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到来前,南门的火光终于暗淡了下去,清晨的风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烟熏味,有黑色的灰烬随风落下,撑了一晚的百姓在战争结束的时候又陆续的回家补觉去了,而宋军的偃旗息鼓,让唐军将士身心都一时松懈了下来,一闭眼便舍不得再睁开。
“喂,你们两个,还不赶紧过来帮忙!”城墙上到处都是人,死了的和活着的人混在一块,横七竖八的铺满了整个地面,两个瘦小的身影刚要抬腿从一个没有动静的人身上跨过去,一个声音突然冒了出来,将二人吓了一跳。
二人相视一眼,随即转身对着来人低头行了一礼,其中一人说道:“是,遵命!”
一个满脸血污的络腮胡子指着地上的人说道:“你们两个,去查看查看哪些还有口气在,断气了的抬下去,别挡了道。”
二人点点头,转身便弯腰开始查看起来。
“喂,你踩到我脚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
“快放下,我还活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放下手中的人,莫琳琅偷偷扫了一眼,除了女墙边负责警戒的当值士兵,城墙上此时只有十来个清理战场的人,他们强撑着疲惫的身体低头忙碌,几乎无暇顾及他人,她扯了扯赵子衿的衣袖,有意无意的往吊桥的绞车走去。
“兄弟辛苦了,你先休息一会儿,我来替你!”赵子衿拍着士兵的肩,说道。
“这不太好吧!”那两位士兵互看了一眼,迟疑道。
“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不好的,何况一夜没睡,若宋军继续攻上来,哪有力气打战,去吧去吧!”赵子衿挥了挥手,对两位士兵说道。
“那我们就去打个盹,你们可看好了!”两个士兵终究抵挡不住身体一波一波袭来的深深疲惫,看了看城墙上并无大将在,于是妥协了。
“放心吧,这个时候宋军不会来的!”赵子衿坚定的说道。
“你们可给我仔细看好了!”
“行嘞,好好休息吧!”
小士兵眼瞅个无人注意的当口,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就地打起盹来。
半刻钟后,江宁城的西城门上女墙上一块大红绸布垂下,风一吹,飘飘洋洋,仿佛在向对面的人招手。
“冲啊!”
一声震天呐喊,西城门前,突然从两侧冒出一千铁骑,向着城门疾驰而来。
“快快快,快报告李帅,宋军又冲过来了!”莫琳琅手握着绞车,大声喊道。
城墙上的人被惊醒,对于去而复返的宋军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只是此时留守的人手根本不够,只能各自守在女墙内,拉开弓箭瞄准城下的马骑,只待人马一到便射他个人仰马翻。
只见那一千铁骑行在最前面的人手执一人高的铁盾,一字排开形成一面铁墙,后面的却一路骑行,眼见宋军铁骑冲到了绊马坑前,却又折回向两侧绕到队伍的后面,每人手里都拎着两个大沙袋,一到坑前便将沙袋扔了过去,不过片刻间,一马难越的绊马坑便已填成了平地。
宋军纵马踏过绊马坑,来到护城河前,这时才有人注意原先一直高高吊起的吊桥此时已放到了对岸,宋军更无阻碍一路冲向城门。
“这是怎么回事,赶紧吊起来,快点!”满眼血色的李从景见此情形勃然大怒,话未落音,“唰!”的一声手中利剑出鞘,他已快步走向绞车,要将吊桥收起来。
“睿王爷不觉得已经来不及了吗?”赵子衿手持横刀护在莫琳琅身前,抬头冷眼望着李从景说道。
“你?你是?”李从景震惊得往后退了一小步,南唐早已对宋称臣,每年宋皇生辰,李煜都是要准备贺礼的,去年去开封府贺寿的便是睿王李从景,而在寿宴上,抚南将军一支剑舞可是让人印象深刻。
“好久不见,睿王爷!”
“你是如何进来的?来人,传令下去,各部严守城门,排查奸细!”
“还是先想想如何保命吧,睿王爷!”赵子衿往前迈了一步,目光威严,竟似后面随着千军万马,气势无人可敌。
“抚南将军果然巾帼不让须眉,竟有这般胆识,让人佩服,佩服!”两军对垒,一方主将深入敌营是大忌,如今抚南将军能这般潜入城中,就怕江宁城已被她所掌握了。李从景心中越来越不安,他强装镇定,嘴里却说道:“可惜如今却落入本王手中,不知将军可想过此番后果?”
“睿王多虑了!”赵子衿冷冷吐出四个字,随后便眼光一转,将眼前死死围住自己的那些将士扫了一遍,随后右手往东一指,抬起下巴傲然道:“本将军来是想请睿王爷和李国主看场好戏,我看戏已开场,不知睿王爷可要入宫面见国主,也好一同看戏!”
“将军何意?”李从景诧异的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却是东边一线烽火在晨曦中袅袅升起,东门告急。
“你?”
李从景胸前一阵发紧,喉头一股甜腥味涌入口中,腿一软,身子往后一退,好在身后有人及时将他扶住,这才没有在众人面前倒下。
“东门已开,钱惟濬入城,诸位还是想想后路较好!”赵子衿提起刀换了个手势说道,气势不减。
“砰——,砰——,砰——”城门被撞击的声音传了过来,一声接一声,一声比一声更沉重。
“杀,给我杀!”片刻后撞门声停了下来,一阵厮杀声响彻云霄。
“怎么回事?”不可置信的唐军将士脸色一变,几声惊呼后便有人急不可耐的挥刀下了城楼。
“不好意思,我们在这里也做了点手脚!”赵子衿听到厮杀声,露出笑意对李从景说道。
“你!你们使诈!”李从景终于支持不住,全身软在了身后扶着他的人的怀里,嘴角一丝鲜血流了出来。
“兵不厌诈,自古如此!”赵子衿收了刀势,却仍将莫琳琅挡在身后。
“好,好,好,罢了!皇兄,从景无能,从景无能啊!”城墙下鏖战依旧,李从景却是深深的松了口气,终究是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他望着四方城墙上燃起的烽火,推开身后扶着自己的下属,叹了口气,横刀一握,颈中鲜血飞溅,南唐兵马大元帅已气绝倒地。
“王爷!王爷!”身边将士还未从突变的军情中反应过来,便见到自己主帅陈尸眼前,心中仅存的一点点希望刹那间消逝,那被压抑许久的恨意带着绝处的怒火燃烧,众人将赵子衿与莫琳琅死死的困在了一角。
赵子衿见状不妙,忙一手拉过莫琳琅,一手握刀一架,挡住了当面砍过来的利剑,却不料另一把剑已刺向了她的右侧。
“二姐!”莫琳琅想提醒赵子衿小心,却已是来不及,忙用力拉着赵子衿往自己身后一带,一道银白色的光便落在了自己胸前。
“小琳!”赵子衿一声惊喝,手起刀落,一只断手飞落在地。
其实莫琳琅并不觉得有多疼,也许那剑根本就刺的不深,不然自己怎么没有晕过去,还眼睁睁的看到二姐愤怒的将砍他的那人的手给砍了下来,眼睁睁的看到那只仍紧握长剑的手掉落在自己的身边,手指还在抽动,她突然想起了四年前,那年,娘亲也在自己身边这般抽搐着身体,然后慢慢变得僵硬,她就躲在一旁的床底,而娘亲的脸至始至终都没有望过来,她望着的是她心爱之人,一个不是她父亲的男人,为此她心怀恨意,这种恨意让她心坚如铁,即使亲眼看到两个从小对自己关爱有加的亲人在面对死亡,也没有半分柔软,此时却有深深的恐惧从心底漫出,直达身体发肤,无处不在。
心头的恐惧让周围一切都噤声,世界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好像有很多血在往外涌,如泉水一般,像极了姥山岛上溪水的声音,沈邵喜欢的溪水的声音,若是他在,她一定让他听听,告诉他,原来血流出来,也是这样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