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气士赶起路来,脚程要远远胜过奔马,王森三人离了海疆,不十数日就来到了一座名为尽藏海的大泽面前,这座大泽既然称为内海,其渊深浩淼自然可想而知了。这样的内海深处,远非凡尘众人能达到的所在,脱凡之处能够聚仙,久而久之,尽藏海深处就成了闲散练气士聚集的乐土,三步一洞、五部一府,空中的遁光往来,可称天上街市。
王森驾着遁光,一面东张西望、乱看乱摸,一面不住口地向谷言薇抱怨:“咱们要去大漠的时间尚嫌不够,你怎么还跑到这里……压路马来了!?”傻小子近来从谷言薇嘴里学到很多新词,他也不管学的囫囵不囫囵,总是要开口卖弄,这莽汉的嗓门尽大,周围的练气士有素性粗野的,都不由大声取笑起来。谷言薇只是微笑不语,鹰花翎脸皮薄,早红着脸远远避开。
三人又走了片刻,却见远处一座接天连云的造物伫立于一座小小的湖心岛上;要说是山峰,可山峰万万没有这般规整的形状,要说是高塔,也玩玩没有拿山石直接拼接成塔的道理。离得近了,之间那座湖心岛上亭台罗列,都挤在小小的方寸之间,看着倒不像练气士的洞府,简直犹如集市一般。王森看见了,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嚷嚷道:“你他、你别胡闹!果然是要逛街玩耍!?你这么闲散,还请把我的禁制解了,我自生自灭,好过游手好闲!”话音未落,只听“啪”得一声,脑袋上已然吃了鹰花翎一巴掌,鹰花翎有要杀王森之言在先,登时吓得他一个哆嗦,当空一个跟头,翻开几丈远,鹰花翎冷着脸,远远将一册玉简丢将过来:“自己看看,丢人现眼!”王森接到手里,将神念伸进玉简,这才多少了然。
原来这座怪峰唤作无尽藏阁,传言乃是一座上古仙人留下的藏书阁,这座楼阁中藏觅卷宗之丰厚,号称无所不有,历来由那位仙人孑遗的后人掌管。不拘仙凡正邪,只要有缘之人,都能进入其中一览卷籍,练气士追求进境,往往是一个启示就能打开一方天地,是以尽管这支仙人遗脉近来道统衰微,但凡炼气之士,都没有敢于轻慢的。
王森闻言,便即恍然:“难怪我常听人说管卷宗的总是惹不起的,原来说的就是这里!”谷言薇转过脸来,脸上微微泛红,摊开手对王森道:“王森先生,只因我想着咱们日后的道路,非得找齐你父亲留下的线索不可,所以我又有个不情之请,把你的兽牙项链再借我,我进这书库再钻研一番……”王森闻言低着头闷想了一回,只好扯下项链上的三枚尖牙塞在谷言薇的手里,恨恨道:“借你可以,我得跟着!”
这几句话的功夫,三人就到得楼阁门前。好楼阁,光是门楣就有小山高矮,楼阁内光彩浮动,到处是各色各样的符箓和玉简,清辉流转、字迹斑驳,好像每一步都能变化出一片华章。王森大叹其神通造化,正要拔步进去,就见眼前青光一闪,好似荡开了一圈波纹,他和鹰花翎就被一股力道托起,狠狠向后甩去傻小子猝不及防,翻个筋斗,啃了一嘴的泥,谷言薇进了这书堆,就如同掉了魂一般,也没看见二人的窘状,只顾向内就走。
不待两人站稳,就闻门内含愠带怒,传来一道男声:“二位一位目不识丁,一位胸中学识都是灌顶所得,请恕我无尽藏阁山小庙狭,容不得二位!请回吧!”王森自知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只好骂骂咧咧的爬起身来,一旁鹰花翎愣了一愣暗道:“我自幼身在宗门,勉强也读过些许诗书,这人怎么说我的学问都是灌顶来的?是了!想必是跟这流氓一道,人家看走了眼。”当下将眸子狠狠瞪了王森一眼,径自起身,不一晃就在岛上的街市中隐遁不见了。
王森暗道谷言薇钻进书堆,没有几天的功夫不能走脱,便也拍拍屁股,自去岛上游荡。前些时候谷言薇曾经指导他怎样重新修炼他的毒魔甲,要紧之处就是要寻找奇毒的事物,这里练气士难得的密集,互通有无的着实也不少,王森自持寒焰冰海的元磁石、镇压寒潭的青元矶看来都有些价值,看见人群密集的所在就钻,想要寻觅急需的事物。找了半天,却见一名形貌鄙小、奇装异服的男子闷闷坐在路边,面前摆着一排琉璃瓶儿,其中瘴气氤氲,隐约间凝聚成各种毒虫的模样,见知毒性非凡,傻小子心中一喜,当下凑近前去。
傻小子凑上前去,摸出身上的一枚青元矶道:“一枚换一瓶,我全要了?”那人连连摇头道:“青元矶本是好东西,可小弟没这东西的用处,道友如此贱价,可不耽搁了我的修行?”王森可不管这许多,只管又凑近些,显化了五魔爪,将手去捞瓶子:“多给你十枚,卖与我罢!”那人见王森蛮横,急忙胳膊一振,对着王森的手心一记剑指点出,王森不出手架挡,难免被刺伤胸口,眼见是动了真火,要教训傻小子。
王森见状冷哼一声,左手依旧去捞瓶子,右手一翻,对着那人的双眼“嗤”的一声,放出两道剑气来,那人大惊,急忙大力仰脖,堪堪把剑气让将过去,他颌下的山羊胡子被王森剑气剃过,登时成了个平顶山,这一打岔,有一大半的瘴气都已经落到了王森的手里。
王森得了手,便把腰一挺,随手搭上背后的贪狼重剑,微微一笑,露出两颗獠牙,这般模样十足的吓人。那人见敌不过王森,居然并不气恼,反而双眼放出光来:“道友的神通很不一般啊,咱们交个朋友,瘴气小弟就送给你了,我这里有一桩无本的买卖,咱们一起赚一笔如何?”王森一面哈哈笑着,一面又将剩余的瓶儿收了,瞧清并没少了,这才咧嘴笑道:“怎么说?你就知道我是做无本生意的歹人了?”那人暗骂道:“刚刚不就想抢我?还充什么好人!”嘴上却不怠慢,连忙笑道:“小弟贱名厉达,看到道友这一身魔气,就知道是率性而为的妙人,这无本的生意谁又不想做了?道友,可否通个姓名?”
王森也不言语,看着这厉达只是微笑,厉达心里发虚,只得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将出来:“道友别看小弟不才,其实我是域外大宗门,洞天大魔道的线人,在这里走动运行,乃是为了无尽藏阁私藏的一卷无上典籍,当然我可没那么大的本领,能真参加典籍的事宜。道友只消同我一道去偏上几个傻子,交给洞天大魔道的高人做血饵,当可以大赚一笔,你看这买卖可做得吗?”王森听见洞天大魔道这个大名,登时心中一凛,道:“我叫威武,前面带路罢!”那厉达眼中闪过一丝得计,道一声请了,就带着王森九转十八弯,向着山坳深远处便去。
过了片刻,二人绕过一座怪石,就见鹰花翎跟着一个黑瘦汉子,也正自大步走来。鹰花翎远远看见王森,便向王森使了个眼色。这套眼色,是他们从小使惯了的捣鬼,王森当即会意,五魔爪一挥,便深深刺入了厉达的琵琶骨内,那厉达吃痛,就要大声喊叫,冷不防王森胳膊一伸,将偌大拳头往他嘴里一塞,五魔爪骨刺嶙峋,当真胜似麻核,厉达两眼流出泪来,只是做声不得。
鹰花翎满心疑惑,暗道:“我和他从前素昧平生,怎么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这暗号的打法?”王森走到近前问道:“花翎,你也来做无本买卖?我记得你在二蛮山,可是一向不愿意搀和这些事儿的。对了,这人是我的向导,你怎么就让我制住他?”按着习惯,就要去拉鹰花翎的手,鹰花翎手掌一翻,一把拍开王森的手,言语间还是没半点好气:“蠢货,他是向导没错,你却成了他的血饵了!”王森闻言,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怒喝道:“小子!原来你想黑吃黑!”一抬手,就想去了厉达的性命。
“哈哈哈,小友!这人想要黑吃黑,不也被你黄雀在后了么?万望留他一条贱命,这人的精魂,敝派留着还有用处!二位技高一筹,这两人的报酬,敝派会全数交给二位。”王森还没下手,却闻半空中一声炸响,一道黑烟凭空腾起,其中一名黑衣黑袍,身披斗笠的男子大笑而来,想必正是洞天大魔道的来人。
鹰花翎见这人来得诡异,当下有些打退堂鼓,那人却不由分说,拉起两人的手,将手一指附近一处山壁,那山壁融冰化雪一般,化为一方地穴,三人带着“血饵”一跃而下,不多时来到一处地下大殿之中,但见那大殿中央腥气沉沉,赫然是个不知什么怪物的巨口,那人随手将“血饵”摔进巨口,“咕嘟”一声,就没了踪影,他转过身来,忽然就变得声色俱厉:“看你俩资质还要得,收你们做个外门弟子罢!今日的事,可不准随意走漏!”当下将手一指,放出两点金芒,向着二人手臂上就钻,王森拉起鹰花翎想要躲闪,奈何脚下如同生根一般动弹不得,之间那金光缠在手上,顿时化为一条小蛇般跳动不休的细绳,紧紧吸附在血肉之上,王森不由连连叫苦:“谷言薇的禁制尚未除去了,这边又来一道,我这身上可够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