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定如刚到小茶房准备为皇上沏一杯龙井，寇公公便走了过来。他看向定如，神色有些不大自然：“昨儿皇后娘娘喝得茶是你敬的吗？”
定如点点头。昨日晚上，皇后娘娘说口渴，定如特意挑了茶性较温的白芽奇兰，还把头道茶水倒掉，再续水重泡了两次，才奉上。这样喝才不至于提神醒脑，让人睡不着觉。
寇公公叹道：“皇后娘娘昨个夜里难受的一宿没睡，一大早就把太医唤来了，现在太医正给娘娘把脉呢！”
定如一脸不解，她虽也关心皇后身体，可并不知道寇公公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更想不到皇后生病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寇公公见定如睁着大眼睛懵懵懂懂，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心中叹道这丫头还是进宫时日尚浅，不明白后宫倾轧的手段。他叹了口，提点道：“把小茶房里的东西仔细检查检查，这两日光顾着忙活布置景星宫了，沸反盈天的，别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落在了茶里。”
定如虽然觉得寇公公有些奇怪，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皇上习惯一早起床喝一杯红茶熬的热奶，暖和又充实。定如将福建上贡的小种红茶倒入壶中加水煮开，又将早上新送来的**另火煮沸，趁着滚头，把澄红透亮的茶汤透过细细的筛子倒入其中，又撒了一点点细盐搅拌均匀。奶茶气味有些冲，定如又捏了些许桂花撒了进去，一时间只觉得芳香扑鼻，清爽甜蜜。
知道皇上喜欢西洋物件，定如选了有西洋来的白瓷描金镂空杯。黄中落艳的奶茶透过轻薄的胎釉印在白瓷上，从镂空中流转着温暖的光芒。定如心里也泛起暖意，她捧着茶刚要走出茶房，瑞嬷嬷便迎面走了过来。定如赶紧蹲身行礼，瑞嬷嬷看了她手中的奶茶一眼，说道：“这是要给皇上敬的吗？”
定如陪着笑，点点头。
瑞嬷嬷直接端起杯子问了问，皱着眉斥道：“这是什么味儿啊？！一股子腥臊！”说着，她一歪手将桂花奶茶泼到地上。
定如心疼极了，情不自禁“啊”了一声，瑞嬷嬷将杯子重重往托盘中一放，正色道：“泡茶可不是简单的差事！你可知道太后宫里的捧茶宫女也算半个主子，手下还有三个小太监专供驱使！你进宫时日尚浅，没好好教习便走马上任，奉了这个捧茶的差事，又碰上万岁爷是个仁厚不挑礼的人，所以才这么浑浑噩噩的干着。”
嬷嬷教训，定如只能低头听着。她眼睛看着地下那片湿热，心里觉得既可惜又委屈。她自幼给文老太爷、爷爷和父亲泡茶，虽不敢说茶艺精湛，但却也从未在御前出过差错，就连伺候过太后很多年的寇公公都说她泡得茶色味俱佳，怎么到嬷嬷这里就变得无此不堪？！
瑞嬷嬷见她呆呆站着没有表示，便直接走进小茶房，左右四顾着说道：“从现在开始，御前奉茶的差事就不用你了，我会亲自来做。”
定如诧异抬头，眸子里全是不解和震惊。
瑞嬷嬷撇了她一眼：“当然你也不能天天闲着。皇后娘娘要在瀛台后身儿的空地开一片出来种万寿菊，你既然没什么差事，就去开地种花吧！”
定如低头垂肩站着，眉头轻轻蹙起。她毕竟是御前的人，瑞嬷嬷是钟粹宫的人，能这么随意免了她的差事吗？
正想着，寇公公过来催促：“怎么还不奉茶，皇上都等着急了！”
瑞嬷嬷立时变了神情，一边满脸笑意地说道：“就来就来！”，一边快步走到炉灶前，拿起小种速速沏了一杯。
定如怔怔看着瑞嬷嬷，又可怜兮兮看向寇公公。瑞嬷嬷自然是满脸的春风得意，而寇公公则故意躲开她的目光，只是催促瑞嬷嬷道：“快随我来吧”。
铜铃一响，皇上含笑望向殿门，可看见皇后掀起来帘子进来，脸上的笑容立时阴沉沉地消失不见。
瑞嬷嬷在身后捧着茶托，皇后笑着走到皇上身边，双手取过茶送到皇上面前。皇上皱眉道：“怎么是你奉茶？”
皇后微微一笑：“太后让我过来陪伴皇上，我自然应当凡事亲力亲为啊。”
皇上听到“太后”二字，便不再说话，只是愤愤不平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可茶刚一入口，皇上便夸张地皱起了眉头：“这茶好苦！”
皇后看向瑞嬷嬷，瑞嬷嬷躬身解释道：“皇上，这是小种红茶，味道是最清淡的。”
皇上一听，更加不悦，梗着脖子说道：“那你的意思是朕故意乱说？”
瑞嬷嬷似乎早有准备，此刻毫无惧色：“奴才不敢！奴才是觉得皇上日常茶饮过于浓重。奴才翻看了皇上这半年的茶档登记，大多都是些味道沉厚、性热质燥的茶种，若是天长日久的饮用，会对皇上的身子不利，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口苦舌干！”
皇后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皇上会觉得小种红茶苦涩呢”。
皇上却是不以为然，他冷笑道：“皇后对朕的身体倒是格外关注，还找人专门翻看了朕的茶档记录！”
皇后听出皇上语气中的责问，她坦然道：“从昨儿晚上到今晨，臣妾一直胃里燥乱，心慌气闷，早上把御医召来瞧病，御医问了最近饮食，说许是汤茶的问题。昨晚御前的捧茶宫女给我奉了白芽奇兰，这茶本是性质温和，可太医说若是冲泡不当，例如以沸水滚之，则会让人气短胸闷、心悸失眠。想起皇上喝得许是跟臣妾一样，所以才让瑞嬷嬷去查茶档的，谁想这一茶果然出了问题。”
皇上依旧不信，直接说道：“定如在御前奉了半年多的茶水，朕喝着甚好，怎么你一喝就出了问题？！”
皇后脸上腾起怒色，皇上竟然直呼那个哑女的名字，而且竟无一丝怀疑，句句都在全力维护，可见两人之间关系绝非主仆般简单，而是多了不该有的亲密。可心里再气，皇后脸上依旧平静，她迎着皇上的目光，朗声说道：“若是您不信，大可将太医叫来再做诊治，或者……将茶档送到慈宁宫，让太后身边的奉茶嬷嬷鉴定！”
皇上立时噎住，不仅因为皇后言之凿凿、笃信不疑，更是因为这件事无论是真是假，如果闹大，最后百口莫辩、受委屈的一定会是定如！想到这儿，皇上语气软了几分，但也舍不得说定如半点不是，而是委婉说道：“定如在御前伺候时间不长，既然皇后来了，便多指点她一二。至于奉茶这样的小事，实在没必要惊动众人”
皇后岂能不明白皇上话意所指，心里又免不得升起了醋意。可她依旧毫不表露，反而恭顺行礼道：“这是自然，请皇上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