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请安，宫女都要躲起来的。
定如闪身到屏风后面，透过那利落疏疏的井格，定定瞧着外面。
殿门通往主厅的廊子，微暗幽静。皇上的脚步极轻，但却沉重。全然没有了往日轻快的节奏。他穿着湖蓝色的绸袍，依旧是隐着团福的素底，头上戴着红缨子的瓜帽，帽后垂着两条长长的明黄绦带。他被小太监搀扶着，每走一步，袍摆衣袖便瑟瑟抖动，落寞虚弱、毫无生气。
定如紧咬着嘴唇，心里却痛如刀搅。
皇上走到正堂，慢慢跪下，向太后请安。
太后正穿着兰桂齐芳，周身华贵，她仔细看着皇上孱弱无力的一举一动，待他行完礼后，点头道：“得了，你的身子也不济事，以后请安就免跪了”。
“谢亲爸爸”。皇上哑然开口，缓慢站起身，立在一边。
崔玉贵笑着说道：“万岁爷来的正好，太后刚新制了件衣服，还是远在御前的那个哑巴宫人做的呢！”
皇上这才抬起头看向太后，不过他向来冷淡，只看了一眼便低头说道：“太后喜欢就好！”
一听这不冷不热地话，太后立时蹙起了眉头。他就是这样！从小便清冷冷的，在自己面前要不跟受委屈的小媳妇儿般战战兢兢，要不就如同见了猫的老鼠一般躲躲闪闪，任凭你兴致盎然，他一句话就如凉水般浇得人一点儿兴致都没了！
太后忍住怒气，坐了下来。再看一眼，皇上已然形销骨立，一副活不了几天的样子，她心略不忍，微微叹了口气：“明儿是十月初一，世祖告祭天地，立我大清。同时，也是汉人们都要过的寒衣节。虽然这并非什么重大要紧的日子，但还是要去奉先殿拜拜。再说你这阵子身子也不大好，还是多求求祖宗保佑吧”。
皇上点头称是。
许是觉得皇上这样子有些太过萧条，太后唤道：“定如你过来”。
皇上不知定如在场，立时一愣。转眼时，定如已经低着头走到了他身侧。
太后轻抿了抿嘴，漫不经心地说道：“给你家主子量量身子，这天儿马上又要冷了，皇上也该置办身夹袄了。”
定如点点头，正要走到皇上身前。皇上先开了口：“谢亲爸爸体恤！儿子的衣服还有，不敢劳亲爸爸费心。还是您多做几身新衣服吧，听说江南制造进贡了新缎子，儿子想您若是穿一身百凤朝阳的袍裙应该很是相衬”。
太后这才眉头舒展了些，对着崔玉贵说道：“听到了吗，百凤朝阳，赶紧让如意馆去设计样子吧！”
皇上微一垂身，幽幽说道：“亲爸爸，还是让儿子亲手为您画一副绣样吧！儿子这一辈子也没有什么可孝敬您的，现在老病相残、来日无多，儿子想给亲爸爸留个念想”。
太后错愕，眸中瞬间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仿佛是惊诧，又似乎是疑惑，更带着本能地警惕。可再看皇上，他低着头、垂着肩。宽大的衣袍也难掩枯瘦憔悴。仿佛是个无比哀凉的人，在他半生可笑的岁月中，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渐渐的，一丝悲悯从太后的眸底浮出。她长叹道：“如此，真是难为你的一片孝心了”。
皇上行礼，却步欲退。
定如身份最为卑贱，只挨着门口杵着。就在皇上三步之后，转身之时。
他俩心有灵犀般，眸光猝然交汇。此时，皇上身边的小太监还没赶上，此时，一根椽柱正挡住了门与正堂的视线。皇上突然对着定如灿然一笑，那双麻木的眼睛刹那间活了起来，变成荡漾着无限欢喜与缠绵爱意的宝石。
定如还未从那满目深情中醒来，又见皇上口唇轻动，飞快地说了三个字：“我没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