国联军入侵中国,一时半刻他们分赃不匀,日本想独吞,目前尚有困难。所以,日本对中国的全面进攻,还不是时候。我们尚赢得一些时间来做生意。当然八国联军对中国的践踏也是惨不忍睹的。清廷的腐败无能是遭受列强入侵的主要根源。”东仓一郎也叹息道:“何止是被侵略国家横遭劫难,侵略国家的人民,也处在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哀鸿遍野的灾难之中。”肖沧海道:“独裁者为了实现个人的狼子野心,置广大劳苦大众的死活于不顾,这是他们丑恶的本性。”曾少琼道:“二位贤弟,洗个脸,准备用餐吧!”
第二天,曾少汕邀肖沧海一同去探望三村布夫。三村布夫居住在东京临海的郊区。全家以打鱼为生,是曾少汕学金融时搞社会调查结识的一位日本朋友。他俩年纪相仿,但布夫那时已有一个小男孩叫三村农衣,因为在海滩生活,长年在海水里泡、太阳晒,皮肤油光水滑,人称“三村亮皮”。曾少汕给三村布夫带来了个小礼物,是他特意亲手制作的根雕“八仙过海”,小巧玲珑,精妙绝伦,并请名师描漆上金,古朴典雅,人见人爱。曾少汕道:“千里鹅毛,略表心意。”布夫高兴地说道:“这是件宝物,象征着日中老百姓的友好情谊,值得世代珍藏!”亮皮更是爱不释手。这天中午,曾少汕与肖沧海在亮皮家吃中饭。满盘盛席,尤其是各种各样的鱼制菜肴,数不胜数,味道鲜美。三村布夫夫妇,劝他俩多饮几杯家酿美酒。曾少汕道:“你忘了,我不胜酒力。沧海弟,你代哥陪布夫君喝一杯吧!”接着,曾少汕向他们夫妇说道:“忘记给你俩介绍,这位是我义弟,也是我妻子的妹夫,他叫肖沧海。”三村布夫立即起身同肖沧海握手,热情地说道:“欢迎肖先生的到来!我先敬你一杯,请!”三村布夫的酒量不小,肖沧海也只能同他喝个平手。曾少汕道:“布夫君好酒力,你请尽兴,沧海弟满脸通红,不能再喝了,还要打道回府哩!”三村布夫性格豪爽,说道:“打道回府?就在这里多玩两天吧!”曾少汕道:“我俩来报考中央陆军大学军校,要抓紧复习,不敢耽搁。”布夫说道:“军校考试严明,我不强留,以后有空就来玩。今天仓促,招待不周,请见谅。”曾少汕问道:“布夫君,这几年生活还过得去吗?”三村布夫答道:“自明治维新以来,老百姓的生活略有好转,但近几年,军阀纷纷起来闹战争,大搞军事建设,扩军备战、抓夫征兵,国家大批资金投入军备,巧立名目,强征暴敛,闹得民不聊生。还不晓得要搞到哪年哪月,弄到何等程度,达到什么目的。”曾少汕忙着说道:“布夫君,伤感的事,你就别多想了。现在各国的老百姓,都是生活在最底层,过着同样苦难的生活。只有大家一齐来彻底改变这个人吃人的魔鬼世界,穷人才能翻身,才能当家做主,才有真正平等、幸福的日子过!”三村布夫叹息地说道:“哎,这种日子,我和我儿子这一辈可能是没有指望了!”“那也未必,形势瞬息万变,事在人为!”他俩推心置腹,无所不谈,天南地北地聊了许久,肖沧海提醒道:“哥,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往回走了。”三村布夫夫妇还要挽留他俩吃过晚饭再走。曾少汕饶有兴趣地说道:“三村君,来日方长,如果我俩被军校录取,到您这里来吃饭,有的是机会。”三村布夫连声说道:“那好,那好啊!”曾少汕提议道:“趁今天这个好天气,我俩同你家合个影吧!”于是,找了海滩一家照相馆。选择的背景是三村家的木头房舍和系在海岸的一只小渔船及一望无垠的碧绿大海,海浪滚滚,像一排银色海燕在旷野中翱翔、飞舞,再远是海天一线,蔚为大观。曾少汕付了钱,并在照片上留下了各自的姓名和通讯地址,告别了三村布夫一家。
曾少汕此行,满怀壮志,正是:
春生何处暗周游,
天涯海角遍始休。
有朝寻得通天路,
誓将九州变琼州。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