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月神和光
白光自阳珺霖原本所在地倏然而起，瞬间将漫天绛色火焰全部盖下去——那究竟是白光，还是白如雪的月光？
被这白月光一震，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绛星来不及细想前因后果，顺着已经磨练出来的战斗本能当即轻念咒语，五条绛色火龙呼啸而出，比起刚刚那两条不知威力上大了几倍！
一撩纱裙，她仪态万千地骑上了其中最大一条火龙，乘着火龙一飞冲天，流火金红双瞳早已敛去了所有的妖丽笑意，头一次变得冷静而深不可测，居高临下地锁定在了地上那个黑发黑眸的镜花水月门门主身上。
——真的是黑发黑眸吗？
柔柔的、细腻的、冰冷的——同时也是不可摧毁的月光。
绛星刚刚余光瞥见的一道一人合抱的光柱，已经迅速弥散开来，万物都罩在一派清冷柔和的月光中。
然而月光深处，也是月光的源泉之地，阳珺霖胸口烧焦的大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黑色微带棕色的利落短发，也沿着漫天月光顺开天河般浓墨鸦羽长发，宛若流蝶飞泉。
阳珺霖缓缓睁开了原本紧闭着的双眼，静静看着天上骑着火龙的绛星。
那是一双银波荡漾的月光眼瞳。
一阵巨大的恐慌，忽然窜上了已经很久不知恐惧为何物的修罗女王心头——或许，那根本不是恐慌，而是渺沧海之一粟的众生一员，在见到了世界创世之神，最原始最伟大的力量源泉后，所生发出来的无量敬畏之心！
兰飞星不知何时已经毕恭毕敬地匍匐在了地上，纤细的身躯瑟瑟发抖地诉说着自己的崇敬——看到她的动作，绛星不知道自己是花了何等力气，才勉强克制住自己跪下顶礼膜拜的冲动！
“修罗女王。”
阳珺霖开口了。
绛星自认为走过无数地方，九界之中，除了早已不知所踪的神界和修罗向来没好感的佛界，其余七界她都已经逛了个遍。然而，无论见识过多少众生，多少次因为修罗暴戾好战的脾气使得自己陷入危机，她也从未听过，如此令人从灵魂深处都开始颤抖的声音。
不是冷——神没有温度，何来冷热一说？
不是傲——神创世界，一切众生于他，不过蝼蚁，又谈何高下之说？
而是彻彻底底的漠然，完全无视、完全没有放在眼里，也完全没有在意过的漠然——甚至连看一眼，多说一句话，都完全没有必要的漠然。
“毕竟，身为一界女王，若平白无故失了功力，说不定会引起修罗界大乱。”
黑发银眸的男人踏着月光缓步前行，月光在他脚下铺开一地丝缎般轻软光滑的台阶，两点月光从他手心而起，吞吐盘旋着流转不定的波光——究竟他是从月光中走来，披着满身月光而来，还是他根本就是月光的化身？亦或，其实月光也不过是他的影子？
“然而，如此罔顾天下众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月光静静地罩住了高飞在天的火龙和其上的绛星，原本还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绛星，此刻终于双膝一软，从火龙上跌下，匍匐在了地上，任凭月光罩住自己。
“夺去你五十年功力小作惩戒，好好反省下吧——身为一界之王，关心一界自家生灵之事，本无可厚非。然而，难道其他的众生，就不值得女王在意了吗？身为一界女王，岂可如此自私？”
“好好反省下吧。”
语毕，阳珺霖也闭上了那双月光般皎皓潋滟的银色眼瞳。
火焰散去，火龙熄灭，无边赤焰结界变成银白月光大网，碧色丝带委顿在地，藤蔓无踪，峨眉刺东一柄西一柄跌落在地，二人一修罗静静昏迷在月光里。
当兰慕道带着已经功力尽失的花夜来和紫夏终于赶到时，当他们好不容易闯入银白色的月光结界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
极目所见，皆是清冷月光，柔和绵延千里万里，天涯尽头、白云深处、沧海之上、桑田一片，皆是将天地都染白了的皎洁月光。
还是，天地间只剩下了月光？
阳珺霖疑惑地走在一片月光中，忍不住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短短两天里，那里就已经洞穿了两次，又神奇的复苏了两次。这种事情放在医学界，早就已经是奇迹了吧？
这一次，阳珺霖记得，在被绛星的火针洞穿胸口后，炽热的火烧皮肉的灼烧感伴随着洞穿胸口的痛觉比起昨天更甚（即便是昨天紫夏的炽夏刀，也没有如此可怖的热度），直接让他陷入昏迷之中。
然而在自己意识即将完全消散前，似乎又见到了月光。
那么，这里是？
仿佛落满了雪花，仿佛漫天月光化成了轻雪，无边长夜里的白雪纷纷扬扬，将天地万物都笼罩在不真实的虚影白色之中。
然而定睛看去，其实月光还是月光，只是浓郁银白、细腻冰凉得恍若实质罢了。
总觉得很早以前，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月光——见过这清湛冷寂，而又无所不覆无所不染的月光。
明明应该是那么冰凉的月光，落在阳珺霖眼中，忽然总带着奇异的熟悉感……
是不是，曾经，长夜深处，月光尽头，有人曾淡淡笑着，举起酒盏浅浅啜饮一口，一双银瞳潋滟如月光，墨发乌沉沉如长夜？
当他这么想着时候，一刹那间——似乎就是他眨了一下眼睛那么短的时间，又似乎过了一个万年那么长，他看见一道白衣人影，忽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不远处，出现在漫天月光中。
然而他又温凉清冷得连月光都沾染不上他的衣袂。
还是，他就是月光所化？
那人注意到阳珺霖看过来的万般情绪千种思量混合错综在一块的眼神，未开口，先是淡淡一笑，墨色长发浓如夜，银色眼瞳明如月，淡色薄唇勾留着落满月光的清美梦境，无边月光又倏忽从他闲闲轻挥的衣袖上如雪花般纷纷而落。
顷刻间，阳珺霖的眼里，只有月光和那个人。
“虽说这是初次见面，然而在下寄居在阁下身体中已久，却还未报上名号，实属不当。”
明如镜美如花清如水凉如月的一把声线自那人薄唇流出，阳珺霖近乎是有几分痴迷看着他——他不知道，如果绛星在这里，一定会惊讶到失语。
因为这个男人，无论是他的声音还是他的相貌，都和阳珺霖在月光中变化成的模样完全一致。
“在下和光。”他温温笑着，“不过，在下还有另一个昨天已经被阁下知晓了的名号——”
“……月神？”
阳珺霖无比干涩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心中有什么东西，一直以来缺少的什么，伴随着这个名字被他用惊讶到嘶哑的声音轻轻念出，一下子补上了那么一块。
“正是。”
和光浅浅一笑，清湛淡漠，风华无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