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千机阁大门紧闭，内里不时传来激烈的争辩吵声。
四面种植的树木，绿色华盖之上蒸腾起的水气，使得方寸景象略微扭曲，千机广场被烈阳晒得有些发烫，而一百多个身影却是嗡成一片，丝毫未有离开避暑的想法。
人群分成了两队，一边是一百多个夜家小辈们，另一边是夜秦和夜婉灵，以及另外的两人。
“夜秦哥，你出名了。”夜温泉注意着对面不时暗射过来的眼神，咂了砸嘴，没心没肺的笑道：“能让整个夜家高层开专门开长老会的，除了以前的夜川大人，就只有你了。”
夜秦嘴角掀起，像是一抹苦笑，望着千机阁紧闭的朱红大门，喃喃道：“我也没有想到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呆瓜，别担心了。族长这么喜欢你，连黑卡都借你用，一定会把那条族规删去的！”小丫头抬起雪白小手，颇有大姐姐风范的拍了拍夜秦的肩膀，一脸安抚的模样让后者有些忍俊不禁。
笑容后，夜秦表情渐渐平淡了下去，低头看着地面，心中有些局促不安。十五年前，当初立下这条族规之时，族长便持反对态度，然而族规依然在众长老的坚持之下定了下来，时至今日，意见相反的两方再次为此事展开交锋，夜秦实在不知道待会儿出了结果，自己将如何应对。
十五年了，这十五年间，从开始的奋力反抗，到后来的无力挣扎，最后的麻木不仁，夜秦已经逐渐习惯了被族规牢牢的压在头上。而今天，少年又走到了边缘地带，第一次与梦寐以求的修剑之路只差一步之遥，若是千机阁内传来族长胜利的欢笑声，他是否会唤醒雀跃？若是依然未能改变什么，他有是否会越发消沉？
心中思绪翻飞，手心传来温柔触感，夜秦心脏猛然一跳，有些口干的转头，小丫头轻咬着唇角发丝，注视着完全不搭边的方向，雪白的脖颈上却浮现一抹诱人红晕。在夜秦持续不断的注视下，她紧了紧握住夜秦的手，对着空旷的地方低下头去：“哎，你别看我啦。”
午时澄澈的骄阳下，少女的侧脸美妙如画。
夜秦转过头去，深深的记住了方才的景象，大拇指轻轻揩拭着探出红袖的玉手，心中一片温暖。
这一刻，他屏蔽了夜清和夜知华投来的不同的目光，删除了躲在一旁偷笑的夜温泉和夜鸿，也忽视了夜家那一大群人处飘散而来的浓烈醋意，此时他甚至希望千机阁的那些老家伙们永远也不要出来，时间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就很好。
——
“看，族长出来了。”
千机阁的大门吱然而开，引得七嘴八舌的夜家年轻人们目光齐齐射去，夜正基族长当先走了出来。
夜秦凝目望去，夜正基的脸上带着不少笑意，眉宇间却依然有着难以消散的隐忧之感。
夜正基走出之后，前族长紧跟着踏出了千机阁高大的门槛，此时老人一张脸上，虽然有着不少遗憾，却也比之方才那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和缓许多。老人一出门就把目光看向夜秦等人，难得的露出一丝颇为不正经的笑意，惊得夜秦身旁的丫头赶快收回手去，深深藏在袖中。
夜秦对着前族长投去一个感激的笑容，不管如何，老人家在不问世事，安享晚年的阶段能这样为自己操劳，夜秦觉得有生之年一定要好好待他。
两人出来后，便是陆续出来的长老团们。夜桦当先出门，一张脸上十分不悦，却也并非完全阴沉。各长老们的表情又大致有两种，大多数长老们明显是心有不甘，还有一些则是如释重负的样子。自从千机阁内出来之后，高层们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奇怪，有些平时交谈甚欢的长老，此时互相看过去的目光倒有几分无奈和火气。
这种表情太过奇怪，夜秦也无法马上得出到底千机阁内有了什么结果。千机广场上一片安静，所有的夜家年轻人们屏气凝神，等着族长发话。
这种当场便决定是否修改族规的壮举太过于稀罕，他们也多是抱着好奇新鲜的态度等在这里看热闹，倒不是对夜秦的前途分外上心，毕竟就算族规允许那少年修剑，也已经很难有所成就了。
夜正基深看了一眼千机阁下的夜秦，在一百多双询问的目光中，对着所有人宣布道：“经过夜家长老会表决商议，决定废除夜家族规第五十一条。”
“竟真的把这族规废除了！”
千机广场喧哗之声顿时响起，夜家小辈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夜秦。
少年身子动了动，嘴唇微嚅，却摇了摇头，表情依然平淡如水，全然未有大家想象之中的呼天抢地，喜极而泣之状。
“呆瓜..”看着身畔夜秦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夜婉灵有些担忧，见少年转过脸，朝她露出一丝略微有些苦涩的笑容，她恍然明白，原来在等待了这么多年之后，当少年终于听到那个梦寐以求的声音，再也没有想象之中的欢天喜地，或许他已逐渐成长。
夜秦设想了很多种反应的方式，不曾想在十五年后，第五十一条族规破裂之时，自己的头脑并未产生大量的兴奋，也许是这十五年磨砺太过沉重，随着时间的过去，连自己的承受能力变得越发的奇怪了吧。
抬起双手，少年看着手掌，自喃道，这双手，以后能握剑了？
这一刻像是在做梦，却显得如此真实，夜秦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只要能修剑，就是好事啊。
夜桦皱眉看着热闹的人群，干咳一声，走上前补充道：“这一次修改族规是建立在夜秦天赋不弱的前提之下，毕竟族规不可能为一个碌碌无为之人随便更改。四个月后将是夜家的内比，夜秦有权参加，若是排列最后一名，那么第五十一条族规重新生效，夜秦以后永远不可接触剑道，此条族规再也不能被修改。”
刚说完，夜桦又立刻警告道：“若是在内比中有人想要对夜秦放水，我自然看得出来。到时候，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夜桦一说，不少小辈们面露同情之色的看着夜秦。
这哪里是修改族规，分明是变相打击夜秦。夜家之中，除了夜秦，实力最为弱小的年轻人，也有剑元三层顶峰的实力，这也就是说，夜秦要在四个月时间内先纳气到剑元一层，然后连破两层，至少达到剑元三层的实力。而夜家最为优秀的夜清，当初从初纳气剑元到剑元三层，也花了整整一年半，据说那位颇有传奇色彩的夜川大人，当年花了五个月，使得夜家全体震惊。
而内比之中不仅考量修为，也是实战的碰撞，那些卡在剑元三层的小辈们，往往能有更多的时间研习剑技，如此一来，战力肯定大为提升。反观夜秦，一边要提升修为，一边要准备剑技应战，短短四个月，还不够有些人参悟复杂剑技的，这分明是强人所难！
到了这时，夜家年轻人们方才明白，此次关于族规修改的较量之中，族长一方明显占了劣势，否则，怎会有如此苛刻，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条件呢。
夜桦宣布完后，转头对夜正基拱了拱手：“我先去通知相关的族中机构，对夜秦开放权限。”
说完，夜桦径直离开了千机阁，一想到族长竟为了一个普通族人如此上心，还兴师动众的闹了一个这么大的长老会，夜桦就觉得实在过于可笑，走到夜秦身边之时，老人深撇了一眼少年，旋即摇了摇头，错开而去。
“好了，大家都回去吧。”夜正基拍了拍手，示意散场，夜家小辈们哄闹着三五成群，离开千机广场。
静立在人流中，感受到偶尔射来的怜悯目光，甚至饱含着醋意，夜秦一脸深思。
“秦儿，我能帮你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夜正基和蔼笑意走来，眉宇间有一股歉意，大手轻拍了拍夜秦的肩膀：“这是唯一的机会了，想尽办法拼命吧。当然，也不要过于勉强自己。”
“族长能这样帮我，夜秦感激不尽。”少年收回思量，父母离世早，实际上也并非如传言那般死于族中诛杀，在备受冷眼的孩提时代，族中最为疼爱自己的，便是族长与尚在闭关之中的二长老了，夜秦早已把他们当成了父亲。少年虽是心中动容，脸上却未有轻松色彩，要达成大长老设下的条件，他还得好好规划。
“没什么好感激的，碍于族中形势，这些年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夜正基一挥大手，目光转移到立在旁边的夜婉灵，谄笑道：“小丫头，今天打扮的真漂亮啊。考虑好没有，今年是不是该考一所一流的剑学院，给家族争光啊？”
夜婉灵毫不客气地吐了吐舌头：“看情况。”
“唉，你这丫头啊。”夜正基宠溺的伸手去摸夜婉灵额头，被少女躲在夜秦身后，见此夜族长冲夜秦投去一个若有深意的笑：“加油吧，夜秦，希望你能搞定。”
丢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夜正基哈哈大笑的离开而去，留下一脸迷茫的夜秦回头道：“你怎么脸这么红？”
“要你管！”
两人正聊着，七八个长老也走了过来，这些长老大多是长老团中年纪偏大的，也有一个后来加入的长老。
这些老者看着夜秦的目光倒是颇有些人情味。
“夜秦，加油。”一个老者直接道：“虽然四个月之内很难脱离全族最末，不过尽力提升吧，让大家看到希望。”
“嗯，好好干，夜山老头欠了我三颗紫晶草，这一次和他吵了一架，估计是要不回来了。”另一个长老接过话头，竖起一根枯瘦的大拇指：“夜川是我族中的骄傲，希望你能让那些老家伙另眼相看，还有，不要让我的紫晶草白白浪费。”
“要不是方才你在夜桦老头面前慷慨陈词，我应该不会中途改变主意的。其实长老会中大多数人并不看好你，我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不过别走歪门邪道，争取过来的条件几乎不可能实现，实在不行就算了。”一老者叹了口气，拍了拍夜秦肩膀。
这些老人，大多是对曾经的夜川依旧抱有浓烈怀念之情，不忍心看夜秦一直被压抑下去，才冒险站出，在如今墨守成规占据主流思想的夜家，要发出不同的声音需要不小的勇气和魄力。不过他们其实也并未对着普通小子怀着多大的希望，尽力争取之后，只是如释重负的心安而已。
空荡荡的千机阁，夜秦精神有些恍惚，就是这个地方，在十五年前使得自己的人生牢牢被限制，而又是在这里，今日发生了一丝小小的改变。
唉了一声，夜秦视线转移到拨弄着乌黑发梢的俏美小脸上，自从刚才族长当着所有人宣布之后，这小丫头兴致就几乎全程高昂起来。
“你怎么这么开心？四个月后，我可是要被人家吊打了。”夜秦提醒一声，少女宝石般大眼睛转了过来，嫣然一笑：
“我相信你啊，这样的呆瓜，满脑袋的知识，真不知道你要是不修剑，还可以做什么。嗯，他们一定会后悔将这样一个人才整整耽误了十五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