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不饶由朕来决定。宁王只是主持审案，把事情搞清楚。咳，宁王真是可惜了，才二十多岁却成了个废人。现在朕多么需要立马横刀征伐天下的契丹武士啊。”
“即便是意气风发的兄弟，也未必能够替皇上分忧。没准又多了个争夺皇位的冤家。”燕燕哼道。
“难道真的要朕要亲自披挂上阵？哎，现在说这些也没用，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吧。明天朕要带北南枢密院的大臣们去奉圣州。皇后在延芳淀好好休养。别的不用想，现在最要紧的是平平安安将皇儿生下来。南京热是热，但守着繁华大都市，吃穿用度和医疗药品比起在草原上都要充足方便。过些日子天气也就凉快了。今年也许就在南京过冬了。皇后要调养身子，朝廷也要把军事大局好好部署一下。”皇帝边说边就着一碗新鲜的白汤羊膏肉，将一张酥油饼卷着青葱韭菜吃下肚子。
“我和皇上一起去吧。鸳鸯泊那个地方我也要去看看。听说依山傍水又有野狐岭天险屏障。将来如果开战，无论幽州还是云中都可将那里作为后方集兵储粮的基地。随行多带些御医稳婆以防万一就行。又不是头一胎了。幺妹，你说呢？”燕燕求援似地问道。
契丹皇族习惯于常年在田野间游弋。钠钵大营中医护条件并不差，妇人在行营中生产是常事。就连年老病重也不能阻挡他们对草原大地的依恋。许多王公贵族的出生、死亡都在钠钵行营之中。
“是啊，延芳淀虽好，大夏天一住几个月闷也闷死了。夏秋之交的坝上草原最美，是应该去那里走走。大阿哥他们也会喜欢的。”幺妹替皇后夹了些青菜，放下筷子退了半步说道。
按照规矩，皇上皇后边吃饭边说话再自然不过，可是服侍的人是不许开口的。幺妹虽然可以搭话，可是却不能让口水沾污了饭菜。她很明白皇后的心思，现在山外凉爽，正是秋游的好季节。对于热衷冶游的契丹男女，当然喜欢宽广寥廓的大自然。但更重要的是，皇后喜欢守在皇帝身边。幺妹很同情皇后，便心有灵犀地竭力替她说话。人中之凤一国之母不是那么容易做的。皇后要不断多生皇子才能保证现在和将来的地位不可动摇。从保宁元年（979年）立为皇后，四年间已经诞育了一儿一女，第三个孩子也快要出生。既要固宠又要多生育，实在大不易。毕竟不是一夫一妻的小家小户，皇帝有三宫六院还有如云美女环绕身边，不可能专守着一个不断怀孕生产的女人忠贞不二。要让皇帝不忘初衷，最好的办法就是守在他的身边，随时以存在为提醒。吃加餐可以，但是不能吃成习惯改了胃口；嫔妃侍寝可以，但是只能逢场作戏不能移情别恋。皇子皇女生多了也是麻烦，内侍大铛必须恪尽职守精心调度避免这样的事发生。皇后的苦心并没有白费，皇上至今都认为皇后贤德大度，后宫管理得的平顺妥帖。而除了王芳仪生的小名药师奴的皇子之外，别的嫔妃也再没有诞下一儿半女。
耶律贤吃饱了。让幺妹在一只錾金小瓷碗里盛了一勺冰镇的酸梅绿豆沙慢慢啜着，点了点头道：
“这样也好，只要皇后觉着身子方便，一路上多加些小心就是。”
其实皇后的心思他何尝不知。五年来他对皇后不改初衷敬爱有加。一方面是感恩图报。要是没有皇后和那个令人讨厌却功德无量的国丈萧思温，他现在的处境比宁王还不如。宁王现在好歹是个王爷，可要是没有那天夜里的政变，他就什么也不是。另一方面，这偌大一个天下，要是没有皇后的帮助，他还真的有些独木难支。抬眼望去，宫里宫外王公重臣多如牛毛，除了皇后没有一个真正是和他一条心。皇后的聪慧韬略往往连他也自愧不如。皇后能将宫中管理得政通人和，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这也是坐稳皇位的需要。至于皇后在后宫中做的手脚，他看得见也睁只眼闭只眼。这不但是因为他心地善良，觉得既然自己可以拥有无数女人，皇后有一点自私嫉妒便是有情可原。也是因为他身体不强，精力有限，当不了那种采花狂蝶。同时他也不想像父皇那样留下风流债，爱之适所以害之，造成宁王那样的悲剧。
第二天，丽日当空，片片白云就像棉絮一样稀稀疏疏地铺在湛蓝的天空。两宫车马启程辘辘北行。皇帝只是短途外出巡视，所以钠钵大营没有全部移动，只有近万兵马的扈从军和北南枢密院的重臣随行。
华北大平原从北向南平铺数百里直到长江。北面以横亘东西的燕山山脉为边际，好像是华北平原的北方大堤。越过延绵的山脉，西边是辽阔的蒙古高地，东面则是低矮的辽东平原。山北风沙苦寒人烟稀少，居民生活以射猎畜牧为主。山南气候温暖地少人多，百姓以耕织为生。北地贫瘠而风气剽悍，人马常常越过大山剽掠富庶的南方。自从两千多年前开始，南边的国家就在这座山脉并再往西延伸到山西高地修筑长城阻挡这种入侵。
层峦叠嶂的燕山山脉中贯通南北的道路很多，其中最主要的有三大山口：最东边的榆关（今山海关附近）、东北的古北口和西北的居庸关。以往从上京南下多半都是走古北口，那是一条最便捷的大道。加上交通频繁，驿顿完备，算得上是一条坦途。而今次走的是西北路，出居庸关，经奉圣州（今涿鹿附近）的鸡鸣山、归化州（今宣化附近），越过野狐岭。走这条路多半是为了幽云一带军事。
一路向北二百多里，经过七个驿站，第八天走出野狐岭来到目的地。一出山便觉得眼前豁然开朗，蒙古高地的大草原展现在人们面前。
时间是申时初刻，天色依然明亮，夕阳离西边高高的地平线还很远。大队的士兵和侍从忙着扎营布防，御厨房的炊烟开始袅袅升起。中午在野狐岭下顿馆休息了一个多时辰，最后一段路程平坦易行，皇帝和皇后不觉劳累，下车后便由亲卫随扈们簇拥着去参观刚刚建好的城堡。
城堡方圆五里，城墙、城门、碉楼和堡中的房屋、道路已经粗就。一行人走过两丈多宽的马道，站到三丈多高的墙头。从这里向北望去，极目千里，天阔云朗，鸳鸯泊浩渺无边水天相连。碧蓝清盈的湖面上沙鸥飞翔，碧波荡漾。鸳鸯泊比延芳淀更加宽阔，如果说南京边上的那片水泊好像华北枝型水网上的一粒葡萄，这个草原水泊就像蓝天旷野上散落的一颗珍珠。仲夏的南风从背后吹来，比延芳淀的风凉快许多。
皇帝和皇后倚着女墙转过身，看见韩幺妹和几个嬷嬷领着皇子公主也正在走过来。前面一个活泼可爱的三岁多的小女孩扯着个刚刚会走路的胖乎乎小男孩一蹦一跳。吓的一群奶妈丫鬟们哈着腰贴身紧跟，嘴里不住叫着小心。后面一个四五岁略显瘦弱的男孩，大拇指含在口中，乖乖地依偎在一个丽衣女子身边慢慢前行。
这次驾临燕山之北，皇帝是来视察军事准备，皇后则是来避暑消夏。皇后除了肚子里没有出世的孩子，携了一对亲生儿女，还带了王芳仪生的药师奴。芳仪命薄，去年一病不起，已经香消玉殒。小皇子便由和皇后最为贴心的贺淑妃养着。这次出来散心，贺妃和另外一名嫔妃康美人同行随侍，便求皇后带了药师奴一起来玩。
这时佛教在辽国方兴未艾，很多王公贵族从传统的萨满信仰转投佛教。这个宣扬忍耐，不求今世求来世的法门大合朝廷心意，便大力加以扶助支持。庙宇和僧尼都得到朝廷的诸多褒扬、奖赏和优惠，便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发展起来。国人风气大变，原本只在汉人中流行的信仰一下在契丹贵族中也大行其道起来。
当年王芳仪听了一场关于佛法宣讲后便给儿子取名药师奴。皇后生的公主起名观音女，而皇子隆绪的小名则叫做文殊奴。药师奴虚岁五岁了。隆绪虽然出生才一年半，可是由于生在腊月，虚了两岁，竟和比他早生一年的观音女同岁，都是三岁了。按照契丹皇族的祖制，三岁的隆绪是皇长子，而五岁的药师奴是皇次子。等到皇后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如果是男孩，药师奴就该变成皇三子了。
贺淑妃抱着药师奴走到女墙边，指向远处的美景说着什么。这时天上正好飞过一只鹰，到了头顶上呱呱叫了两声，药师奴问道：
“它在说什么？”
皇帝听了哈哈大笑，说道：“它是在说话，可是咱们听不懂。回头叫人给你找只会说人言的鸟，好不好？”
幺妹把闹着要看墙外景色的小隆绪也抱了起来，皇后摸着儿子光溜溜的圆头，撇撇嘴道：“药师奴，别养那些人不人鸟不鸟的东西。天上飞的才是好鹰，你要好好练功，看哪一天能把它射下来。”
燕山上发源的清澈河流从城边淌过，潺潺流向东北，饶了一个大弯折向西北，流进鸳鸯泊，这条河就是湖泊的水源。河水流经的半圆形环抱是一片方圆数百里的大草甸。皇帝指着这块平坦宽阔的土地对皇后说道：
“当年父皇就曾这里驻扎，并从此地出发南伐。可惜壮志未酬为贼人所害。这座城堡就是在当年大军驻扎过的地方建立的。一旦和南朝开战，从这里翻越山口，东到南京，西至大同，快马只要一天时间。在此地可以屯集辎重粮草，演练兵马，如果长期作战还能屯田开垦，养兵养马。你觉得怎么样。”
萧燕燕理了一下风扬起的发丝，微笑道：“水草丰沛背靠大山，既能屯兵又能阻敌，是个极好的军事基地。”
皇帝道：“这座城堡还没有名字，皇后给它起个名字吧。”
燕燕也不多想，随口道：“这座城好像一只凌空展翅的燕子，就叫燕子城如何？”
耶律贤拍手道：“好极了。就叫燕子城。雁过留声，人过留名，燕燕你今天来到这里，就把你的名字留下了。”
萧燕燕望着南面一条青色飘带般的燕山，眯起眼睛说道：“皇上也认为宋人必定要北侵吗？”
耶律贤微笑点头：“朕和皇后英雄所见略同。所有的人只要不是瞎子聋子都会得出这个结论。赵匡胤南平诸国如同在吃餐前小菜，在他眼里，西蜀、南唐尽管肥美，也不如幽云诸州有滋味。因为他们最怕的是北方铁骑南下，想要长城和这条山脉作为宋国的城墙。”
燕燕转向幺妹，半开玩笑地问道：“妹妹，你是汉人，你觉得山南那块土地应该是谁的？”
幺妹仰起头，眨着眼睛想了想，略带得意地说道：
“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在谁的国界之内就是谁的，历史永远也讲不清。还可以说，谁打得过就是谁的，讲道理改变不了国界。现在宋人在西边南边不就是这样。西蜀打不过，就成了宋国的，南汉打不过，也成了它的。它要是同样来对付大辽，就看打得过打不过了。我说得对不对。”
燕燕笑道：“说得有道理，真是越来越聪明了。现在就看宋人什么时候要来抢夺这块土地了。看来不打一场是不能让它甘心的。”
耶律贤道：“朕登基四年半，接的是穆宗皇帝留下的武备不修的烂摊子。然后就是那群宗室贵族忙着内讧。不然何至于要附和宋人的缓兵之计。倒真是应该先发制人教训教训它，让它不要心生妄想。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严阵以待，等宋人先动手。让天下知道谁才是逞武好战的强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