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之夏
李雪
所有的一切都将归于平淡，
何必在乎是否抓住，
拥有的才是最真的。
他和谁都不太熟
“周晗。”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扭过头去，看见了身后的陶薇。
陶薇把手中的《同学录》递给他：“这个帮我写一下，谢谢哦。”
他和陶薇，其实不熟，只是同学而已。
高考越来越近了。教室前方的墙壁上贴着醒目的红字，“离高考还有65天”。这种感觉有些像生命的倒计时。等地铁的时候，周晗看到了这样一则新闻：有人发明一种手表，可以死亡倒计时。目的是让人们珍惜生命。可是周晗觉得，如果自己真的有了这样的一块手表，内心会害怕的。他不是怕死，他是怕那种死亡临近的感觉，分分秒秒都在敲响着丧钟。
他坐下来，仔细地看着陶薇递给他的《同学录》。白色的封面，上面有着唯美的花朵。倒是很符合陶薇一向的审美。他见过这样的花朵，陶薇的QQ头像就是这个花朵。他记得陶薇说：“花的名字叫曼珠沙华，也叫彼岸花。既代表死亡，亦代表新生。这种花连接着地狱与天堂。”
其实，在这个班里，他和谁都不太熟。他是插班生，是复读生。复读的原因很简单，英语太差。其余的科目都属于中等偏上，尤其是数学，文科生的数学普遍分数不高，可他偏不，他的数学是一枝独秀，满分150分，他往往可以拿到120分以上。可惜，高考看的是总分。
他捋了捋耳边有些长的头发，拿起笔，开始往《同学录》上写字。
他并不知道要写什么，翻看其他人写的，无非也是些无关痛痒的话。去年他也有这么一本《同学录》，可是今年，他不打算再准备了。真正的怀念，真正的友谊，是无需用笔去记录的，应该是用心的。
最终，他写了一句平庸的话：
祝你考上理想的大学，一帆风顺。
在他复读的那个冬天，其实他就有点后悔了。复读对于提升他这个老大难的英语分数简直是杯水车薪，早知道他就不复读了，还不如去年直接上个专科院校，选个好一些的专业。
他还记得十七岁那年的冬天，父亲带着他去吃了一次KFC，顺便在对面的运动品牌店里给他买了一双鞋。那是他最后一次见父亲，之后父亲的手机便一直停机，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他隐隐地觉得，可能这个被他叫作父亲的男人就此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那双鞋他一直放在床下，全新地静静地躺在鞋盒里。
他一直跟着母亲，而他的单身母亲一直忙碌。所谓的“金领”，永远有开不完的会议。母亲的英语非常好，可惜一点也没有遗传给他。
母亲为了他上学方便，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子。两室一厅，面积比较小，但是家具和电器齐全。据说，这是之前学校分配给老师住的房子。午休的时候，周晗步行大约10分钟就可以到居住的地方了。中午饭一般都是在学校食堂或者外面的小店里解决的，有时候也去便利店直接买便当。母亲的饭菜其实做得不错，但她太忙。
放学铃声响起，周晗合上课本，起身走出了教室。
他今天很困，大概是昨天睡得太晚的缘故。昨天他在微信上看到以前的同学分享着大学生活，他真的非常羡慕，至少不用像他这样在所谓的“炼狱高三”再待一年。
他随便买了点拉面，三口两口吃完了。看见身边和他一样穿着校服的孩子，三三两两地从面前经过，耳边不时传来嬉笑声。
他拉了拉袖子，结账。
此刻他想马上跑回家去，躺在那柔软的床上，微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想。
家中自然只有他一个人，母亲中午是不回来的。阳台上晾着母亲一大早洗好的衣物，在温暖的阳光下随风飘着。他知道，母亲一个人把他带大不容易；他也知道，他是母亲生命中的希望，他是真的不想让母亲失望。
他躺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午睡真的是一件特别惬意的事情。
又是英语考试
他把《同学录》给陶薇的时候，陶薇正在和同桌聊天。陶薇看了看他，轻声说了句“谢谢”。他隐约听到，她们在聊一本时下很火的武侠小说。他也爱看武侠小说，像金庸、古龙、梁羽生的作品，他初中的时候就都看完了。
下午有场小测试，科目是他最不擅长的英语。想到这里，他的眉头稍微皱了一下。如果不是英语，他也不至于今年在这里第二次上高三。
英语老师抱着一叠卷子走进教室，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窗外是一片风景，楼房、树影、天空、白云，云淡风轻。
卷子分发下来，周晗看着卷子上面的字母组合，一阵头疼。这些字母他都认识，可是组合起来真是伤脑筋。无奈只能凭着感觉开始答题。ABCD选项觉得哪个像就选哪个吧。
收音机里放着听力题目，基本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老师坐在讲台上，和往日一样的中分头发，金属框眼镜。年纪并不大，好像还没有结婚。教学倒是十分卖力，对学生也还不错。前不久还找过周晗去办公室谈话。可惜周晗对英语真的没有太高的天赋，也没有过多的兴趣。
随手在试卷上勾选了觉得正确的答案，听力完毕之后是一通翻卷子的声音。每场考试都是一种煎熬，英语考试更是如此。他再次抬头看了看坐在讲台上的老师，他在想自己以后会做什么呢，以后会不会也像母亲那样忙碌呢？其实，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不也就是为了以后么？
正在这时，居然从开着的窗户飞进来一只小鸟。安静的教室一下子骚动起来。周晗收回思绪，目光跟随着小鸟移动。小鸟是褐色的，挥动着翅膀在教室里飞翔着。这应该是一只误入教室的鸟儿，此刻应该正在寻找通往天空的出口吧。
坐在窗边的同学马上把窗户全打开了，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鸟儿身上。老师站了起来，似乎也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突发情况。
这只突然出现的鸟儿明显地受到了惊吓，扑棱着翅膀，极力想尽快地离开这里。而周晗心里此刻也是那么强烈地希望鸟儿能尽快飞出去，飞到那本应该属于它的天空去。
这只不知道什么原因误入教室的鸟儿努力地寻找着出口，终于，大约10分钟后，鸟儿从窗户飞出去了，义无反顾。
“好了，都别看了，大家继续考试。”老师说。
参考答案借我看看
晚自习在晚上九点结束。此时窗外的天空隐隐泛红，城市仿佛笼罩在红色的迷雾中。马路边的灯光依旧，人们的身影在灯光下被拉长。
城市夜晚的马路上，车辆依旧奔驰着。时间从未停止过，年复一年。
周晗的口袋里装着迷你的MP3，是前段时间在淘宝网上淘的，携带非常方便。里面下载了些他平时喜欢的歌曲，课间或者是路上的时候他都会听听。
车子从身边开过去，引出呼啸而过的风。而人与人擦肩而过，不知道会引出些什么。学校对面的文具店依然挤满了人，这间离学校最近的文具店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生意一直好到火爆。他想起那支摔到地上之后不再好用的笔，决定去文具店里挤一挤。他需要买一直黑色的中性笔，他希望新买的这支笔可以用得长久一点，至少不要像上一支那么快地夭折。
这所学校给他留下的印象并不很深刻，只是复读的时候才过来。和之前他在的学校是齐名的，也是重点中的重点。这样的重点高中都有着同样的压抑，还有同样的香樟树，如同这个城市道路两旁的那样。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穿过两条街，走到地铁站附近的夜市。
夜市里的小吃比别处卖得便宜些，而且味道出奇地好。周晗喜欢下了晚自习来夜市吃点东西，他个人觉得夜市才是最有人间烟火味儿的地方。来这里摆摊的多数都是无证经营者，一旦城管到来，这些小摊小贩跑得比谁都快。这些人，就指望着每夜的这些生意来补贴家用。据他所知，这些小摊贩里就有他以前同学的父母。那位同学很争气，考上了重点大学。
那位同学一直是班里的榜样，各科成绩都名列前茅。一直是老师眼中的尖子生，也备受各科老师照顾。据说，他的父母原本是工厂里的工人，下岗之后就在夜市摆摊，每天做生意都是到凌晨四五点的，非常辛苦。而他们的儿子特别争气，从小到大都是父母的骄傲。
周晗至今也没弄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和母亲分开，他也问过母亲几次，母亲不是找其他话题岔开了就是答非所问的。次数多了，他也就没有再问了。
他买了辣椒豆干和火腿，摊主和往日一样同他打着招呼。有时候也会遇到同学，彼此问候问候。这会儿他看见了陶薇和一群女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果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一群女人啊，热闹非凡。
城市的上空星光被灯光取代，极少能看到星星。听母亲说，他们小的时候在乡下，几乎每晚都能看到星星。
“陶薇，你觉得下次月考你能进年级前十么？”
“不知道。反正我怎么考都是在第一考场。”
学校月考的考场是按照名次排的，差不多40个人安排一个教室。陶薇每次都是第一考场，无非就是看第一考场安排在哪个教室了。无论考成什么样子，永远都是前40名。但是陶薇知道，这个学校的前40名根本算不上什么，这届的文科生真是不怎么样。
女生中有人看见了周晗，跟他打了个招呼，他也礼貌地招了招手。
这个夜市主要是赚学生的钱，所以很多东西的价格也是考虑到学生的经济能力。大家也一致认为夜市里的东西比学校食堂的好吃，花样也更多。如果不是因为学校在下晚自习的时候强制学生不许出校门，估计他们连晚饭都要跑夜市来解决呢。
才走出几步远，他听见有人叫他。
他看见陶薇朝他走过来。
“那个数学参考的答案借我看一下，今天有个题目我还没弄清楚，我晚上回去看下答案。明天就还给你。”
“哦，行。”他说着从双肩包里拿出一摞答案递给陶薇。
这个答案其实就是参考书后面撕下来的。学校一般把书批量买回来，各个班的老师通常是把答案撕去之后再发放给学生。班里面这个答案就周晗有。周晗手里的也是去年的答案。这种参考书一般每年修订之后不变的内容有九成以上，所以去年的答案也是很具有参考意义的。这本答案的存在班主任也是知道的，但是也不好说什么。一个是因为周晗的数学本来就挺好的，再一个这个本来就是去年别人的。
和周晗相比，陶薇的数学就要差一些。但是陶薇的各科比较均衡，数学差的那几分，别的科目随便就拉回来了。
其实在班上，陶薇算是比较有希望进入重点大学的学生，老师也比较照顾她。但是陶薇自己有时候并不那么领情，她似乎并不喜欢被别人安排。在陶薇看来，自己愿意去做的事情才是第一位的。
握手不及格队友
很不幸的，周晗又迟到了。高三，每个班都有早自习，时间特别早。像去年周晗的班上规定的是七点一刻开始早读，这次复读的班则是规定七点十分就开始早读。冬天的时候他是经常迟到，天气转暖之后好了很多，但是偶尔这种迟到还是没有办法彻底消除。
他喊了声“报告”，走进教室。班主任看了看他，没说什么。大家对他的迟到是见怪不怪了。罚擦黑板也好，打扫卫生也好，也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从今天起床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肯定迟到了。一路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压力，也没有什么想法。反正已经是注定要迟到的，所以早饭也依然是去买了。炒面加豆浆，打包拎到了教室。等下早自习的那个课间再来解决掉。虽然课间只有短短的十分钟，但是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砺，他吃饭的速度也不是盖的。十分钟，显然已经足够了。以前还在班上和同学一起比赛吃面，食堂里买的拌面，三分钟就可以吃一碗。想到这个面，前几天班上有同学居然直接从家里带了开水瓶，直接在课间时间泡面吃。这事儿班主任也没怎么管。
班主任的孩子已经读研究生了，估计就等孩子成家立业了，所以很多事情都看得很开。班里的学生喜欢买饮料来喝，她看见那么多饮料瓶子也不生气。拿个塑料袋叫大家都扔进去，然后自己找收废品的卖掉。还在班上说：“你们扔的瓶子我上次拿去卖了5块钱，今天我就坐了个三轮，多好。”
周晗觉得自己上学这么些年，这样的班主任还是第一次遇到。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班主任，大家都还想尽办法进她带的班。
早自习通常是读书，像语文就是读词组什么的，平时一般用不着的词组，要知道到底应该怎么读，比如“刚愎自用”的“愎”这样的。每天读这些，周晗觉得挺无聊的，这样的模拟题做多了，看到什么都像是读音错误、错别字。要么就是读英语，读得周晗反倒是想睡觉。在半睡眠的状态下，早自习结束了。
周晗打开炒面，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他发觉，今天的炒面盐放得有点多，这个咸让他只好赶紧喝豆浆。
“大家赶紧交作业了啊。”数学课代表扯开嗓门开始叫。这个女生说话声音本来就大，这一叫，班上的人肯定都听见了。课代表是劳碌命，每天劳动。至少周晗是这么觉得。这会儿周晗还是觉得有些困，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咸的东西吃了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已经吃进去的东西是没有办法再吐出来了。周晗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眼睛又望着倒计时牌。每天的生活就是这样，什么时候才能有点新意？
这些天周晗的想法有些多，反反复复的，从自己选择复读的时候起，目前是思绪最乱的时候。他也知道在这个时候不应该想这么多，但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这些想法总是在不经意间跳出来。周晗想，再努力再努力一点，明年绝对绝对不要再复读了。这两年身心俱疲，千万不要再来第三年了。
周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