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路上的积雪因为压了一层又一层，下面的已经开始凝结成冰。胤禛穿着单薄的棉袍出来被冷风一吹觉得几乎从心里往外都透骨地冷。在府门外飞身上马，身后传来小厮的喊声，“爷，外头冷，衣裳，衣裳……”霜浓马滑，没跑出多远跨下坐骑便一个趔趄，好在他还能控制得住没有摔倒。他不是笙歌买醉的人，但是仍然毫不犹豫地在这个雪夜里纵马奔驰。
和露听着屋子里全无动静在外面轻轻唤道，“侧福晋……”还是没有回应。她轻轻挑起帘子进了雪诺的卧室。一眼看到雪诺在床上向里侧卧，身上的衣裳整齐，头发也没乱。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惹得四阿哥发了那么大的脾气。真有些担心起来，四阿哥和自己的主子难不成是前世的冤家？不是冤家不聚头，既聚了头又日日不得安生？和露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将床上的锦被拉过来给雪诺盖好了。雪诺知道是和露，并没有反抗。
和露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道，“主子就这么睡了么？刚才王爷……”话音未落雪诺便翻过身来，瞧着她说下去。和露知她心里还是记挂着四阿哥，便继续道，“王爷刚才出府去了，骑了马……”雪诺听她说完并没有说什么，也什么都没问，又转过身去，和露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等和露出门去，雪诺将头埋在枕中。
乌喇那拉氏睁开眼睛的时候凭感觉知道时辰尚早，但是掀开帐子却瞧见那窗纸上映着外面的雪已经透亮儿了。昨夜听丫头们说下了极大的雪，年根儿底下，瑞雪兆丰年，这是极好的兆头。所以乌喇那拉氏干脆不等丫头来叫便自己翻身下了床。刚还没叫人进来伺候着梳洗呢就听到外头急急的脚步声，声音又响又重，心里正诧异是哪个丫头这么没规矩，就听外面有人在唤道，“福晋，四爷回来了……不好了，请福晋快去……”这是个小厮的声音，且话说得语无伦次的。乌喇那拉氏隔着门唤道，“水荇、雨薇，进来回话。”
水荇和雨薇是乌喇那拉氏身边最得力的两个丫头，听了主子的召唤立刻便应声而入。“大早上的怎么二门以外的小厮也跑了进来，还有没有规矩，连你们二人也不知道府里头现今的景况么？三个皇孙都病着，一大早起就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提统？刚才说什么四爷回来了，难道昨夜爷没有回来么？不是宿在年氏侧福晋房里么？又说什么不好了，说这话就该掌嘴，没的把好的也说坏了。”乌喇那拉氏几天来抑郁在心里的闷气在这一刻都爆发出来了，同时也把早起想出去踏雪的好兴致全都给一扫而空。
水荇和雪薇看主子大早起发脾气并不敢回嘴，只是小心翼翼地听着。等到乌喇那拉氏问了水荇才回道，“福晋别急，听奴婢慢慢儿回了。王爷昨儿夜里头回来已经晚了，不叫惊动福晋就直接去了年氏侧福晋屋子里。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门上值夜的小厮急得不得了进来说刚有府里的人出去把王爷抬回来，爷受了些伤，还醉了酒，此刻正在书房里呢，请福晋快去。奴婢们一听也吓慌了就一时忘了规矩，请福晋恕罪。”
乌喇那拉氏忽然听说是四阿哥受了伤被从外面抬了回来立刻声音一高道，“那还不快走？”说着便站起身来要往外走，什么都顾不得了。还是雨薇给拉住了道，“福晋稍等等，还没梳洗呢，奴婢们伺候着都收拾妥当了再去吧。”乌喇那拉氏这才记起来自己刚从床上下来，忙又返回身坐下来由着两个丫头服侍着梳洗。
四阿哥受的伤要说起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伤，只是府里的小厮们在管家赵仲的带领下找到四阿哥的时候都被眼前的情景吓得不轻。正是夜里丑时，外头大路上连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四阿哥是从马上摔下来的，就躺在雪地上。马也摔折了腿，四阿哥当然摔得也不轻，身上的衣裳都撕破了，还有血迹，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四阿哥出府的时候上了马便飞奔而去，连一个跟着的人都没有，及至到了子夜还不见回来，赵仲便已经急得不轻了，派了人去找究竟还是没找到，四阿哥一般晚上没事并不出门，也没有酒色笙歌的去处，无论如何也不懂他究竟去了哪里。等发现四阿哥的时候他就倒在离王府不远的地方，赵仲当时魂都要吓掉了，赶紧命人回府里叫暖轿来，把四阿哥抬回去，然后连四阿哥的马也弄了回去。
等到乌喇那拉氏赶到的时候，四阿哥还没换衣裳，身上破的地方棉花都露出来了，还尽是雪和泥。屋子那浓重的酒气醺得乌喇那拉氏眉头一皱，她跟四阿哥夫妻这些年，几乎也是头一次见他醉到这样儿的。四阿哥正被丫头扶着头，对着下面一个丫头捧着的铜盆在大吐特吐，屋子里的浊味儿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只是他自己照样儿还人事不知。
好不容易等吐干净了，丫头把盆端出去，乌喇那拉氏又命在桌子上的碧玉香鼎内燃起了瑞脑，一时这屋子里总算是味道下去了些。乌喇那拉氏又让丫头们一起动手把四阿哥扶起来，自己亲自给四阿哥把外面那件又脏又破的棉袍脱下来。再命人拿热手巾把儿来，给四阿哥擦了脸。盖好了被子，瞧着四阿哥虽然还醉着，但是蹙着眉，脸色青白，显然也被折腾得够戗。再命丫头们去烧醒酒汤，在外面伺候着，这屋子里才安静下来。
等人都走净了，乌喇那拉氏这才在床边坐下来，给四阿哥把被子掖了掖。她这样独自面对四阿哥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而且还可以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这样无所顾忌地贪恋着他更是难得。四阿哥在醉梦中呻吟了一声，显然是不舒服得厉害。乌喇那拉氏心痛极了，轻轻抚了抚他脸上一小块擦破皮的地方，禁不住道，“我的爷，怎么难受得这样儿。”
忽然四阿哥竟伸手将她那在他脸上摩娑的手捉住了，便紧紧地握着再也不肯松开，一边梦呓道，“要我疼你么？”蓦然一句却是乌喇那拉氏很久不曾听到的夜半无人私语时的极私密的话儿。
乌喇那拉氏登时羞得脸都红了，立刻便要把手撤回来，一边有些慌乱地低声拒道，“王爷别闹了。”
不料四阿哥却极有力地握了她的手不肯放开，一边又问道，“不要么？为什么不要？”
乌喇那拉氏怕他趁酒闹起来，又不敢过于用力，心里却又甜蜜又害羞，这下拒绝得便有些言不由衷了，语气也软了下来，“爷先好好儿歇着，等……等晚上……”
话音未落便被四阿哥打断，“你心里的人是老十三，是么？汗阿玛若不把你指给我，老十三便要去求旨意要你？”这下乌喇那拉氏听得清楚，心里蓦然一冷，好像满心的炽热都被冰冷的雪水浇灭了。原来四阿哥此刻心里想的人是那新进门的年雪诺，并不是她。虽然这也是在意料中的事，但失落也同样是意料之中的。这么些年她从来没有见过四阿哥为哪个女子煎熬到这样子。而且这话说得颇惊人，竟像是为了年雪诺和十三阿哥吃味似的。
乌喇那拉氏心里又失落又惊异，渐渐汇成一股浓郁的极不痛快的感觉。这时外面有人隔着门帘回道，“福晋，侧福晋和格格们来给王爷请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