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晓露。但我并不姓“晓”,小的时候我是有姓的,似乎是姓“李”。叫李小露。后来格格说“小”字太俗,给我去了姓名,只叫晓露。
我九岁的时候被人带到了小姐身边。带我来的珍歌姐姐说,“这是咱们家四格格,以后,就是你主子了。”从此我知道,我要叫她“格格”,而不是汉人口中的“小姐”。
格格那年六岁,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我,又看了看一边照顾她的嬷嬷,似在等着别人给她答案。
“回格格话,这丫头是夫人从新来的奴才里挑出来的,给格格作个伴儿。”那嬷嬷恭敬的说道。
那小格格也并不表态,只看着我,忽而咧了嘴奶声奶气的笑问:“你会骑马吗?”
我愣了愣,不知怎样回答。来的时候,有人告诉我,主子说什么你都要应是。否则就会被主子赶出去的。我低头摆弄衣角,嗫嚅着不敢说话。想起家乡的娘亲,止不住地想哭。
“啪啪。”一阵清脆的掌声,我诧异的抬头,只看那小格格拍手笑道:“你也不会是吧 ?我也不会呢。我就说,这不会骑马的大有人在,有什么可惊讶的!今天那人可真是少见多怪!”
我松了口气,看着面前鹅黄色的身影,不禁在心里想,这主子也不难侍候呢!这样想着,嘴角便不自觉地扯出一抹笑来。哪知笑还未全部展开,便听到一阵扑通声。
“格格,今儿个那人是当今圣上的十四阿哥!您这样毫无忌讳的说话,传出去可是要获罪的!”
那小格格不耐烦地嘟着嘴,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软凳上,脸上透着润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怎样。但却极为可爱。“会骑马就了不起吗?!我额娘也会骑马的!等着瞧!我完颜箫凝必有一天让他心服口服!!”
后来我知道,那天格格随夫人进宫拜见德妃娘娘,无意间看到娘娘的小儿子十四阿哥,不知怎么,两人发生口角,十四阿哥竟笑话起格格不会骑马。
再后来看着格格较真似的学着骑马,心里难免会想,十四阿哥是个男子又是皇子,必然要和我们这样的人不同的,格格这是何必呢?
五年后,陪着格格在马场骑马,我奇怪的看着格格在阳光下冲着远处马背上的人微笑,那笑容似乎还带着些许的挑衅!又听隐隐有人喊那人“十四弟”,看着远处跑远了的背影,我疑惑更深,倒是最后格格缓缓说道:“那人,是十四阿哥!”
后来一次次的听格格“无意间”提起十四阿哥,十四五岁的我,心里明白,格格,怕是喜欢上这十四阿哥了。
嫁给皇子,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家,并非难事,听家里丫环说,像格格这样的女孩子,十四五岁的时候就要进宫选秀,或是当妃子,或是当皇子的福晋,最不济也是其他年轻王爷的妻子。可也有例外,什么都没有选上,倒霉的只能做宫女。而以格格的身份,是不会这样的。
听到格格去德妃那做宫女的消息时,我急得想哭,格格怎么这么惨呢?在家里都是一堆人侍候着,怕摔了,怕碰了,现在大病初愈的,竟然成了秀女中倒霉蛋中的一分子,成了宫女,那格格多年的愿望不是没得实现了?也不知今年谁走了运气,嫁给十四阿哥!
越这样想,越替格格委屈。可偶尔间想到格格病好后与十四阿哥在马场上的相遇,看格格的神色,似乎没像以前那样对他迷恋,倒是只盯着十三爷看。难道格格不喜欢十四阿哥了?这样也好,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样看到别人嫁给十四阿哥,格格心里至少不会难过。
我想,好人总是有好报的。格格就是这样的好人,而上天自然不会辜负她。
格格进宫后的第二年,传来喜讯,格格被指婚给十四阿哥了。还是嫡福晋。
全府上下都为着此事高兴,唯**人和老爷神色淡淡,偶然间听到夫人与老爷的谈话,似乎在说:“当初进宫未经过最后一轮选拔,直接将凝儿送到了德妃娘娘那里,就是想着,等个四五年凝儿出宫了,找个能配得上的人家嫁了,让这孩子太太平平的过以后的日子,没成想,最终还是要趟了这摊浑水。”
我不明白老爷夫人为什么把这天大的喜事儿说成是“浑水”。珍歌的姐姐在八阿哥家做事。听她说,十四爷自小就很受皇上的宠爱,现在也很受皇上重用,嫁给这样的人,那是其他人几辈子得不来得福气,怎么能说成是“浑水”呢?
想不透澈,就不去想,只要格格高兴就成了!
再见格格,我突然发觉格格和进宫前不一样了。进宫前的格格何时何地都在笑。眉在笑,眼在笑。尤其是落水后的格格,整天笑嘻嘻的在这府里转悠,似乎这不是她的家,而是别人赏给她的一件喜欢多年的宝贝。那时的格格像极了春天里开的最美的花。明媚的耀眼。
而此时的格格,虽然也会笑,可那笑容却很少达到眼底,闲暇时,会听到格格在轻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反反复复,我只能听到些片段:
“我爱你像飞蛾扑火,得不到什么,爱情在风中凋落。”
“我爱你像飞蛾扑火,得不到什么,是我错误的选择,也许一个人比较适合”
“我弹着钢琴唱着歌,胸口却依然在疼着,也许弹着弹着 唱着唱着,就愈合”
……
歌词我听不大懂,可看着格格眼神中破碎的神色,再听到曲子中的“我爱你”,我想,格格大概是喜欢上谁了。可能是谁呢?若是十四阿哥,那格格马上要嫁给他,该高兴才是啊。我想我也许很笨,因为思来想去,我依旧想不明白,格格这是为了谁这样伤心。
有次去十二福晋家的路上,实在忍不住,我小心的问了格格,“嫁给十四阿哥,您不高兴吗?”
格格愣了好久,眼神有些空洞,看着格格那个样子,我有些害怕,我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可半晌,格格只是笑笑。不对,那不该称作笑的,充其量算是扯了扯嘴角吧。那样难看的表情,怎么会是我家格格的笑容呢?
我听她淡淡地道:“不是不高兴,只是觉得没什么可高兴的。”那样的语气,让心里不自觉地难过起来。现在想起来,那时我的心情似乎可以概括为“郁闷”,这是格格与十二福晋经常说的词,她们说到这个的时候总会笑,于是刚开始,我以为这是个词的意思是“开心”。后来问了格格,格格笑着摇头说:不是,简单的说,郁闷,是心里难过的意思。
我始终不明白,格格到底为什么不高兴嫁给十四阿哥。格格以前有段日子不是很喜欢他的吗?
可那天从十二阿哥家走出来,在酒楼里碰见十三阿哥的时候,我隐隐猜到,格格和十三阿哥之间,似乎发生了些什么。
我看见格格看着十三阿哥的眼中。绝望又充满了爱意,那样复杂。
我听见格格开口喊十三阿哥,局促而又有些忸怩。
我和新来的蔓儿等在包间之外。心里焦急万分。格格一个待嫁的福晋,未经夫人允许跑出来玩闹,已经很不成体统了,若是再被人看见这孤男寡女的坐在酒楼里喝酒。而那男人还是十三阿哥。不知传到十四阿哥耳里会是怎样!
我闭着眼睛不停的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让人看见,老天保佑。可好的不灵坏的灵。刚睁开眼睛,就看到十四阿哥满脸怒气的走上楼来。后面跟着他的奴才,好像是叫“小顺子”。
蔓儿在宫里待过,一看见来人就吓得跪了下去,十四阿哥也不看她,只瞪着我,浓眉皱在一起,说出的话像是从牙齿里咬出来的:“你主子和十三阿哥在这里面?”
我吓得腿有些软,哆哆嗦嗦的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哪知十四阿哥也未等我回答。开门就大步迈了进去。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再出来时,便看到十四阿哥拽着格格,两人都皱着眉。
在酒楼的外面听到格格和十四阿哥的争吵。我心里隐约明白。十四阿哥这样的脾气,难怪格格不愿嫁给他。老爷就从未骂过夫人。
可蔓儿说,在宫里的时候,十四阿哥对格格是极好的。不常骂格格的。我怀疑的看着蔓儿,打死也不信她的话。十四阿哥那个样子,不像是初犯啊。
十一月十五是格格出嫁的日子。那天之后,我把蔓儿的话彻底否定了。十四阿哥若对格格极好,为什么大婚第一晚开始就没在格格这儿过夜呢?
我不喜欢十四阿哥府,尤其这府里的女人——那个侧福晋。有什么了不起的呢。我家格格才是这府里的女主人,明媒正娶的嫡福晋!用十二福晋的话说,你再怎么得宠,就算生了阿哥,那也是小老婆。我们格格才是大老婆的。(虽然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把男人的女人叫成是老婆。但听十二福晋和我们格格这样说,觉得这词听着比福晋顺耳。)
可是格格不在乎,不在乎十四阿哥在哪里过夜,不在乎谁来管家,甚至不在乎这京城里的关于十四福晋刚过门就失宠的谣言。
有时候看见十四阿哥来格格这里,两人话说不到两句,就要吵起来。然后是以十四阿哥摔门而出为结束。我在心里不住地想:你既然这样不待见我们家格格,当初为什么要娶她呢?!这样下去不是毁了格格一辈子?!
我把这样的想法说给蔓儿听,蔓儿皱眉思索着,说出来的依旧是向着十四阿哥的话:“我看着,不像爷不待见咱们主子啊,倒像是主子不待见爷呢!你看这府里,爷进了哪个主子的屋,那主子不是笑脸相迎的,恨不得放在屋子永远供着呢。唯独咱们家格格,看见爷连个笑脸都不给,依十四爷那样的脾气,说句大不敬的话,我觉得爷挺可怜的。”
我怀疑这丫头脑子坏掉了。
可那年三十的晚上,看见十四爷小心的抱着睡着的格格下了马车,守着已经醉得没了知觉的格格守岁,他眼里仿佛只能装下格格,他的世界好像只能容下格格一人,他眼中是如水的柔情。
我和小顺子端了水进去为侍候十四爷更衣洗漱,刚到门口,便被小顺子拦下,我诧异的看他,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心里狐疑,却也只能听他的,屋子里很静,隐约能听到十四爷喃喃的细语,“你什么时候,也能像对十三哥那样对我呢?那一天……还要我等多久呢?”
那一刻,我想蔓儿的脑子是没毛病的,一直以来,都是我脑子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