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叫声……
是的,是鸟叫声。
不知睡了多久,伽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透过半掩的窗缝怔怔望着枝头聒噪、跳跃的雀儿。
桃花谢了大半,残蕊间已吐出了新绿。眼前的世界宛如创世般的明净,没有云,也没有一丝风。
平莎茸嫩,满地残红,像血!间或是躲避不及的嘴唇,强取豪夺的身影......
不由紧张起来,瑟缩着抱紧双膝。四下顾盼,桌椅油灯都剑拔弩张地走了型,不能自已地呼号退避,跌下睡榻,蜷缩在杂物堆积的角落里。
铿然一声门响,大睁着惶恐的双眼望向门口。一名孩童朝她跑了过来,一脸汗水——
不,是血,血淋淋的......
背过身,双手紧捂起眼睛,唯恐那归来的冤魂向她索命,口中喃喃自语,“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推至眼前的一碗汤药竟给了她更大的刺激,惶恐惊呼,“不!”轰然起身,将挡在眼前的冤鬼推到在地,抱头哭嚎,夺门而去。
阳光刺眼,飘零的桃李林外是开满了黄花的菜畦。转头回望简陋的农舍,还有水井旁须发如雪的老者,怀疑此处不是人间。
“姑娘以为我这拙园可好?”老人放下手里的木桶,扶正了辘轳,友善地询问。
伽罗环视四下的青山田舍,警觉地询问到,“你是何人?我在何处?”
山雾弥漫,老者颔首轻笑,活像是腾云驾雾的神仙,“此处即是此处,老夫即是老夫,你眼之所见,耳之所闻,姑娘究竟想问什么?”
“我怎么会在这里?”抚过耳畔的发肤,确信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既来之则安之,追问那些做什么?”
“让我走,我不要待在这里!”莫名烦躁,急于逃离。
“腿脚长在姑娘身上,姑娘要走,老夫也拦不住。却不知姑娘要去哪里?”
“我.......”
她还能去哪里呢?邺城、晋阳,还是漠北的王庭?可她为什么要去这三个地方呢?这些地方与她有什么关系?
“待姑娘想清楚了再去不迟。”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她手里,“来,刚出笼的桃花糕,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发脾气。”
打量着手里的桃花糕,有些迟疑。但见一名小童儿用衣襟兜着一捧摔得细碎的碗渣从屋里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一路骂骂咧咧,却又听不清骂些什么。
眼看着一老一少坐在土井边的青石板上并肩吃起了桃花糕,伽罗才打消了疑虑,背过身去一小口一小口地送进嘴里,尚未吃完便觉得周身发软,几番挣扎着抬起眼皮,竟不能自已的睡了过去。
“师父——”童儿起身揉了揉摔疼了的P股,先一步凑上前去推了推伏在石桌上睡熟了的女子,大声埋怨,“她发起脾气来可真厉害啊!跟那个浑闯乱撞的酒鬼不愧是天生一对。”
“莫要信口开河。”老人家满眼慈爱,不疾不徐地踱上前来,轻抚娃儿头顶的半个秃瓢儿,“摔疼了吗?”
“那当然!”委屈地揉搓着鼻翼,“等那酒鬼再来,非得叫他赔我不可!”
是夜,急促的脚步声震荡着宁静的春山,风声、虫声、蛙声,隐约还有草木拔节的噼啪声。
高洋只身一人来到邯山下,踏着疏淡的月色,顺着溪流的来向往山脚下的田舍走去,确定没被人盯梢才轻轻叩响了柴门上的铜铃。
“一个人?”小童儿探出头来左顾右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师父说,他可是大富大贵到了极点的人呢。
“嗯。”十二分的谨慎,闪身进了柴门。
“你送来的那个大姐姐好凶啊!前儿忽然把我推倒,摔得一片黑青。你若不赔钱给我,往后我可不伺候她了!”
高洋停下脚步打量了对方片刻,淡淡一笑,“只要她的病能好,自然少不了答谢你。”
“嘿嘿,你今天好像没喝酒,说得不像是醉话。”指了指几步之外透出灯光的窗户,“快去吧,师傅在屋里等你呢。”
高洋礼貌性地叩响了房门,推门进了屋,目光略过起身相迎的老者在昏睡的女人身上生了根。泪水红了眼眶,哽咽了几声,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急切地扑了上去。
“伽罗……”将她连同裹在身上的被子一起拢在怀里,抿嘴隐忍着哽咽,生怕将人吵醒。
老者捻着胡须幽幽叹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同情与惋惜。
脸颊紧贴着她的脸颊,感受着最真实的体温。许久,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却依旧舍不得放手,轻轻抚弄着覆在粉颊上鬓发,就着榻边坐了下来,“敢问老神仙,她的病情如何?医好她需要多少时日?”
杜云清在窗前踱了几个来回,转头问到,“我只问你要怎么医,是要治标还是要治本?”
“此话怎讲?”揉了揉阻塞的鼻子。
“治标的话,立竿见影,几服忘忧草了事。半生遭遇知心的、痛心的通通忘了,一觉醒来宛如重生一世。”扶着药案坐了下来,边说边拨拣着草药。
“治本呢?十年八年,慢调慢养,直到时间愈合了她心头的暗伤。”
“十年八年?恐怕等不及了......”转身看了看安然熟睡的女子,“不出三月她便要再次披上嫁衣,通通忘记有时候也并不是什么坏事。不喝酒的时候我时常会胡思乱想,如果能够忘记该有多好?”
“你舍得吗?”在他眼中读到一抹无望的凄凉。
“呵呵.......”干笑,他该如何回答。说只要她过得好,他就心满意足了?
可惜,这不是他的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