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节的夜风虽不再有彻骨的寒,却仍有些许凉意,莫琳琅将包袱塞进了牛胃,放进了怀里,便来到赵子衿的营帐内。
赵子衿一身黑衣正伏案疾书,抬头见是莫琳琅便又低下了头去,身前的桌案上显眼处摆着两坛酒。
莫琳琅走上前搬过一坛酒,揭开封泥,一股醇冽的香气扑面而来,说道:“北方的烧刀子!”
赵子衿手中未停,望了她一眼说道:“军中最烈的酒了!”
莫琳琅点了点头,待她搁下了手中的笔,拿起纸放在嘴边吹了吹,这才将开了封的酒坛推了过去,说道:“喝了它!”
赵子衿不解的望了一眼莫琳琅,说道:“你若想将我灌醉好独自开溜,我觉得你打错主意了!”
“不识好人心!”她瞪了一眼赵子衿,却没有多说,只是将那坛子酒拿了过来,仰头就往嘴里倒去。
“看来这几年跟着大哥,学了不少东西!”赵子衿揶揄道。
“你也喝点,春水未暖,下了水可不好受!”莫琳琅不理会她的揶揄,只说道。
“你想从水道进城?”赵子衿有些惊讶,自从上月有百姓从清溪水偷出城外,她也派人从水路探过,却都被新加的铁栏杆挡住了去路,这水路哪里还行得通?
“嗯!”莫琳琅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丝毫不将她的惊讶放在眼里。
“你想怎么走?”赵子衿又恢复了她冰冷的神色,问道。
“去了就知道,将酒带上,咱们出发吧!”莫琳琅见她身上着的是夜行衣,显然早已准备妥当,便拎上酒坛,指了指另一坛酒对赵子衿说道。
赵子衿拎着酒,率先出了营,二人没有骑马,只趁着夜色往东疾行,行了约莫一刻钟到了上水门下,隔着清溪水抬头仰望,城墙上点点篝火如萤,城下却是一片漆黑。
“喝了它。”莫琳琅指着手中的酒对赵子衿说道。
赵子衿仰头一咕噜,一口酒下肚,呛得轻咳了一声,忙自己捂住了嘴,警惕的望了望四周。
莫琳琅见她如此模样,反而轻声笑了出来。
“好笑吗?”赵子衿怒瞪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
莫琳琅将她手中的酒推到嘴边也轻声说道:“那一口不顶事,全喝了!”
赵子衿蹙着秀眉,望着手中的酒坛,银牙一咬,便又仰头咕噜咕噜喝了两口。
莫琳琅将手中的酒尽数倒进了嘴里,咕噜一声咽下最后一口酒,抬手一抹下巴,说道:“走吧!”
一旁的赵子衿却拉住了她的手臂,说道:“再等等!”
“等?等什么?”莫琳琅不解的问道。
“等曹将军为我们开路!”说完这句话,她嘘了一声,示意噤声,眼睛望向来路凝神静听。
半盏茶功夫,西南方突然火光冲天,一阵厮杀声隐隐传来,赵子衿对莫琳琅轻声说道:“走吧!”
两个字刚落音,黑暗里扑通一声传来,却是莫琳琅已经下了水,赵子衿不再犹豫,纵身一跳,也跟着跳进了仍是冰冷的清溪水中。
二人都是巢湖长大,水底功夫自是不弱,特别是莫琳琅,一入水便如鱼入大海,不过眨眼功夫,已轻松游过了清溪水,往上水门而去。
赵子衿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又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跟了上去,待她到了上水门下,影影绰绰一个身影在前面停住没动,她用力划开了水,来到身影跟前,只见那看不真切的身影用手指了指上面,于是二人先后浮了上去。
赵子衿深吸一口气,抹掉眼前水幕,却仍有一层水雾遮得世界一片迷蒙,在水雾中,她看到在原先能容两艘大舫同时进出的上水门,此时被一根根手臂粗的铁棍拦住,两根铁棍之间不过一掌宽,连头都伸不进去。
“你在上面看着。”身边莫琳琅的声音遥远却真切,赵子衿点了点头,透过铁棍间隙往上水门内望去。
曹彬将兵力都引向了南门和东门,此时的上水门两岸只有孤零零三四个人影在火光里摇晃,赵子衿不知莫琳琅用什么法子打开这个铁门,刚落水时并不觉得,在水里泡久了,再在夜风里一吹,露在水面上的肌肤便冷出了鸡皮疙瘩,她不由的往水里缩了缩,这才感觉好点。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水浪翻滚,却是莫琳琅冒出了头来。
“怎样?”赵子衿伸手帮她抹了抹脸上的水,低声问道。
莫琳琅深呼了口气,说道:“马上就好!”换完一口气,便又一头扎进了水里,一阵水浪轻涌。
这次没过多久,莫琳琅便再次露出了头,她笑声说道:“可以了,跟着我!”
赵子衿紧跟着莫琳琅进了水,顺着铁棍钻进了水底,只见她身边两根铁棍之间绞着一根一指宽的黑呼呼的物什,而两根铁棍已经弯靠在了一起,她又发现临近的两根铁棍也是如此模样,身前的莫琳琅一缩身,便从因弯曲而扩大的空隙中穿了过去。
赵子衿身材只比莫琳琅高大一点,从这个空隙中过去时却也并不为难,片刻间,二人便从水里进了江宁城。
城门的水边有人把守,赵子衿憋着一口气与莫琳琅游到了草桥附近,才挑了个水浅之处冒出头来。
“邦邦邦”“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南门的火光冲天,更夫打着四更的梆子从草桥上加匆匆而过,一队唐军迎面而来。
“让开!让开!”
走在最前面的领头模样的一人厉声喊道。
更夫慌乱间往路边退去,手中灯笼滚落,不提防一脚踩在一颗石子上,跌坐在岸边。
就在更夫的身后,赵子衿摁住莫琳琅的肩往水里悄声沉去。
水面数圈涟漪很快消逝无痕,水里莫琳琅往前面指了指,二人便继续往前游去。
半刻钟后,草桥渡口,清溪水哗啦两声,两条黑影从水里溜上了岸,转眼便消失在渡口对面的巷子里。
一队唐军过草桥而下,匆匆往御街而去,经过渡口,两个瘦小人影一闪身悄然尾随在了队伍之后。
江宁城南门和西门都已鼓声大震,南门更是火光冲天,城中已星星点点有点燃的烛火光从窗纸透出来,城中百姓被震天的嘶喊声擂鼓声所惊醒,胆大的披着寒衣站在门前相互打探着消息,胆小的也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望着红透了的半天天空,心里思量着,要变天了。
“宋军要进城拉!宋军要进城拉!”
“东门城门已破,钱俶大军进城了!”
“十五万援军已灭,朱令赟被宋军生擒了!”
一时间,传言随夜风滋长,从睡梦里惊醒的百姓越来越多,此时的江宁城比白天更喧哗。
“你们知道吗,国主已经下了退位诏书,今晚便要出城迎宋军进江宁城了!”
“真的假的?若是献城也好,起码咱们都能保住一条命!”
“就是!就是!”
“谁在妖言惑众扰乱军心?给我拿下!”疾驰而来的唐军将领一声令下,身后身着铠甲的士兵手持刀和弓箭,将十来位正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老百姓围了起来。
“大人,不是我们,不是我们啊,我们也是听别人说的!”一众百姓急忙为自己分辨了起来。
“都给我拿下,一个都不许放过!”将领菜青色的脸上愁眉深锁,容色不变的丢下一句话便纵马奔城门而去。
“大人冤枉啊,冤枉啊!大人,小的都是听别人说的啊!”
“大人饶命,小的错了,饶命啊!”
“是后巷的细狗子跟我说的,不是我说的啊,大人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