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太阳并不猛烈,在启程镇街市吃过午饭,七弯口村五少年簇拥在茂叔的身旁,一番说笑,开心的踏上归途。
“秋连山,我回来咯!”叶猛大叫一声,把一袋菜种扶上另一名瘦小的少年身上。
瘦小少年苦叫:“叶猛,你比我有力气,你来。”
叶猛敲了一下他的头,嘿嘿一笑:“猴子,给我背好,才几斤重,在那叫,看人家小山,一声不吭,气都不带个喘。”
旁边略胖的叶小山立时大口喘气,苦着脸回应:“叶猛,我那是虚胖而已。”
叶猛作势一脚踹过去,“让你虚胖,全秋连山就没几个比你有力气的。”
“还是让我来吧,狗娃,你别欺负他们几个,你自己都不背。”茂叔在边上有点过意不去。
“哈哈,狗娃,狗娃。”几个少年大笑,朝叶猛做了个鬼脸,迅速奔跑上路。
叶猛一跺脚,“爹,让你叫狗娃,我今天都受过冠礼,是成年人了,这不是让人笑话么。”
茂叔看着一干跑远的少年,转头看着叶猛,又好气又好笑。
奔跑吧少年!
中正书塾内院,白泉真人眉飞色舞。
“那个叶猛可是个良玉胚子,五年,只需要五年,定能还你一个优秀的弟子。”
“确实是个资质优良的学道胚子,五年,应该可以踏入混元境。”先生点点头,“只是不知他愿不愿意踏上这条道路,需知,他们已成年,有自己的选择,强加硬涉不来。”
“这是自然。”白泉真人受挫叹了口气。
“你觉得叶知那孩子怎么样?”先生突然问起。
“叶知?这孩子……资质很一般啊,我倒看不出什么特别,满大街都是像他这样的。”
“在我这些年教过的所有孩子中,他的心性是最好的,勇敢坚韧,不卑不亢,知小节懂大事,知进取懂退让。只可惜了,修道一途还是比较讲究资质。或许……即便不修道,在这乱世中,以我的眼光,在其它领域他也并非人小物。”
“其它领域?那跟我们修行界都不是一个世界的,说来作甚。”白泉真人白了先生一眼。
“小师弟,你还要在这鬼地方呆多久?真没打算回派内么?”
“不呆了,都十年了也差不多了。最近心有所感,我欲往皇都走一趟。”
“嗯,这样也好,我看这镇西关估计也守不住几年,就那些破将烂兵。镇西关一破,大顺骑兵不出半月准踏入启程镇,到时,镇无宁日啊。”白泉真人一脸讥笑。
“这世间之事,总有道与理存在,世俗之事,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
“叶猛这事或许不用本真人出手,自有转机。”白泉真人一拍大腿,眼眉向上扬,“最近从镇西关有队逃兵往这边流窜,我先前有遇到他们,看这路线,八成往秋连山走。”
“你是想?……”先生一愣。
“怎么地?”
“这样不好吧?”
“有啥不好?”
“这样真不好。”
……
再越过两座山丘,跨过一道溪河,就可看到秋连山脚下那片充满绿色希望的田野了。
叶小山气喘吁吁,把菜种扔在地上,靠树坐下来。一行人神情疲惫,纷纷找地歇脚,自包袱中取出水粮吃出来。
“叶猛,我告诉你,我可是真虚胖,你再让我背,我跟你没完。”叶小山咬牙狠狠的说。
叶猛躺在草地上,嚼着干面包,嘴里含糊:“去你的!”
茂叔挨在叶知身边,半晌发问:“知儿,今日过了冠礼,日后想做点什么?”
“他呀,就是想做前朝徐侠客,走遍天涯海角,从此走上单身不归路。”另一个嘴里含着草根的少年凑上前答道。
“哈哈,瓦片说得对,他就是这样想的。”猴子大笑,也拽了根草放进嘴巴里。
叶知尴尬的笑了笑,的确,他小时候就很爱看天文地理方面的书籍,特别是徐侠客的游记。梦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踏遍大山河流,四处游历探险,记录各地风土人情,体会大自然的伟力。
不知不觉时间如白驹过隙,今日已授冠成人,是时候规划一下,该往自己的梦想进发了。叶知正这样想,耳边突然传来叶猛的大叫一声。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可以实现的就不叫梦想了,梦想,只能是做梦想想罢了,我的梦想是修道做神仙。”
猴子说完随着大伙一起哈哈大笑。
日头逐渐西斜,众人休息了一会,顾不上赶路的疲倦,归家心切,一个个嗷嗷的冲进密林里。
傍晚时分,淌过这条没过膝盖的河流,映入眼前的是一大片绿油油插着秧苗的田野,在夕阳的余光下四周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晕光。乡间的气息扑鼻而来,令人陶醉。
叶知等人站在田梗上,互相对望,互相发愣。
“人呢?日头都还没完全下山呢,怎么就没人耕种了?难不CD回家做饭了?”瓦片首先发问。
“屁话,哪有这么早都赶回去做饭的,田间也不至于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吧?”叶猛回头顶了他一句。
“看,那是炊烟么?我怎么看着不像呢。”猴子突然伸手指向秋连山上方。
叶知等人抬头向秋连山望去,山脚至山腰四个村子的位置上空升起了数道浓烟,黑囱囱的在金黄的落日天色中格格不入。
“不好,肯定是着火了,救火!”茂叔脸色大变,大手一挥往前冲。
猴子、叶小山赶忙把背上的种子包扔弃在地,撒腿就跑,叶知、叶猛、瓦片紧跟其后。
空气中渐漂来一股血腥味,越来越重,山脚下的风呜呜作响。众人救火心切,丝毫闻不到异味,只是越近山脚心里感觉越是不妥。
山脚有处蓄水池,自山上引水而下用以浇灌农田,此刻池水腥红一片,漂浮着十几具尸体,引来蚊虫聚集,在夕阳照耀下场景异常古怪。
“啊!”叶知率先大叫,瓦片和猴子往后一退,脚步踉跄。
茂叔眼睛睁得大大的,满眼不可置信,他大口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忽然拔腿奔向村口,叶知等人回过神来,赶紧跟上。
满眼都是一具一具的尸体,树下树上,小路上屋檐下,井口旁……,血迹还没完全干透,浸入柔软的泥土里,铺满了村庄大部分的地面。一半尸体的眼睛都是睁开着的,视线里透着愤怒憎恨。
空气里飘浮着湿漉漉的,粘稠稠的血的味道!
叶猛发疯的冲向躺在屋檐下的一具尸体。“罗大娘,你醒醒啊,醒醒啊,告诉我怎么回事,人呢,人呢,快救人啊!”
叶猛使劲的摇晃着罗大娘的尸体,看着罗大娘睁得滚圆的眼睛,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开始号啕大哭。
叶知在一旁缓不过劲,啜啜的念着:“山门村没了……山门村没了……”
“不好,七弯口村!”茂叔突然一声大喝,震醒了这群思维处于空白状态的少年们。
众人啊的一声往山上跑。
山路蜿蜒而上,百户村横尸遍地,树秀村血流遍地,众人看在眼里,更是胆颤心惊,脚步急剧加促。
转过这道弯,就到七弯口村的村口!
“慢!”茂叔突然停下脚步,大手一挥。奔跑中的叶知差点撞到他的身上。
茂叔伸在半空中的手划到前方,指向正面那块村口空地。
叶知等人稳住身子,手抚胸口急促喘气,顺着茂叔所指看去。
目力所及,一群披着护甲的马低着头在啃着干草,约莫十几头,躯干强壮有力,呼哧呼哧的发出喘气声。
一股山风吹过,盘旋,隐隐传来嬉笑怒骂之声,粗鲁至极。
茂叔眉头一皱,脸色一沉,“战马,这是战马,莫非真是从镇西关前线逃窜过来的逃兵?”
“一定是了,这帮兵匪,不在前线镇守边关,跑来民间杀人夺财……”叶猛、瓦片咬牙切齿。
叶知咪着眼,凝望着就在前面不远处的七弯口村,整个人变得安静下来。
“叶知你在干嘛?”叶猛仍在义愤填膺,看着叶知不解说道。
“杀了他们!”叶知冷冷说道。
“好!****娘的!”两道声音随即响起,叶猛和瓦片想都没想。
叶猛抄起地上的扁担,瓦片折了半空的树枝,作势冲上去。
“干嘛不抄家伙,冲上去呀,怎么干?”瓦片回头一看,叶知等人站立原地不动,心生恼火。
茂叔一巴掌扫过来,“叫你抄家伙,没脑子的东西。”
叶猛和瓦片满面通红,鼻孔呼哧呼哧,像前方那些战马发出的声音。
那些马都是受过训练的战马,上过战场,警惕性很高,见到生人手拿工具往它们走来,绝对会嘶叫起来,等于是给那些兵匪报信;就算绕过战马,直接来到他们面前,五个书生加一个常年耕作的村民能是十几个从前线下来手拿武器的士兵的对手吗?
答案是否定的。
逃兵也是兵,兵匪也是兵。
他们也是有尊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