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十五年三月十五,帝第六女及笈礼与世宗第四女封嘉靖公主之册封礼,分别在永安宫、太极殿举行。
大楚朝册封公主——册用金质,以内大臣、散秩大臣充正使;礼部侍郎、翰林院学士充副使。
太极殿摆公主仪仗前往长广王府迎接长乐公主,及公主至太极殿,五品以上官员于横街北,六品以下官员于横街南,文东武西,俱重行。诸亲于五品之南。皇亲在东,诸亲在西。设典仪位如常仪,赞者二人在南,少退,俱西向。册使立于悬北,西上,俱北面。
少顷,帝登上高位,行册封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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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套程序下来后,项潭悠终于可以休息了,她瘫在偏殿的软榻上,微微喘气。
“册封公主可真麻烦,累死我了。”项潭悠抱怨道。
“这会儿公主这边儿人来得最齐。”许姑姑道,“永嘉公主那虽是及笈礼,但因是庶出公主的缘故,在永安宫办礼,由皇后坐镇。又因为永嘉公主的及笈礼和公主您的册封礼撞上,宗室的人在两宫都来了一半。不过,公主这边的多是王爷国公们,永嘉公主那边多是王妃夫人们,不过,宗室女们都在永安宫。但总归那排场不及公主这边,太极殿那儿,文武百官竟都来了。”
“不是说永嘉公主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么,我还以为皇帝再怎么着也会给她嫡出公主的排场,去及笈礼上坐一坐。”项潭悠并不惊奇自个儿的册封礼如此壮大,因为项绮罗上次册封之时也是这样的排场,项勋总归是图个善对世宗遗孤的好名声,想以此来让那些元老们心服口服罢了。
不过面上的架子而已。
项潭悠笑道:“等着吧,永嘉公主的及笈之日可不会就这么早早的过了。她舅父可是四大异姓王之一的广陵王。广陵王的势力位于四大异姓王之首,不能不拉拢。项勋不会让广陵王的外甥女就这么同其他庶出公主一样过这个及笈之日。”最疼爱的公主?呵,是因为皇贵妃母族势力庞大的缘故,永嘉公主才是项勋最疼爱的女儿吧。也亏的皇贵妃没有生出儿子,不然,广陵王定会扶持皇贵妃之子登上帝位,到时外戚坐大,对皇室可是个大威胁。
这一点项勋倒不糊涂。
皇贵妃多年盛宠,不仅仅是因为容貌,最要紧的,还是她母族的势力。
这些年来皇后母族赵家逐渐崛起,成为帝都第一世家,已经有了同皇贵妃母族相抗的能力。故在后宫之中,皇后与皇贵妃平分秋色,她们之间可谓是争斗不断。
皇后与皇贵妃在后宫中互相牵制,朝堂上其他三位异姓王牵制广陵王(慕容氏),再由第一世家来遏制慕容家的势力,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只是,若有朝一日慕容氏倒台,赵氏坐大,项勋又当如何?到那时若太子登基,赵氏为太后母族,第一世家的位置定然稳如泰山。再则太子软弱,毫无主见,到时外戚坐大,乃大楚之害!
这弊端,可不是一般的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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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出项潭悠所料,册封礼结束后没多久,项勋便借着钦天监天降吉兆之言命所有宗室成员与三品以上官员前往皇觉寺拜谢佛祖,为大楚江山祈福。
又言永嘉公主生辰之日,天降吉兆,故破例开皇家画舫于皇城碧麟河,于晚上为永嘉公主举办大型宴会。
早已回长广王府的项潭悠听到这个消息之时,正在喝顾少筠亲手泡的茶。那茶可是江南新进贡的名茶千里香,顾名思义,茶香一出飘千里。这千里香可谓是绝顶好茶,唯皇室独有。因长广王在宣政殿与皇帝商议边疆之事时,提到武举等事,深得帝心。且项勋又闻得这些提议出自顾少筠,故而龙心大悦,赏了顾少筠这新进贡的千里香。
项潭悠刚刚饮下一口,又倏然闻得这消息,差点没喷掉这上好的茶。
项勋还真是疼爱永嘉公主啊!庶出公主及笈,办了及笈礼就可以,且除太祖膝下辅国大长公主及笈之时在太极殿举办宫宴宴请所有宗室之外,其他嫡出公主及笈还没谁享受过摆大型宫宴的待遇。
而永嘉公主这不仅是大型宫宴,而且还是开皇家画舫于皇城碧麟河来摆大型宫宴,且不止是请所有宗室,还请了三品以上官员及其妻子(古义:妻子儿女。)的那种。这排场比当年辅国大长公主的要大得多!最重要的是永嘉公主还是庶出公主。
“皇帝对永嘉可是真真疼爱呀。”项潭悠啧啧叹道。
她顿了一会儿,垂下眼帘,轻声道:“若我父皇还在,至少,他还能帮我办及笈礼。我及笈的时候,大哥二哥都不在,我一个人在草原上坐了半夜。”
项潭悠的唇角勾起一抹苦笑,眸中尽是黯然:“我一出生,我的父皇母后便没了。我的生辰,就是他们的忌日。有什么好过的呢?”
“想必岳父岳母一定是希望你能好好的过这个生辰。”顾少筠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看着这样的她,他的心中亦有种闷闷的感觉。
连先帝先后都不叫,直接上来就叫岳父岳母。项潭悠撇嘴,他还真是不客气。
不过,若顾少筠用“先帝先后”来称呼项潭悠的父皇母后,不就是再一次提醒她,她的父母已经死去了么?她定是会更难过的。
顾少筠道:“天下的父母皆希望自己的子女过得安乐。岳父为你拟的封号是长乐,他不正是希望你长久安乐么?所以,你要每日过得安乐,他们才会放心。”
项潭悠微微一怔,“是这样的么?”
“当然。”顾少筠颔首,他望着项潭悠,缓缓道,“这,也是我所希望的。”
项潭悠微微低头,抿唇一笑。
磬竹苑正房刚好建在人工挖成的碧湖边,再往外可见远处的沂山。清晨时,只消在屋内打开窗门,便可见那波光粼粼的湖水。远处的沂山没在一层层袅袅的云雾之中,一轮红日初升,映出万丈霞光。当真是,风景如画。
而在碧湖中央有一座凉亭,待在那儿,即可欣赏湖光山色,又可逗逗水中的锦鲤,乃是居家休息的好场所。而此时顾少筠和项潭悠正在此处。
亭中摆了一张矮几,上面整齐的放着茶具。此时此刻,顾少筠动作娴熟地煮着茶,项潭悠则坐在一旁竹席上等茶喝。
她撑着脑袋细细打量了一会儿顾少筠,继而笑了几声:“照这么一看,在你身上到生出了几分儒雅来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就是那个在西疆单闯契丹大营的平西大将军。这时候你到真有种文臣的感觉。”
顾少筠把茶递到她面前,“我现在是京兆尹,不是文臣是什么?”
项潭悠捧着茶杯,道:“虽然你长得一副文臣样,但你给我的感觉就是那种驰骋疆场的将军味儿。”
顾少筠:“我就当潭悠这句话是在夸我了。”
项潭悠轻茗一口香茶,道:“好香的茶。以前爷爷也泡过这么香的茶。”
见顾少筠挑眉,项潭悠淡淡道:“在我还不知道我父母是谁的时候,我以为子桑先生是我的亲祖父,他待我就像自己的亲孙女一样。小时候我经常问他我父母的下落,他为了不让我伤心,骗我说我的父母是商人,他们都出海去做生意了,要好久好久才会回来。”
“五岁前二哥还没找回来,大哥当时同我一起在爷爷那儿。直到五岁那年,二哥找回来了,大哥就回京了。我当时不知道他去哪了,就问爷爷,爷爷便同我说,大哥去接我爹娘回来。我信了。直到二哥从军之后,我才意识到这是个谎言,但,我也不想承认这是个谎言。我猜想,可能我的爹娘已经死了。直到十三岁那年,爷爷终于亲口告诉我,我的爹娘已经死了,他们在我出生之时就死了。”
“死于,人祸。”
“爷爷也同样在那一天,死于人祸。”项潭悠声音微微颤抖,显然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图灵可汗,耶律光桦,项勋。
这些人,都该死!
她握着茶杯的手不知不觉地开始用力,直至茶杯蓦地一倾,在滚烫的茶水倒出的那一刹那,顾少筠倏地伸手稳住项潭悠手中的茶杯,里头的滚水依旧是还溅了些在他的手上。
项潭悠这才回过神来,忙放下茶杯去看他的手,“我去拿药来给你抹一下!”
“不碍事。”顾少筠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肢,略一用力。
项潭悠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就那么跌在了他的怀里。
她的耳根子再次不争气的红了:“你,你做什么……”
“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顾少筠揉了下她的发心,“照我说的做。”
项潭悠犹豫了一会,才闭上眼睛。
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
微风轻轻拂过,送来竹尖的那一股暗香,竟让项潭悠的心渐渐静了下来。
静下来,她的耳边似乎听到了好多声音。有水车转动之时,水流拍击湖面的叮咚声;有风吹过之时,竹叶之间相互摩擦的沙沙声……
心,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恨,似乎也没有那么的沉重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静。
项潭悠竟觉得自己的脑海清宁了不少,以前那种头上有千斤重的东西压着的感觉,亦没有了。
她道:“谢谢,顾少筠。”
她的心情好多了。
“谢什么。”顾少筠扶住她肩膀,“你我之间,还需要这两个字么。”
项潭悠很想说其实我们没有那么熟,但想了想,她还是咽下了这句话。
顾少筠对于她来说,是什么呢?
盟友……还是,别的什么,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