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正出神看着的天空中,除了那团狰狞怪兽般的黑云,其实什么也没有。
而他口中喃喃自语的,是前世一个很冷的笑话:“我想静静。”
对面的莫玉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即使听见了,想必也不会问“静静是谁”。
于是,带着一丝好奇,****上身的筋肉人很自然地往前靠近了些,问道:“小废物,说什么呢?”
可惜,没有答案……
迎接莫玉的,是狂舞在空中的一头黑发,和那张越来越近,面露诡异笑容的柔美脸庞。
一往无前,破风而来。
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莫非,并不是为了让悲伤逆流成河,而是忍着五脏六腑中的灼热和疼痛,鼓足了所有力气,狠狠地……一头撞向了对面堂哥的鼻梁处。
淬体十年又如何?他在另一个世界遇到过许多号称练成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入的高手,可身上某些部位,不管怎么练,还是和普通人一样,不堪一击。
伴随着让人牙酸的骨头断裂之声,人高马大的莫玉,喷着鼻血,流着眼泪,向后倒去。
当然,还没有结束。既然已经出手了,自然要让对手记忆更深刻一些。
在莫玉倒下之前,早已调整成最容易发力姿势的莫非,抡起了右腿。虽然力量看起来不是很大,可还是狠狠地精准击中了档下那个对于每个男人来说都是命门的部位。
继鼻梁骨之后,似乎,又有什么东西碎了。
于是,伴着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短短一息之内,原本飞扬跋扈,号称悟真境下无敌手的练体狂人,就这样,鼻血横飞,捂着裤裆,蜷缩着倒在了地上。
枪打出头鸟,擒贼先擒王,宁肯自损三千也要杀敌一百。
这是莫非所知道的,面对群殴时最好的防守策略。因为既然挨打无法避免,那就只能表明强硬态度,让对方付出代价从而生出畏惧,下次出手之前才会仔细衡量得失。
所以,明知道实力悬殊,他还是以蚍蜉撼树的决绝姿态,悍然发动了无耻偷袭。
也许只剩五天的寿命了,以他洒脱不羁的性子,可不想把生命里最后的宝贵时光,浪费在应付这帮蠢蛋身上。
究竟能不能产生效果,他没法控制。他只想表明一个简单而有力的态度:小爷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软蛋了,都他妈别惹我。
北风肆虐狂舞着,隐有啸声。之前还热闹无比的校场,此时却一片死寂。
围成一圈的莫氏子弟,个个目瞪口呆,神色震惊,显然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喘着粗气的莫非,此时却已经全然没了先前狠厉一击时的杀伐气息。一脸纯良无害的他,双手抱头,缓缓蹲了下去。
带着忠厚老实,甚至透出一丝讨好意味的笑容,蓝瞳少年细声细语说道:
“都是自家人,下手轻点呗。”
……
自家人?
下手轻点?
这是刚刚才无耻偷袭得手,阴狠毒辣的家伙该说的话吗?
蹲在地上认怂卖萌的少年,再一次颠覆了众人的三观,也让他们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打!给我往死里打!”
如梦初醒的孙修平,咬牙切齿大声叫了起来。
就在莫非心中哀叹着,准备迎接暴雨般落下的拳脚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冷漠的声音。
“住手。”
这声呵斥,很轻柔,也谈不上威严。然而,淡淡的话语,清晰响在了每个人的耳边,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莫非有些好奇地偷偷抬起了头。
将他围成一圈的小子们,没人嬉笑,没人说话,个个身形笔直,却隐有惧色地挺立着。原本严实的包围圈已经自动让出了缺口。
不远处,一个气度不凡,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翩翩踱步而来。
年轻人身材颀长匀称,脸庞英俊冷傲,胸前绣着冰凌花家徽的束腰黑色皮衣在寒风中烈烈飞扬,浑身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气息,像是一座带着峭壁,亘古不化的冰山。
“拜见堂叔。”
“莫离哥哥。”
“大表哥。”
“给修士大人请安。”
……
平时在当阳城,甚至整个极北域都鼻孔朝天横着走的小霸王们,这时个个温顺如雪兔,纷纷按胸躬身,行礼致意。他们脸上虽有着一丝轻鄙,却也被更加浓重的畏惧之色掩盖住了。
“公爵府长子,虽是庶出,却天赋惊人,年仅十八岁就已经入了星辉境,极北域最年轻的大修士。这位堂哥莫离,还真是拉风啊。妈的,自己怎么就没点****运,直接穿越到这种牛人身上呢?”
莫非一边酸溜溜地羡慕嫉妒恨,一边站起身子,有样学样,躬身行礼,嘴里还肉麻兮兮地马屁道:“小非见过莫离哥哥。有些日子没见着大哥了,大哥还是这么神俊英武,气度不凡。”
莫离面色冷峻,没有回话。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盯着莫非看了许久后,又扫了扫躺在地上的另一个堂弟,黝黑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疑惑和诧异。
当然,以星辉大修士的地位和修为,这种疑惑和诧异也只是一时失神而已。片刻之后,莫离的眼神就已经恢复成了波澜不惊的冰冷。
“将莫玉抬回去疗伤。莫非跟我来。”
一句话,两道命令,淡淡说完后,莫离转身便走。
有了这道救命符,莫非赶忙迈着小碎步屁颠跟了上去。能少挨一顿打,他自然是腰也不酸腿也不疼,健步如飞了。
一前一后,兄弟两沉默着穿过校场,穿过湖心石桥,向前庭走去。
此时的天色又暗了些,那团黑云中酝酿了许久的雪花,终于耐不住寂寞,洋洋洒洒飘落下来。
公爵府很大,所以他们走了很久。就在快要到达议事厅时,走在前面的莫离拂了拂肩上积雪,自言自语一般轻轻说道:“藏拙藏了十年,现在才露锋芒,会不会晚了点?”
看着眼前挺直如枪的冷峻背影,莫非知道,这个城府难测的堂哥,根据校场发生的事情,已经做出了自己的推断。虽然有悖于事实,可他却并不打算解释什么。一来是因为事实过于荒诞,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二来根据残存记忆,这位始终包裹在寒冰之下的修行天才,仍无法看清楚真实面目。
既然锋芒已露,大家又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继续装傻卖萌就等于侮辱人了,所以莫非只好继续沉默着。
拐过幽深小径,又走了一段,终于到了气势恢宏的议事厅门口。莫家大少爷脚步未停,伴着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黑木大门。
莫非五岁时被大伯从寒城“接”到当阳,但十年来,一直住在被称为“白塔”的藏书楼顶层小房间里,甚少踏足前院,自然也就从没见过议事厅里面的模样。
由清一色名贵冬楠木建造的大厅,古朴肃穆。熊熊燃烧的壁火,让室内温暖如春。两侧墙上,挂着气势恢宏的史诗战图,那是莫氏祖先千年来参与过的重要战役,也是武将世家的荣光。
原本开阔空旷的大厅,此刻已经坐满了宾客。
莫非抬眼扫去,看到有胸前绣着冰凌花的长老和族中子弟,有穿着朝服的官员,也有大腹便便的商贾。
而身穿白底金纹大袍,阔口鹰鼻,相貌伟正的中年男人,帝国一等公莫负天,坐在正中央主位上,神情淡然,隐隐散发着久居人上的王者威严。
厚重的木门吱呀作响,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门口。他们的视线越过莫离,全部落在了灰头土脸,有些狼狈的莫非身上。窃窃私语的声音也随即响了起来,不用听也知道,不过又是些诸如“蓝瞳妖星”,“家族废材”之类的成词滥调。
好大的阵仗啊。
脸皮再厚,内心再强大,初来咋到的莫非还是被大厅里的威严气息感染,心中生出些许压力。
引路的莫离向父亲行了礼,便径直走回角落里自己的位置,正襟危坐,不再理会他。
于是莫非只好硬着头皮,半跪下去,行礼道:“侄儿莫非,拜见伯父大人。”
莫负天淡然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随意指了指左下方的空位,说道:“坐吧。”
莫非却有些发懵,因为那个座位是主位左下,第一张楠木太师椅,十年来,他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尊贵礼遇。
以他寒城少主,公爵继承人的身份,这在礼数上倒也说得过去。可待他坐定,看到正对面,主位右手下第一张座椅上坐着的人时,还是吃了一惊。
那是个十八岁上下的妙龄女子,脸庞精致妩媚,眼含秋波,面带桃花。虽然穿着一身稍显宽松的绿色冬袍,可还是没能遮住她那傲人的曲线。
一个女子,坐在首客位,并非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让莫非感到不解的是,那女子胸前的家徽图案,是一朵五瓣冰凌花。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是当阳莫家赐予封臣家族的图案。
形势有些诡异。
还没有想明白,主位之上的莫负天,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宾客们的窃窃私语,语气淡然说道:
“既然人都到了,本公宣布……”
“订亲仪式,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