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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行军日记选

right姜国仁 姜国芬

1946年8月21日(农历七月二十五日)

星期三晴离延安到四十里铺前天,毛主席找我谈话,说我党在河北邯郸成立了北方大学,急需教学人员,要我去那里工作。

昨天,帅孟奇大姐(中央组织部副部长)对我说:“毛主席多么优待你呀!批了你坐轿窝子。这次出发的队伍只批了两个轿窝子,一个是你的,另一个是朱总司令的参谋王梓木的。王参谋因打仗受伤,割掉了一条腿,不能走路。”

当时,我向帅大姐表示不愿意坐轿窝子:我对革命没有多大贡献,值不得优待。帅大姐说:“主席批的,不能改变。”

我想:准是主席听说我在中央医院割掉了两个小脚趾,不便于行动。主席对我真是关怀备至!

一连三晚睡不着觉,都是回忆在延安生活六年的故事。1940年秋,我和王凌波从长沙到延安,一路上遭遇了多少艰难险阻啊!到延安刚刚一年多,凌波突然脑溢血而去世,使我多么痛心!边区的领导以及前辈老人都待我很好,谢老(觉哉)比亲兄长还关心我。老人们干了一辈子革命,如今都已高龄了,朝不保夕了,这次分别,还能再见到吗?思前想后,又流了不少眼泪。

早餐后,谢老和王定国先来了,延安大学的领导、同学、学生也来了。谢老亲手交给我两首诗:

(一)三十年前初见面,艰难战斗各知闻;

热情勇气犹能贾,垂老天涯又送君。

(二)事业非难却亦难,迢迢里路发初斑;

邯郸不惜先生枕,王屋终移愚父山。

谢老在第二首后作了小注:二首末句拟改为“遇道士谈休借枕,学愚公法好移山。”

定国同志也写了几句临别赠言,感情非常恳切。我读着,不由人不泪珠儿滚滚。

轿窝子来了,这是我初次见到的边区高级交通工具。两根粗而长的木杠中间架一个躺椅似的用树藤卷的窝子,前面两匹骡子,后面一匹骡子,由两个马夫招抚。我认为这是浪费人力物力,心里有些难受,不愿上轿窝子。下山走了半里,送行的人都散了,才上去……

下午2时在四十里铺宿营。

1946年8月31日(农历八月初五)

星期六晴离薛家渠到郭家坪出发以来,都是坐轿窝子。今天的路很难走,轿窝子不能坐了。

几天以前,队长何丁华就说过,如轿窝子不行就换担架。我当时声明,我可试试骑牲口。所以前天开会已决定我今天骑牲口。其实,我是想替公家节省一点,骑牲口则是毫无信心的,是勉强应允的。

动身时天已大亮了。初上牲口时,头很昏,坐在上面摇摇摆摆,毫无依靠。行李垫得很高,人高高在上,向下一望,心也寒了。把马夫老宋叫来,替我牵着牲口,才敢开步。但是,全身紧张,不敢动弹。有同志在后面唤我看风景,我说:“自身难保,还有闲心赏风景么?”他也笑了。

走了十多里,渐渐适应了。后来爬山过岭,又觉得很是艰难。过了三架大山,上山还可把住,下山就只好下马步行。不料,马到了平地,不知怎的突然跪下了,我向前一扑,幸被老宋抱住,没有受伤。后来,有一次下马步行时,一滑倒地,把全身都跌伤了。午后才到郭家坪兵站。进站后,动也动不得了。前几天坐轿窝子的时候,落站以后还能铺床、做饭、洗澡、洗衣服,今天就不行了。

郭家坪的老百姓待我们很好,请我们吃南瓜饭,让房子给我们住,都很诚恳自然。据村民说,今年收成还好,不过都是吃杂粮,而且都是稀饭。现在是南瓜稀饭,南瓜完了就吃洋芋。干饭或馍,只有逢年过节才吃。问到税收,他们说边区政策比国民党的税轻多了,而且每年只交一次。

1946年9月1日(农历八月初六)

星期日雨离郭家坪过黄河到山西碛口今早临时备牲口,所以出发很迟。天色阴暗,下着微雨。

我爬上牲口,比昨天稳当多了。后面的同志得意地说:“今天姿势比昨天好多了。”

走不远就上山了。脚夫说这还不能算山,只能算沟,要翻一座大山才能到黄河边上。

山沟尽是嶙嶙怪石,在悬崖绝壁上面有一条羊肠小道,马蹄的答的答在石面上滑来滑去,时时有人马俱碎的危险。

我真不敢向下窥视,忽又想起某同志说:1942年我南下部队被国民党追逼,一战士从几丈高的山崖上跌下去,挂在崖壁岩石上,上不得下不得,悬在半空中。他拼命叫喊,要战友们用子弹把他打死,以免活受罪……因此,我更加害怕了。后面的同志说:“你不要向下面看,只向前看就好了。”我欣然遵命,果然见效。

走了十多里上了大山,山并不高,但连接不断,足有二三十里都是山。时而上坡,时而下岭。我呢,上马下马不知多少次,陡的地段就下马步行,总共走了几十里。

雨由小渐大,到达河边的时候,已是大雨滂沱了。

过河不是坐船,是乘舢板。牲口上的行李都是男同志卸下来搬到舢板上。一个船夫向我面前一蹲,要我趴到他的背上。我照办了。

大家上了舢板,雨珠像炮弹一样射击,人人都成了落汤之鸡,仅有五个小船用油布遮住了,小孩子都很安然。到了河中,风浪更大了。我很兴奋,站起身,冒着狂风暴雨,冲着惊涛骇浪,既觉得渺小,也觉得伟大。

终于到达了彼岸,每个人通身都湿透了。大家把行李搬到沙洲上,又一件件递上岸,送到一座破了顶的亭子里。

草帽上的雨点就像凤冠上的珍珠满满地挂着。我提了几件小东西,很兴奋地爬上岸去,但河岸全是由乱石堆成的,此时很泥滑,我一步也上不去。刘一青肩抗着行李对我说:“你等着吧,我把行李送上去再来接你!”后来,由他把我一步一步地拉上岸去。

我在亭子内守了一会儿行李,身上冷得直打寒战,心里也想呕吐了。就提着几件小东西单独向街上走。穿过几条小街,才找到兵站,已冷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我冷得不得了啊,毛一民同志!”毛说:“我有一件湿棉衣,你披不披?”我披上了湿棉衣,又喝了几口开水,身上暖和多了。我又转回亭子把衣包取回,换了衣裤鞋袜。但衣裤也都是湿润的。行李运回来了,大都湿透了。

晚上,选些半湿的衣垫身,把半湿的被盖了,在潮湿的衣被中竟做了许多美梦。

今天在山上望着黄河的时候,我作了一首小诗:

黄河长在云雨下,不见孤城只见山。

千万雄山环两岸,横穿秦晋天地间。

1946年9月2日(农历八月初七)

星期一晴雨不定在碛口休息碛口是吴堡对面的一个镇子,延安有许多商人在这里做买卖。凌波当行政学院副院长时,为了推销学校生产的农产品,也在这里开了一个店子。

下午雨停了,上街看了看。一里多长的街道,同我老家湖南宁乡县黄材镇的形式差不多,但商店商品都不及黄材。走到新华书店,正了解这里的文教情况,丁同志找来了,要回兵站开会。

在兵站开了全队干部会,总结起来只有三条:

1.要进入敌人的封锁线了,必须时刻提高警惕。

2.团结内部,互相照顾,紧密联系群众。

3.调整行李、牲口情况。

散会后,我写了一首《黄河行》:

黄河之水天上来,界分秦晋成天堑。

行军到达黄河边,狂风暴雨日正晚。

既无桥梁又无渡,杉木浮排当舢板。

跳上浮排站不住,人扶人肩手相挽。

黄黄涛峰几丈高,潇潇两点如弹散。

人随急流转漩涡,前进又被风逐返。

天地混蒙一片黑,雨点水珠击双眼。

全身上下无干纱,满头短发如洗浣。

荡来飘去心茫然,葬身鱼腹何能管。

紧闭牙关与天斗,一息尚存到彼岸。

1946年9月6日(农历八月十一日)

星期五雨到吴城我又坐担架出发。抬的人都是一些受苦的,每人带一袋干粮叫莜麦面。有个人连早饭怕也没有吃,一面走一面用手向粮袋里抓面粉吃,还诉着苦。我给他们每人一个半饼。雨时小时大,他们全身都湿了,我的衣服也都湿了。到达吴城后,因受了寒,我又咳嗽又头痛。

吴城是座镇子,原来比县城还大,并且有许多高楼大厦。但眼前的吴城,大部分地区都成了瓦砾场,只在灰烬中零星散立着一些小房子。一位老婆婆说到日本兵干的“三光”罪行,犹切齿痛恨。我举目望去,触景生情,遂赋诗一首:

吴城原是繁华市,倭寇烧成瓦砾堆。

问道老妪当日事,嚅嚅含愤诉余哀。

1946年9月7日(农历八月十二日)

星期六阴有风离吴城到向阳向阳又是一个大镇,大厦不少,原来都是很讲究的公馆,现已残破不堪。

我们的房东受过日本鬼子的伤害。日本和伪军来时,家人逃到了山上。日伪军把山包围起来,喊叫:“你们不出来,就放火把你们统统烧死!”家人只好走出来,70多岁的老祖母被杀死了,第三个儿子也被杀死。其余的都被打伤了,还把房子烧了,残酷到了极点。

房东还有两个儿子在八路军里,一个叫武阳祺,现任汾阳六分区通信员。上月,他单独缴了三个阎军的枪。

陕甘宁绥德分区的妇女大都是短发、大足,衣着整齐,有战斗姿态。过了黄河到晋西,女的装饰比较时髦。妇女虽然也有组织,但抓得不紧,一般说来觉悟不高,买卖婚姻很普遍。武家的儿子只订下一个媳妇,因为聘金太多,那位英雄儿子也没订婚。

夜里作诗一首:

衣沾昨日雨,发栉今朝风。

辞去吴城路,又走向阳东。

莜麦满川绿,高粱遍地红。

可怜道旁室,十室九烧空。

1946年9月13日(农历八月十八日)

星期五晴因故留住古贤庄清早,王养直同志来辞行,党校队伍要出发了(他们在这里已滞留了两月)。

昨晚的会议决定:今日轻装,拍卖东西。

我的棉衣、睡衣、被单都卖掉了,两双皮鞋是战利品,送给店主了,箱子送给兵站了。所有的文件、书籍、信札、日记都要烧掉。我的日记是1940年去延安的路上写的,在延安六年中一天也未间断过,共有20几本。这些日记都是我学习、工作、劳动、生活方面的事,也是个人的历史实录,烧掉实在痛心!我又想,这次如果牺牲了,烧掉它也是件好事,免得落到敌人手中。领导一再强调,要做最坏的打算。我就做牺牲的打算吧!也就忍痛把它们通通烧掉了!

晚上,队部开会,讨论过碉堡封锁线的问题。

1946年9月14日(农历八月十九日)

星期六晴自贺五十岁生日今天是我的生日,正满50岁。想不到会在这地方过生日,只有自己知道。在外漂流了几十年,对这已经淡然了。

我为生日写了一首七律:

食息人间五十年,迢迢万里着戎鞭。

横穿秦晋新民地,曲绕河梁大道川。

弟妹无由问生死,亲朋系念祝安全。

层层碉堡明宵度,罗网冲开别有天。

1946年9月16日(农历八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阴雨离古贤庄过同蒲路到洪山村昨夜1点钟时,听到离村不远的枪声,此后,我就一直没有睡着。

天将明时,有人敲大门,很急。我出去开了门,队长说:“接到通知,今早提前吃饭,准备出发。”于是点燃蜡烛,匆匆忙忙拆了被子,把棉花丢掉,捆行李。

天已大亮,老百姓挤满了房子,都想要我们的东西。我把粮袋分送给李家婆媳,还有炒瓢啦、洋碗碗啦、瓶啦等等分送给众人。

到兵站吃了早饭。我上了大车。我们的队伍有五辆大车、六头驴子。另一队吕梁军区杂色队伍约30多人。又有护送我们的武工队。三支小队组成了一支男女老幼军民都有的浩浩荡荡的大队。出发时,村民都围着来看。我想:如此热闹,敌人得不到消息则是很奇怪的!为什么这样张扬呢?

出村后,向渺无边际的平原前进。高粱地一块连着一块,一眼望不到头。高粱比人还高,密密麻麻像堵墙。我们穿行在绿墙中间,一阵阵微雨洒到我们身上。

走了十多里才到一个村子,叫静兵村。大家休息,把行李整顿了一下,又继续前进。

行十多里又进了一个村庄,时已中午。我们休息,请老百姓做饭。饭是一大盆豆面条,又粗又硬,既无油又无盐。全队的人都能大碗地吃下去,而我只能勉强吞下几根。

雨点更大了。只听有人嚷着:“走哇!”我冒大雨,上了大车,又向高粱夹道中前进。气氛更严肃了,大家都不作声,只有车轮的滚动声没法降低。忽然有集合号声,武装同志持着手枪、步枪、机关枪从我们旁边向前飞跑,后面跟着一个小号兵。我们都带着极端恐惧的情绪跟着他们向前走。忽然,前面停住不动了,前头的人远远地做了一个手势,后面的人以为有了变化,打着牲口就往后掉头。大家更恐慌了,人和车马乱了一阵以后,武装同志报告说:“是匪徒捣乱”,也不去追了,队伍继续前进。

已是晚饭后的时候,到了汾河西岸,大家下车过河。满天的红霞照耀着汹涌的河水,非常壮美,真是江山如此多娇!但是,我们都知道已进入敌人心脏地带了,也无心欣赏这良辰美景。

上了船,到了河心,队长悄悄说:因情况不好,大车不过河了。上岸后,大家走路,要提高警惕,眼看四方,耳听八方。因此,我们都更加紧张了。

上了岸,在河岸的草地上坐下。武装同志放着哨,来回不断地巡视着。一直等到满天星星从片片的云里出现,草地上只能看出一个个蠕动的人影,队长才说:走不动的姜、王两同志仍然要用担架,不然,反会拖累全体。走路的次序也要调整一下,担架要走在后面,以便退却。退却的集合地点,在那面有风现村,这面有宋家村,都是汾河边上,而且都布置好了人,今夜的口令,呼是“工”,应是“人”。如果问题很严重,打起来了,就以死相拼。不能拼的,自己想办法逃,不要连累别人。万一被敌人俘虏了,要坚持立场,保持气节。总之,今夜是考验党性的时候,这是正式的战场。过同蒲路不能大队过,只能个别走,要小心,要快速,不要蹲下来,不然,可能遇到敌人铁甲车的扫射。

夜已深了,还不行动,大家都有些着急。一忽儿,听得村子里狗叫,猜想是民夫们扰动的。向村子那边望去,果然有黑影由远而近,民夫们陆续地到齐了。把孩子安置在民夫的背上,我和梓木的担架也弄好了,排好了队,出发了。

孩子都已沉睡,大人们的呼吸似乎都已屏息。下弦月已升得很高了,照着蠕动的人们,真像无声的活动电影。走不到两三里,不幸得很,乒乓一声,我的担架断了,全身摔在水泥里。后面的同志急忙把我扶起,由公务员小王扶着我走。泥深水滑,就是脚埋进泥里抽不出来。走了三四里总赶不上,队伍只好暂停住等我。到了一个村庄,找到村长,换了一副担架。我走了十来里,到了新园村,抬担架的老头要求换这个村的人抬。指挥的人只嚷着赶紧走,实行急行军。路大都是狭窄的,又高低不平,泥深水滑,只见人影摇摆不定,倒来倒去。我的担架不知跌了多少次,有一次,抬担架的人把我的头几乎压扁了。

在一个村子的围墙下,队伍停住了,远近的狗叫起来。我以为敌人从碉堡里出来了。但过了一会儿又命令前进。过了一道小河,大约有一二丈宽,泥也深,队伍过河的啪哩哗啦之声振动了寂静的原野,远处的狗吠得更凶了。我想:敌人听到狗叫可能要出动了吧?

过河走不多远,月光下望见铁轨静静地躺在前面,大家都更紧张了。我下了担架,快步走过了铁道。武装同志低声地催着:“还不快走!”是要抬担架的民夫追上我。全队的人一个个跨过了铁道。

我知道已过了同蒲线,很想看看久闻的碉堡。的月光照着平原,远的村形,近的树影,都历历在目,独不见敌人的碉堡。

武装同志依然戒备很严,只催着快点走,急如星火。突然,听到嚓嚓嚓火车的声音,我们都立即伏在平地里。等火车过去了,大家才相视而笑,多危险呀!只差几分钟!我们以为危险已过,开始讨论。突然,有人喊:“铁甲车来了,卧倒!”我心想:“好危险呀!假如我们迟一刻就会遭遇到了。”

过了铁道,仍是不停地走着。天快要亮了,进了洪山村。可是,前面的队伍突然不见了。我的担架和另一个同志,穿过几条小巷,经过许多高墙,总也找不着队伍。转了一会儿才看到劳累不堪的同志们在石子路上坐着休息。我被安排在姓宋的村民家里休息。我取下担架上满是泥水的被毯往炕上一放,倒身就睡,一觉醒来,已是次日上午了。

这是我50年生涯中第一幕紧张生活。本来准备听听战场上的枪炮声,不料敌人竟不知晓,我们平安无事地过了封锁线。只可惜我的行李丢掉了。

1946年9月23日(农历八月二十八日)

星期一晴离王和镇到郭道镇休息了五天,部队又出发了。接受我的建议,把担架换了毛驴子。

走了50里到菜子埠打尖。饭后再走,太阳贪西。走进了山中,后面的同志忽然喊我:“姜同志,快看呀,这就是介之推(春秋时晋国贵族)死的地方。”我抬头望去,四周全是山。驴夫说:“这些山都叫绵山,中间那条河叫绵河,介之推的坟墓就在前面。”于是,我在驴背上吟成了一首小诗:

逃名逃利竟焚身,富贵功名不染尘。

今日青山依旧在,一轮斜照悼斯人。

长庚星出现在西天,河光山色都被夜幕笼罩着,我们到了绵上。这是个小镇,有几十户人家。已被日匪烧得仅存几堵残壁,剩下几户人家住在破砖碎瓦中。我们没法住宿,也没有下驴子就往前走。

长长的队伍在茫茫夜色中前进。驴子颈上系了一颗铜铃,走起来叮当作响。后面的同志说:“姜同志,此时此地有这么一种铃声,多么富有诗意呀!”我说:“是啊,如此诗境,真是难得!”

夜深了,路更难走了,正像过封锁线一样,驴蹄子时时陷进泥里抽不出来。要过一条沟,我没拉住缰绳,驴子一跳一摆,把我摔在地上,全身麻木,爬不起来,几个同志一起才把我扶上驴背伏着,幸好不远就到了郭道镇。

1946年9月24日(农历八月二十九日)

星期二晴到故景镇昨晚跌得相当厉害,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没有医生检查,不知伤了骨头没有?只好不管它。

通宵没睡,炕上跳蚤、虱子、臭虫三“宝”俱全。房子又是老鼠的大本营,刚睡下,无数的大小老鼠就来到被子上赛跑,还吱吱地叫着。上下四方一起向我这个伤兵围攻,我只好点着油灯“坚壁清野”,坐以待旦。

1946年9月28日(农历九月初四)

星期六晴到响堂铺我又是坐担架,走30里到了黎城。市面还热闹,只是被日匪烧得很厉害,大的建筑也只有残墙尚存。

下午继续前进,到东阳关。这里原来有关城,现在还有城门,上面有石刻四个大字:“中州外干”。又走约五六里,两旁的山如臂环抱,山峰重叠对峙,仅有一个出口出入,极险要。老百姓说:“这里是秦将王翦大破赵兵的所在。可惜,现已无迹可寻了。”

天黑得不见人影,到了响堂铺。我们几个人住在一间破店里,这间土房子仿佛几十年没住过人,到处都有几寸深的灰土,土炕上的灰土可以埋人。草草收拾一下,把铺盖往灰尘上一放,倒下就睡着了。因为好久没有住人,咬人的动物全饿跑了,所以反倒清静。

老百姓告诉我们:“日本鬼子在这条小街上杀死100多人,井里都泡着死尸。”我们煮饭、烧开水用的就是这口井里的水,水带黄红色,我们曾疑心是泡过死尸的。听老百姓证实后,心理作用就来了,饭也吃了,水也喝了,有些作呕了。

1946年10月3日(农历九月初九)

星期四晴到邯郸市车在广阔的原野上行进,一步一步走近邯郸了。远远地望到工厂的烟筒,渐渐地看到了大片房屋。几年前的城市生活情景,重又在脑海里出现,感到非常愉快。

车进了市区,找不到宿营地点,又不知道街道如何走,乡下人进城,真像热锅上的蚂蚁。把车停下来东问西问。幸好来了一位女同志,穿的延安服装,指指划划地告诉我们到孟伍村去。

又走了两里多路,到了孟伍村。一打听,从延安来的先后共有200多人,都住在这个村子里。

1946年10月4日(农历九月初十)

星期五晴欢聚一堂下午到西大屯交代组织关系,宋部长不在家。疲劳完全没有恢复,走起路来提不起腿子,回村后不想出门。

不久,这里边府杨主席、宋部长、薄副政委、王副司令员、孔部长都来看我们,挤满了院子,大家坐在门槛上、石头上、梯子上、炕上,高高兴兴地谈着。过了一会,选了一个大点的院子,召集从延安来的人,互相见面,报告时事。大家都有胜利的愉快,真是欢聚一堂。

1946年10月5日(农历九月十一日)

星期六晴总结胜利起床后没有洗脸,就去参加总结会。中间停了一会儿吃早饭,饭后又继续开,近午才完。

我们这次行军,老少男女共26人,计有王梓木、何是华(原姓方)、丁云山、吴奚如、刘一青、马宗廉、吴亚明、王敬明、郑之东、罗公略、石晨朝、毕警一、张宗麟,还有公务员王秋富和孙世才,总共15名男性;女性,除我外,有毛一民、高岚、杨筠、罗贞、陈绿原,共6名;还有5个孩子。我们是8月21日由延安出发,10月3日到达邯郸,在路上44天,行程1610里。途经陕西、山西、河北三省,渡黄河、汾河、翻吕梁、太行,过同蒲铁路线,26人安全无恙。

到邯郸后,我给钱来苏老人寄诗一首:

二千里路到邯郸,古道嵯峨行路难。

满眼江山罹浩劫,蒋家残匪躏乡关。

冲开关卡达邯郸,箪食壶浆处处欢。

文教会师传马列,高秋海燕斗狂澜。

邯郸自古繁华市,赤帜撑开天地宽。

不见吕翁不惜枕,移山莫作等闲看。

注释

姜国仁,女,教育家、诗人。1896年生于湖南宁乡黄材镇。1928年7月毕业于东南大学,先后在浙江、湖南、天津、山东、广西等地任教。1940年秋,奉中共中央命令,随其爱人王凌波去延安。后在延安大学任教。194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6年8月奉毛主席派遣,离延安去邯郸北方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前身)任教。1949年春进京,参与清华、北师大等高校的接管工作。1949年10月自愿回长沙恢复湖南女子师范学校,后又创建湖南幼儿师范学校。1963年当选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历任湖南省政协委员和一、二、三届人大代表。1985年5月16日病逝,终年89岁。著作有《四髯(何步衡、姜梦周、王凌波、谢觉哉)合传》、《雪鸿集》(诗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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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讨厌这样的金丝笼。”“宵宵,是你来到我身边的,就不要怪我不会放你走。”“她想要天下,那就打下天下让她祸害。”本来以为皇宫不过是她的一个游玩场所,没想最后走不出来,那么她愿意为了他画地为牢。冰冷的皇宫原来有她才会温暖,寒碧霄,你只能是我慕千寒的,来了就别想走。一生一世一双人,一念一生执子手。原来缘分早就注定,只待今生相遇,彼此的默念,会如此的刻骨铭心,无疆霸图,为你袖手天下。
  • 孔氏杂说

    孔氏杂说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鬼王宠妻:凤家嫡女

    鬼王宠妻:凤家嫡女

    凤倾城,出生于丞相之家,传说出生当日彩霞满天,凤凰围绕帝都一圈。从此备受宠爱,然而五岁的一次灵力测试,使父亲对她冷漠厌恶,姨娘庶姐阴险嚣张,未婚夫欲致她于死地。弑天,21世纪的天才杀手。天价悬赏,接受的任务从未失败,却因一次的盗宝行动而被设计,穿越异世。冷酷无情嗜血温柔淡然,如此多变却也因人而异。夜未央,人人谈之色变的鬼王,每次出现身着一袭玄衣,脸上戴着一张恐怖的鬼面。人人说他心狠手辣,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当废柴之躯迎来强者之魂,斗姨娘,打庶姐,休渣男。当一身素衣的绝色女子傲然立于江湖中,是谁为她刀剑厮杀一生牵挂,是谁为她点燃三生烟火拂去眉间落花,又是谁拥得佳人陪她执手共看如画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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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索寓言(中)

    《伊索寓言》是古希腊民间流传的讽喻故事,经过后人的不断加工,终成现在流传的故事形式。从该作品的内容来看,其时间跨度很大,内容多是来自民间的传说。大多是动物故事,以动物为喻,所反映的多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广大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感情及其智慧。
  • 婚婚噩噩骚年你谁啊

    婚婚噩噩骚年你谁啊

    她是沐晓晓,美术大学毕业,万万没想到到现在都是一个没有过过一次稿的作家,嗷!泪,介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污点,捂脸泪奔~~(>_<)~~好吧,这还不算什么,她竟然穷的连饭都吃不起了。唯一剩下的只有一间属于她的房子,和满房子的垃圾,经过闺蜜的建议,她终于同意把房子出租,通过和别人合租,然后拿的钱过日子,介是没办法,无下策的下下策,她真的是一个有节操的女人!!嗷~然后在贴出出租广告的第二天她的身上就莫名出现了一个男人,啊嘞?还是个大学生,老牛不吃嫩草好吗!骚年,你谁啊!
  • 异界流浪法师

    异界流浪法师

    一次意外的穿越,一场探寻真理的旅途。当闫凯模模糊糊睁开眼后一脸懵逼“这是啥?龙、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