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升退了出去。铜铃轻响，帘子掩住。小禄子没有进来，想是听了吴升的招呼一并去寇公公的屋子翻腾去了。
皇帝扶着那黄花梨的御案站起身，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定如。殿中本就安静，皇上久久不说话，更是静得只有两人憋窒的呼吸声。
快到定如身边时，定如身子一抖，突然就要跪下。
皇上一下子握住她的手，由轻到重，慢慢的攥紧，直攥得她手腕子都要碎掉。
定如极力忍住眼泪，颤颤抖抖地冲着皇上蹲下身，恭谨行礼。
皇上衣袖中混着龙涎香与草药的味道，手臂微颤，连动着衣袖仿若哭泣。他终究开口：“你……你真决意不回来了？”
定如的眼泪一下子砸了下来，她极力低头，心底最深处翻滚出哀不可抑的剧痛。
皇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依旧穿着素色沉暗的袍子，脖颈低垂，纤细瘦弱，可却闪亮的让人挪不开眼睛的光芒，虽在黑夜之中，却依旧璀璨炽热，深入人心。
皇上的手紧紧攥着她，一点点将她拉到近前：“抬起头，让我看看你。”
皇上的声音仿佛是从胸口深处发出。
定如咬紧嘴唇，轻轻抬起了头。不看还好，此时四目相对，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勇气，所有的毅然决然，全都跌进了万丈深渊，唯有两个苦命的人再也控制不住地紧拥在一起。
“我知道，你是跟寇如海一起‘算计’了我”，皇上紧紧抱着她哑然开口，声音悲凉且愤：“我让他送你走，却没想到你俩竟不顾生死，是我害了他，也害了你！现在你妹妹也被带到灜台受苦……我……我对不住你们！”
定如将脸深深埋在皇上胸口，一时间千言万语都变成刺骨的钝痛。定妍被崔玉贵故意送到灜台，就是为了考验自己。若是自己与皇上有私，那皇上必定怜惜定妍，灜台耳目众多，只要让人抓住了把柄，那她与定妍一定全都没命！即便没有把柄，定妍在御前也是步步惊心，这里没有主子，全都是崔玉贵的人，他想折磨定妍易如反掌……想到这儿，她心痛万分，只恨自己连累了妹妹！
皇上觉出她的颤抖，手臂更加紧了紧，下意识柔声安慰：“别怕，别怕”。可是话说出口，他又忍不住心酸，自己算什么皇上，连瀛台都走不出去，如何保护心爱的女子。
定如放下心思，微微抬起头，伸手抚在皇上脸庞。皇上面容苍白瘦削，不过几日，鬓角竟生出一半的白发。她深深望向近在迟尺的那双幽暗的眸子，盈盈颤颤中，正清晰的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孩子……”定如张口。
皇上摇摇头：“别说了。都是我不好，保护不了你们！”
定如心痛万分，却又无从释放。
就在此时，自鸣钟“当”得一声响起。定如刹那回神，满是缱绻的心意立时警醒如初。她惊跳着从皇上怀中逃开，像变了个人似的，迅速擦干脸上的眼泪，“扑通”跪地，低着头用手在地上写道：“我很好，皇上不必担心！”
皇上一愣，立时向窗外看了看。好在涵元殿纵深幽暗，虽然外面响晴薄日，可殿内依旧昏暗沉沉。再加上悬窗糊着纸，外面即便有人也应该看不清的。
太后怎会这么好心！皇上立时明白，回身从桌上拿起茶杯向一旁摔去，一边摔一边大声道：“你还有脸回来！”
定如就着地上的茶水，匆忙写道：“定如不能在旁伺候，皇上千万多加小心！”
皇上心里难过，可还是大声呵斥道：“朕平日待你不薄，你却只想着攀高枝！现下朕身边连个端茶水的都没有！”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定如疾写：“我现在被留在了内廷，虽不能日日见到太后，但总有了接近的法子”。
皇上猝然一惊，蹲在地上惊声道：“你想干什么？我不允许你去冒险！”
定如抬头望向他，眸光是毫不迟疑的执着，她捧起皇上的手一字一句写道：“不要死！也再不要再这么悲苦的活着！”
这几个字惊心动魄，皇上如石人一样僵在那里。自打下决心送定如出宫，他就已经认命，想着已然苟且一生，此刻死了又何有惧。可现在，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子竟告诉他不要死！也不要悲苦的活着！还有寇如海不惜以死向生，为了自己拼命一搏……突然间，皇上仿佛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亲政登基时的热血澎湃，那心底那团刚刚被熄灭的火又热烈地燃烧了起来！
“你……既然……拿定了……主意要到……太后身边去……”皇上站起身，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在掌心掐出深深的印子，隐隐作痛。他看着定如，无比艰难，却又无比坚定：“我不……留你！”
定如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皇上直盯盯看着她，满腹柔情、所有不舍、无限叮嘱，都蕴在滚着泪的一双眸子里。他深吸一口气，缓声说道：“你好生伺候，也算是替朕尽孝！朕……会照顾好自己的，让太后放心！”
定如在地上颤抖着手写道：“您等着我，一定要平平安安地等着我！咱们一定会飞出这藩篱！”
皇上重重点头，口唇轻动：“我答应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