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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人面犬(4)

这天是13号,星期五,下午5点17分,晚高峰。目前看来这一天和往常的任何一个星期五没什么不同,但这一天注定将要载入史册,如果人们还能书写史册的话。

汉考克坐在公交车厢里,心情平静。虽然他们这辆车好一会儿没挪窝了,可他知道往常这个路口的就是一个“堵点”。管你是市长公办也好,或是急着去救火、抓逃犯,到了这里都得停一停。

直到时间过去了一个钟头,汉考克感觉这有点不太正常了,平时这里可没有堵这么长时间过!

他从侧车窗探出脑袋,想看看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引发了现在的状况。可是除了凝固的车流还是凝固的车流,看不出任何异状。

车厢里的人们哄哄地议论着这不寻常的状况,时间过去一个半钟头了,车还是没有动的迹象。司机是一名女士,她干脆熄了火,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汉考克听不清女司机在讲什么,但她的语气很温和,甚至有谦恭。应该是男朋友吧,汉考克想。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耐不住了,一个穿棒球衫的结实黑人走到车门边,冲着女司机嚷嚷:“把门打开,我要出去!”

女司机起初也没理会这人,依旧讲着电话。过了好久,那个结实的家伙用有力的拳头开始擂门,嘴里骂骂咧咧。女司机一手捂住话筒,对男人喊道:“回到你的座位上去,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车厢里的人都愣住了,确实,车没到站啊!按照有关规定,车没到站的话人是不能够随意下车的。这是本市乃至本州通行的规定。一旦违反,除了下车的人要受到严厉的监禁30年的处罚外,司机也要承担连带责任。

汉考克不明白,这条规则到底是为什么产生的,但他知道这确实是真事,他目睹过有人这么干过,而结果真的被抓紧了大牢,上个星期汉考克还去探视过他。那人正是汉考克的父亲!

马路上的监视装置就是干这个用的,马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车,如果谁下车,在监视镜头里是非常显眼的!

黑人安静下来,一脸不爽地回到座位上重新坐好。看得出来,虽然他心里极度愤怒,但理智和对法规的恐惧还是压倒了冲动。

旁边有人安慰黑人道,再稍微等会儿就好啦。堵车而已嘛,浪费一点罢了,千万别为了这个而去坐牢,搭上三十年的时光啊?

就在这时,女司机告诉大家一个最新的情况,这令汉考克和众人如临深渊。

女司机告诉大家,刚才她通过电话联系了公司的主管,他们说这场堵车的情况十分严重,最少要堵上三个小时,请大家做好思想准备。

汉考克心里清楚,这种情况下,官方给出的答案永远是最保守的,他们一方面为了不让当事人绝望,故意将情况说得比较轻,一方面又用了“最少”这种伸缩性很大的词。所以说,这三个小时恐怕远远不是最终时间。

结实的黑人吆喝着:“大家就这么坐以待毙吗?干脆我们下车算啦!”

有人在暗处发出声音:“就这么下车可不行,在车上也就呆三小时,就算三天吧,也比被抓去关三十年好!”

结实的黑人叫道:“真是一群胆小鬼!”他原本想法不责众,可是看大家都不动,他又一次按住了自己想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家都很沉默,没人有心思聊这场他们所身处其中的灾难。

汉考克拿起了电话,他该打这个电话吗?父亲自从被关进监狱后,母亲受到了打击,一病不起。每个周末的今天,是汉考克回家陪母亲的日子。现在的状况跟母亲说实话,母亲会更担心,不说实话吧,该怎么解释自己还没回去呢?

汉考克终于还是拿起了电话,他起码得向母亲说个理由,加班、或是参加朋友的婚礼,总不能让母亲继续担心,可是他发现电话根本打不通。

接着车上其他人也纷纷发现自己的手机根本打不通,一个人喊道:“这是怎么回事?”

在众人的讶异声中,那人又道:“连911也打不通!”

要知道,既然是911作为警用电话,应该是任何紧急情况下都保持畅通的,到底此时有多少人在同时给警局打电话,才能让它也不通啊!

汉考克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全世界奖金三分之一的人正在报警。

四个小时过去,车子没动过,有一段时间汉考克感觉车子动了一下,但那只是他的幻觉罢了。他想,自己一定是太累了。由于没有进食,又在三个小时前把座位让给了一位老太太,他已经有些眼冒金星了。

就在这时,车里有人喊了起来:“谎言,这是谎言!”

还是第一个吵着要下车的黑人,他冲着乘客们嚷嚷:“这女司机是个骗子,她说跟局里打了电话,可我们都试过,电话根本都打不通啊!”

汉考克和乘客们这时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女司机坦白了电话确实打不通,但为了稳住众人,她便按照他们公交公司的内部规定,发生类似事件,首先采取以上措施。

这时,大伙都有些愤怒了,就要上前找女司机理论。结实黑人一把揪住女司机的衣领,把她凭空提了起来。

汉考克冲上前去,照着结实黑人的侧腹踹了一脚,将他踢得一趔趄,接着冲上前去挡在女司机的身前:“大家有话说话,找她发脾气也没用啊!”

黑人站起来,给了汉考克两拳,接着对满脸鼻血的汉考克道:“我们扯平了,”接着抢过去猛拽女司机驾驶座边的开车门拉栓,“想等死的就留在车上,谁想跟我下车的就来,我要下车!”

一车人都没很长时间没吃饭,肚子饿得眼冒金星,想想在车上也是等死,于是都跟着黑人下了车。车上瞬间只剩下汉考克和女司机。

女司机向汉考克道谢后,告诉汉考克:“听我的,你千万不要下去。”

汉考克想了想,问道:“为什么?”

女司机告诉汉考克:“下车之后的结果很可怕!”

汉考克想了想自己的父亲,叹道:“是的,30年。”

女司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下了很大地决心说:“下车之后就是死,比死亡更可怕。”

两天过去了。

汉考克没想到,这场旷日持久的堵车竟然持续了两天。

汉考克和女司机都没有下车,他们相依为命,此刻都已奄奄一息。汉考克从车窗向外看,外面的车已经铺满了视线所及之处的所有马路,数千辆各色的轿车、巴士、卡车、吉普形成了一片钢铁森林,连成了一座巨大的堡垒。

那些下车的人,此刻要么就是被抓到关进了监牢,要么就是已经到了各自的目的地了吧,汉考克想。

汉考克再向女司机提议下车时,女司机侧眼看了看车门,然后告诉汉考克:“本来还想让你保有一丝希望,看来还是得让你知道了。”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车里。

带领众人下车的那个黑人倒在了车里,好一会儿,他才在汉考克和女司机的照料下醒过来,接着他告诉了两人一个让人心意冷的事实:“世界上所有的公路已经全被车辆覆盖,所以形成了史上最无解决办法的大堵车,“世纪之堵”!新闻记者们是这样称呼这场大灾难的。”

结实的黑人残喘着告诉了汉考克和女司机真相:“他和乘客们下车后,向前走了很久,沿途看见的所有路面上全是停滞的车,全世界俨然一个大停车场。他们走了一天的时候,发现,原本以为近在咫尺的家,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因为车辆性能越来越好,速度越来越快,所以他们平时虽然从家里坐车到某个地方只要半个小时,可走起来竟然要花上数周不止!当面对钢铁车辆组成的沙漠时,他们根本就失去了回家的希望。”

当他们打算向沿途的车辆寻求帮助,或请求得到食物和水时,面对的全是冷眼。那些平时温文尔雅、和善的人们,此刻都板起了魔鬼的面孔。

这无尽的冷酷和人性在灾难面前的自私和丑恶,比死亡的威胁更令他们感到恐惧和心寒。

有的人选择了抢劫沿路的汽车,有的选择了杀人食肉。在一番残酷的搏杀过后,黑人选择了往回走,他看透了一切,回来只希望再和这些没有丧失人性良知的人相处留在这世上的最后时光,同时也只为了跟女司机说一声“对不起”。

黑人向女司机道完歉后,说,根据车上的广播,现在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停在了路上,去不了任何地方,仅仅有极少数的人还在活跃着,例如记者们正用活动的广播电台在进行着采访和播报。因为一切都已经停滞,人们将经历断水、断电、断粮,世界末日将不远了。比起2012更可怕的是,这场灾难是人为的!

女司机并不接受道歉,她说自己五年前就发现了步行已经走不到任何地方这一秘密,但是她隐瞒起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次她因为急着去约见男友,就违反规定,偷偷从车上下来,想要跑去,可是怎么也到不了。发现这一情况后,因为担心自己说出来,会受到30年刑期的惩罚,所以没有说出来。

汉考克听后,突然流下了泪,道出了最后的真相:他是某汽车公司的技术总监,汉考克研发出了新技术,利用核能将汽车速度有了质的飞跃。因为汽车越来越快,所以城市规模一再变得越来越大,道路拓宽增长,城市之间越来越远。因此人们为了出行,都必须买车。越来越多的人买车,汽车销路一下就打开了,车厂疯狂地生产,而汉考克他所在的那家公司一跃成为世界上第一大汽车生产公司,成了最大的获益者和赢家。

随着车辆越来越多,交通压力还是越来越大,负荷过重,所以路必须修建得越来越宽,越来越长,这样逼迫着汽车的速度更快,形成了恶性循环!

如今为了利益,世界上汽车每一秒钟都有数以亿计的汽车出厂,这样的生产速度,已经等于并超过了世界上所有道路的承载量。简而言之,有车的地方已经没有了路!

当初为了掩盖住这一变化趋势,州长才颁布了所有的人不到停车位置不能随意下车这条法律。这一规定也变相促使了交通压力更大。

可是纸永远遮蔽不了火焰,真相和灾难在今天同时到来了。

因为自己生产汽车的关系,汉考克不喜欢开车,所以出行都是坐巴士。

三人好一阵没有说话,女司机开口了:“技术本身并没有错,这场灾难与你无关,即使不是你研发了这项技术,其他人也会将它发明出来。”

结实的黑人道:“现在再纠缠谁对谁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们就静待世界末日的来临吧。”

三人沉默着,汉考克朦胧间睡着了,他梦见了小时候,无忧无虑,经常翻过栅栏,到其他小朋友家的花园去玩抓地鼠……梦醒之后,汉考克向众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也许就是拯救自己的最后机会。

他们率先下了车,汉考克拿着女司机递给他的,放在巴士上备用的喇叭,对着马路上所有的车辆开始喊:“朋友们,现在世界已经面临存亡之际,在这最后的日子里,我们只有握起手来,大家都出来听我说吧……”

满马路的汽车没有动静,没有一个人走出来,大家都选择了沉默。

“你们还记得小时候吗?大家翻过围墙,到别人家去玩。”现在就请大家走出自己的钢铁牢笼,站出来,你们希望死的那天,是囚禁于这个钢铁怪物里吗?你们打算在汽车里闭上双眼吗?”

不知是受到了感召,还是好奇,亦或是被唤醒了童年的回忆。大家三三两两走出了汽车。

接着,汉考克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每一辆汽车充当一个临时的单位,大家可以按照这样的模式,重建我们的城市。一个临时的,有秩序的,应急基地!

接着,大家按照自愿,和汉考克的分配,大家重新给每辆汽车分配的职责,并重新配给了大家集合起来的仅剩的资源。

有的汽车成了医院,有的车成了食堂,有的车成了厕所,甚至有了教室、有了临时警局,临时的监狱等等……汉考克他们这辆车被分配为充当临时监狱,里面就是汉考克、女司机和结实的黑人,他们不是犯人,而是充当临时狱警。

一切安排下来后,靠着仅剩下的,每个人车里不多的资源,汉考克带头建立的这个临时模式的城市竟然开始了运转。

一个半月后,这里的人们都奇迹般地活着,而且甚至还影响扩大到了周边更多的车辆,这样的“汽车城”又出现了许多……三个月后,军队、警察、消防队员和民间自愿组织来到了这里,他们开着各种机器,大型推土机、铲车、直升机将路面所有的车辆全都或压扁、或铲走、或吊走,清理回收了,甚至动用了军队的作战武器用于摧毁路面上数不清的车辆。回收的汽车被送厂炼化成金属和橡胶,而留下了许久不见的空旷的路面。

这次旷日持久的世纪之堵大灾难就此化解。不久之后,一家最大的汽车公司停产,一起作废的还有那条法规。

汉考克辞去了工作,回到家中时,他惊喜地发现,母亲还活着,正是得益于自己的那套“汽车城”模式,母亲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汉考克不久后就当上了一位终身的民间自愿者,四处帮助这个世界上那些还需要帮助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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