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别之后,连照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推开门进入屋内,入目乃是一间五人的大通铺,此刻正有三人或坐或站,同时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连照。
先前王姓师兄说过,门中平辈皆以师兄弟称呼,想来这几人应该是来此拜师修行的俗世子弟,连照遂想也不想,躬身道:“师弟连照,初到乍到,向各位师兄见礼了”。
一般来说,能得到天寸山拜师令的弟子除了资质尚可外,各自的家世也大都不凡,比如这眼前三位子弟,分别名为肖如策、陈莽、叶定仁,皆出身西秦国望族。
其中肖如策更是肖氏家族的嫡系子弟,向来看人的眼界都是高人一等,此刻见到平凡普通的连照,目光从一开始的好奇渐渐转为了轻视。
可奈何连照一进来便毕恭毕敬的,三位公子哥也不便摆出架子,勉勉强强的点头致意,随即又各自聊各自的。
对于这种无形的疏远和隔阂,连照根本就没有在意到,况且此时的他身心疲惫,迫切需要一场充足的睡眠,顾不上那么的规矩,和衣躺倒在最靠边的一间床铺睡了。
沉沉的睡梦中,连照再次见到了阿爹的身影,似乎站在很远的地方望着他,看不出脸色是悲还是喜,鼓起的勇气的他踟蹰过去,睁大眼睛一看,惊诧的发现是那个瘦削道人的面孔,心头遽尔一惊,忽然感觉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迷迷糊糊的爬起来,这才发现外面的天已大亮,透过油纸窗户,能看见一道人影正在走动。
连照慌忙跳下床铺,简单整了整衣衫,推开门出去,果然是那位王姓师兄,但见其面色微有不悦,想必等了很长一段时间。
“师弟我昨日不胜疲倦,贪睡了一些,还望师兄见谅!”连照满脸歉意道。
王姓弟子刚想出言训斥,可这这小师弟还算是懂礼,气消了几分,但口气仍硬着:“耽误师兄我的时间倒无所谓,你也知道今天要去见吴长老,若让他老人家久侯,你就准备直接卷铺盖下山吧!”
“是,是,师兄言之有理,我们这就走。”
连照满口应承,王姓弟子无意多做啰唣,遂道:“跟在我后面,不要到处乱走”。
话说完,两人径直出了待录院的所在区域,沿着沟通两山的虹形石桥一路向北,绕过山门大殿,最后来到一处高峻许多的山峰前。
行走的途中,连照难免对这吴长老生出好奇来,忍了几次终于按捺不住问道:“斗胆问一下师兄,这吴长老是何许人也?”
王姓弟子用余光瞥了一眼连照,徐徐道:“你连散役弟子的身份都不是,无需知道的太多,老老实实跟着我走就是”。
一出口就碰了钉子,连照脸上微现出尴尬之色来,目光在王姓弟子身上转了转,忽而灵机一动道:“师弟我初来此地,对眼前一切皆无所知,到时候吴长老问话与我,难免答对失据,若怪罪下来,师兄可要帮我说几句话,毕竟是你亲自带我来的”。
绵里藏针的一句话,字面上没什么奇怪的,但稍稍懂点人情世故者都能听出弦外之音,王姓弟子彻底转过身来望了连照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你小子还挺鸡贼吗!”
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王姓弟子也不好再揣着兜着,遂道:“好吧,好吧,同你说几句也无妨,提及吴长老,不得不将天寸山的传承建制带一下”。
“天寸山有内山和外山之分,外山人群由散役弟子和记名弟子组成,零零散散加起来也有数百人,一般而言,初来乍到者若能够通过入门大典的考核,便自动成为宗门散役弟子,在这之后五年内通灵辨气,即可由散役弟子升为记名弟子,而记名弟子的境界大都位于辨气初阶至四阶,算是宗门实力的最底层部分”。
“如果修为超过辨气四阶,且筑基成功的话,便可进入内山修炼,同时晋升成为天寸山正式弟子,这身份与记名弟子可是截然不同,当然如果修为再进一层,通过凝液境的门槛,便是宗门的中流砥柱——长老身份了”,王姓弟子说着,情不自禁露出一脸神往之色。
连照听完之后,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道:“那这吴长老想必是凝液境的高人了”。
“不错,吴长老不仅是门中仅有的六位长老之一,更是外山的主事者,平日里内山长老及正式弟子专事修炼,俗事杂务皆由外山弟子打理,为了统摄外山弟子,特从内山选出一位长老来主事,也就是吴长老了”。
“相较于内山地位尊崇,外山弟子卑微许多,但人数却是数十倍的差别,外山主事长老除了在弟子晋升一事上不得强加干涉之外,一切外务皆可予取予夺,因其权柄极大,外山主事长老又有‘外掌门’的别称”。
“待会去拜见的时候,记住把你看到的、听到的一五一十说出来,做好你该做的即可”,王姓弟子说到最后,不忘提醒连照一句。
“多谢王师兄告知了,待会面见吴长老的时候,师弟我一定谨言慎行”,连照无比妥帖的应道。
一路边走边说,终于来到半山腰处的一处断崖前,此地天然形成一道平台,视野极其开阔,远山欺负的山岭清晰可见,周围更是草木葳蕤,连照这几日被怪病折磨的不行,一踏足其间甚至有种遍体生凉的惬意之感。
好一处风水宝地!
“灵修士被平头百姓谣传为仙人,住在这样钟灵毓秀的好地方,光寿元都能平增几年,如此称呼也难怪了”。连照观后,心中不禁讶道。
眼神溜溜的打量四周一番,目光最后落在了一处门户前,门户前方立有一碑,刻着三个鲜红的大字——观云阁。
王姓弟子示意连照在阁前止步,独自上前三步,对着门户稽首道:“奉长老之令,已将连照带来,烦请长老示下”。
话音一落,紧闭的朱红门户自动开启,里面传出一道悠悠的嗓音:“让他独自进来吧!”
王姓弟子得令,赶紧向后挥手示意,连照得了指示,旋即迈开步伐走进洞府中去。
刚一入内,门户便自动阖上了,好在里面通明如白昼,连照不至于过度紧张,稳稳走到洞府中央。
这是一件极其宽敞的石室,视野之内放满了高高的书架,有各种各样的典籍搁置其上,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乳白色的玉简,跟瘦削道人交给他的那种样式一般无二。
目光穿过繁多的书架,最后落在巨大的地毯上,一位身穿黑色道袍、头发花白的人席地而坐,似乎在整理面前的典籍。
连照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心绪道:“见过长老!”
“你就是连照?”
“是”
“你将那一日所见一一道来,不可有一丝的错漏”,吴长老放下手中典籍,支着额头道。
连照恭谨的站在一旁,嘴唇翕动开口道:“四日前的午后申时许,天色暗的很,我同阿爹正在官道上赶路,突然那魔头袭来……”
“……随后我就被纸鹤带到了天寸山山门前。”前前后后说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并无错漏一个细节,吴长老也没有打断连照的讲述。
待到话音落下,吴长老慢慢从身边拾起玉简,终于转身过来道:“这玉简确由宋恒元交付于你?”
“晚辈不敢欺瞒,确实如此”,连照不敢正面迎视吴长老,但仍能察觉一道锐利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扫动。
吴长老沉吟了一番,方才接着道:“除此之外,宋恒元可对说了其他的事情”。
“道长只叫我将玉简送上天寸山,最后说了可借他之名寻求拜师”,连照坦言道。
“哦,这么说来,你也算的上是举荐弟子了,宋恒元此子老夫一直青睐有加,奈何遭逢不幸,既然是他临终前的请求,便应允你也无妨,只是你这小小年纪,承受的了修行之苦吗?”吴长老突然话锋一转,饶有兴致道。
还未成为散役弟子就得到长老级别人物的过问,连照也算是借了宋恒元的东风,心里立时有些紧张的道:“阿爹曾给我说过,人一生本就是甘苦错杂,即使不入修行之途,同样也有诸般苦难,成了修行者,无非苦难更重一些,咬咬牙撑下去是一样的活法”。
听闻此语,吴长老略有诧异,以前见过的弟子们,回答大多都是“修行者千难万折,我辈当勇往奋进,岂可退缩畏怯”之类的套话,如此年纪却又沉稳的少年,着实不多见。
连照给予吴长老的初次印象还不错,但这并没有什么大用,因为一切还要看入门大典上的表现,判断是否具备灵修潜质的第一道标准,也是最重要的标准,仍是资质说了算。
问了话之后,吴长老也无意多留连照,挥手让其自行离去后,他本人则再度沉浸到修炼之中。
走出洞府,清凉的山风拂面而来,连照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全身逐渐放松下来,本来他是想着能借宋恒元之便,请求长老出手治好自己的怪病,可转念一想,如今的自己无家可归,沦落异乡估计也活不了多久,索性倒不如留在这里,如果能混个记名弟子弟子当当,那那可就转了大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