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祯走后的第十天,康熙起驾回京,再次踏上京城这方土地,我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人非!追其根本,“非”的并非是人,而是心。曾经盛满对胤祥的爱的心……
舒舒觉罗采梵顺利诞下一子,取名为“弘春”。此时的采梵正领着一众仆妇丫头,带着儿子坐在永和宫的花厅,等着向德妃请安。
我端着茶,迈进正殿,走到采梵身边,放下茶,屈膝请安道:“福晋吉祥。娘娘此时正在梳妆,您先喝点茶稍坐片刻。”
采梵拿起茶,象征性地喝了一口,微笑着看我说道:“几个月不见,凝儿越发出挑了呢。到底还是年轻的好。真是让我羡慕的紧。”
“奴婢蒲柳之资,哪里能和您这样雍容华贵之人相比。福晋谬赞了。”我一瞬间有些搞不明白一向眼高于顶,恃宠而骄的采梵为何今天对我这样“和颜悦色”。看着她脸上那似乎勉励维持的笑意,只觉得身上也泛起层层寒意。
“哪里是谬赞,是凝儿太谦虚才是。爷以前就在我面前提起过妹妹,我嫁与爷这些年,以爷的性子看不顺眼的人可是理都不会理的。以前和妹妹相交不深,对妹妹并不太了解……不过也不要紧,以后和妹妹相处时日多了,估计也自然能找出妹妹的好处来。”她又看向我,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继续道:“我进府这些年,有些事情看得自然要比妹妹透彻些,就算是我倚老卖老,告诉妹妹句话。”
“奴婢恭听福晋指点。”看来这采梵今天是来向我示威了,生活在这种氛围下的女人,都这样草木皆兵吗?以前是九福晋,现在又来了个采梵。我忍不住地想笑,笑这些女人的无知与无能。曾有人说过,“聪明的女人会去对付男人,只有愚笨的女人才来对付女人”!真是一点没错!
采梵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像王者睥睨天下般看着我,说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妹妹听过的吧?!”
不待我回答,她已经迈着步子,带着仆妇向内殿走去。我怔怔的站着,愣了半晌,方领会出她这番话的涵义。不禁失声轻笑。她怕什么?怕我强她老公?!
站在一边的夏熙,握上我的手,轻轻摇了摇对我说道:“你若不舒服,就先回去,这儿还有我和辛语她们呢。”
我明白她是怕刚才采梵那番话让我觉得难堪,遂对她笑笑道:“没事儿,这种捕风捉影,草木皆兵的女人,也唯有发泄出来才能让自己过得舒坦些。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可怜人。还不如咱们呢。”
夏熙忙捂住我的嘴,惶恐的看着我,“这话你以后还是少说吧,先不说十四福晋现在正是个受宠的,单就她那性子,咱也是惹不起的,板子挨在身上,遭罪的还不是咱们这些做奴才的?!”
夏熙这话让我不自觉地就联想起九福晋和十福晋,一样的飞扬跋扈的女人,同时也是一样的愚昧无知!我皱眉,觉得这大殿中的空气一下子稀薄起来,“我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回来。”
夏熙点头,忽又说道:“十二福晋有了身孕,估计今天能进宫给定妃娘娘请安,说不准请了安就能来这儿找你呢。”
碧落有身孕这事儿,我是听一次,震撼一次。当时在围场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太医诊断有误。可我一直不敢去看她,或者说,从被十三拒绝后,就一直没去看她。因为我怕我辛辛苦苦维持的堡垒,在见到她之后嘭然塌陷,之后露出那颗已经伤的惨不忍睹的心。
我在后花园里边胡思乱想,边随处转悠,来这里已近两年,这里的每一草,每一木,我基本上能够闭着眼睛找到。走了几圈,便觉得实在无聊的很。返身往回走,还没走出花园,便看见碧落带着拂晓向我走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愣了一瞬,我笑着向她走去。
碧落故作神秘的眨眼,“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去给你婆婆报喜了?”
碧落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娇羞的点头。两手使劲扭着手中的手帕,偶尔抬起头看我一眼,又迅速低下。
“亲爱的,别装了。那套欲语还休的状态你这辈子都学不会的。”我被她恶心的实在受不了,刚想像以前一样去打她。手举了一半,忽然想到殴打孕妇是要遭报应的,又悻悻的放下。
碧落得意的看着我,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
“你确定你真的怀孕了?没误诊吧?”我问。
“当然没有,不信你给我查查?”她说着,便将手腕伸到我面前。
我拍下她的手,“真不知道哪个孩子这么惨,竟投到了你这样的妈身上。”碧落脸色一变,刚要发作,我又加上一句:“不过还是要恭喜十二福晋啊。”
碧落瞥了我一眼,忽然认真的开口说道:“你这几天还好?”
心忽而重重的沉了下去,“还好,人总要生活得嘛,总不能因为失恋了就不活了不是,我很胆小,这辈子都做不成自杀那样的勇士。”我艰涩的开口,在碧落面前,我永远都学不会掩饰。
“十三他,他……”
“你还真学会欲语还休了啊。”我戏谑的打断她的话。十三能怎么样呢?最多也就是说一句“对不起”吧。
“对不起”!真的如胤祯所说,的确是空话呢。可却也是这天底下最优雅的拒绝方式。
碧落被我抢白,想说的话再也接不下去,一时间两人有些尴尬的愣在那里。
“这儿风大,咱们去我屋子呆着吧。”我挽起碧落,说道。
“你今天不当值?”碧落问。
被她这么一问,不禁又想到了采梵,我皱了下眉,点头说道:“本来是当值的,可我怕无缘无故的做了炮灰,就跑出来了。命比什么都重要不是?”
碧落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谁找你茬了?十四家的侧福晋?”
“这怀孕的女人智商都像你这样有所提高吗?”我奇道。
碧落不理会我,皱眉道:“她说你什么了?”
“能说什么?”我不屑的耸肩,“不过是些她自以为含沙射影,其实很没技术,没水准,没专业素养的话罢了。比如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啦,比如说间接的告诉我她在家里还是很受宠的,两人还是举案齐眉的,等等等等。和九福晋差不多,不过我觉得她还没九福晋有水准。”
碧落还没接话,一旁的拂晓已经笑了出来,“难怪我们家格格和箫凝姑娘关系好呢,这话说出来,倒真和格格有相似之处。”
“你主子我的话就这么没水准?我比她有水平多了好不好?”碧落佯怒的瞪着拂晓说道。
拂晓笑着点头,刚要开口说话,突然指着我和碧落的后面说道:“箫凝姑娘你看看那人,是不是找你的?看起来很急的样子呢!”
我迟疑的转头,竟是夏熙,她似乎也看见了我,笑着向我挥手,一脸的喜色,几步跑到我们这边,一向知理的她竟忘记了跟碧落请安,亟亟的对我说道:“快!快跟我去见皇上和娘娘。”边说边拉着我就走。
我被她拉着,彻底怔住,走了几步复又停住,问道:“到底什么事儿啊?我犯错误了?”
“呸呸!什么犯错误啊!你这张嘴就不能说些好的?!是大喜事儿呢!皇上要下旨给你和十四阿哥赐婚!”
“赐婚?!和十四阿哥?”碧落走到夏熙面前问道。
“回十二福晋话,是给十四阿哥和箫凝赐婚,万岁爷现在正等着凝儿去接旨呢。”
再次缓过神来,已经到了康熙面前。用余光瞥了下四周,便看见一脸狂喜的胤祯,强带笑容的采梵,以及举止优雅的德妃。我强制的平稳下心绪。恭敬的福身道:“奴婢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
“是箫凝吧?起来吧。”
我站直身子,退到一侧,眼观鼻,鼻观心。不是第一次见到康熙,可每次的感觉都是一个样子,幽深难测。看不透他这一秒在想些什么,下一秒又会做些什么。
“皇上看着可好?”德妃转头对康熙说道。
康熙随意的点头,忽又说道:“这丫头看着倒是眼熟。”
“皇上可是忘了?南巡那次万岁还赏过她呢。臣妾想采梵刚生完产,身子自然需要修养调理,老十四府里一直没有个能做得了主的人,凝儿跟了我这么长时间,臣妾觉得她倒也是个伶俐的孩子。”
康熙像是突然恍然大悟,“你一说朕倒是记起来了,是罗察家的丫头吧?”
胤祯在一旁笑道:“还是皇阿玛记性好。”
康熙笑瞥了眼胤祯,说道“你这会子倒是会说话了。朕要是不给你赐这婚,还不知道你心里要怎么想!”
“儿子哪敢!”
康熙笑笑,不再看他,扬声说道:“那就这样订了吧。今赐婚完颜氏箫凝与胤祯为嫡福晋,另择吉日完婚。”
“箫凝叩谢万岁龙恩。”
“儿臣叩谢皇阿玛龙恩。”
简短的几句话,却锁定了我的一生。或者我的“一生”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就已经被锁定了。
完颜,完颜。难怪古语有云:“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胤祯嫡福晋完颜氏,罗察之女。史书上的语句掷地有声,说得可不就是我吗?
曾经坚信“若手纹表示命理,那命运岂不就在自己手中。”可是多么可笑,为什么当时的我没有想过,我们手中的纹路,何尝不是与生俱来,天意如此呢?
手腕处传来隐隐的痛,我一惊,借着胤祯的手,站了起来。抬头便落入了他深邃的眸中,那里面的波涛太过汹涌,以至于一时间我竟看不出此时的他究竟是喜,是忧,还是怒。
“这以后可就是一家人了。采梵和凝儿也算是相识,以后可要相互照应着。”德妃温润的说道。
采梵走到我面前,盈盈福身:“给箫凝姑娘道喜了。以后还要请姑娘多多照应。”
我侧身,受了她半礼,将她扶起道:“姐姐快别这样多礼,箫凝年纪小,以后的事情,少不得还要请姐姐多费心呢。”
采梵站起来,微笑的看着我。我亦微笑看她。一派姐妹情深的样子,可我却知道那笑始终未达她那冰冷的眼底。极不搭调的表情就那样僵硬的展现在她的脸上。
我在心底忍不住地叹气,人生如戏,大起大伏间是否都如此时般自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