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祭须陀逢李密 战回洛取仓城 (1)
诗曰:
英雄岂负人,世变盛犹新。
义激华容道,情深溧水滨。
存亡心不易,久暂志难湮。
肯作纷纷者,轻浮陌上尘。
古人一饭必报,如子胥受溧水浣纱女壶浆之恩,其女沉水,以示不泄其事。及至後来子胥领兵经过,求他家人不得,投千金於水而去。在人莫不说投金亦无益死者,但只是心上打不过去,吾尽吾心而已。
翟让与李密既杀张须陀,消息传入瓦岗寨,单雄信道:”此人既死,叔宝又弃隋,此後隋也没有将帅之才,我辈正可横行了。”众人都拊掌称庆。独有叔宝惨然泪下,想道:”他待我有恩有礼,原指望我与他患难相同,休戚与共,到那密疏为我辨白,何等恩谊。不料生出变故,以致弃他逃生,令他折了羽翼,为人所害。况且这害他的人又是我放去的李玄邃、王伯当,这真叫做'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好生不□一念。又想他沙场暴露屍骨,不知何如,起身对单雄信道:”单二哥,我自到此处,并不曾见翟大哥,恐无此理。我如今待往荥阳,与他一面,就会一会王、李、徐三兄,不知可否?”单雄信道:”小弟欲往彼处,得兄同行便好。”叔宝道:”此处根本重地,还须兄镇压。”单雄信道:”不妨,我这厢兵多粟广,寨栅牢坚,只消一二个兄弟看守,便够了。尤俊达原是富户,快活人,就留他与连明守寨,管顾家属。”叔宝辞了母、妻,与雄信、知节、润甫四个人俱轻弓短箭,带领一千多人马,前赴荥阳。
君王无道乐昏沉,百姓萧条有乱心。
遂使中原皆盗贼,攻城劫地日相寻。
此时山东、河南北都是盗贼,所以没个遮拦。将至郑州地方,只见哨马报:”翟大王兵到。”却是翟让同李密攻下了汜水、中牟各县,得了无限金帛子女,要回瓦岗快活,故此与李密分兵先回。两军相见,翟让也闻叔宝大名,极加优礼。单雄信问起,知翟让归意,道:”翟大哥,我们若只思量终身作贼,只得些金帛子女,守了瓦岗罢了。若要图王图霸,还须合着李玄邃,占据州县,立国才是。”翟让也还未听,只见哨马报:”李爷又说下韩城各处地方,得了许多仓库了。”翟让这时心痒,仍旧回兵,与李密相合。路经荥阳,叔宝差人打听张须陀屍首。部下回报:”张通守屍首,部下感他恩德,已草草将来棺敛,并樊虎屍棺,都停在大海寺。唐万仞棺木,荥阳太守也将来寄在一处。”叔宝叹道:”他三人都成一个忠臣,倒生死归於一处了。”三人呵:
生日计存危社稷,死时气自壮山河。
次日自备了猪羊,到大海寺来祭奠张通守,并樊、唐两个旧朋友。行到寺中,只见廊下停着三口材,中间供着一个纸牌位,上写”故隋荥阳通守张公灵位。”那两口材上写:”隋死节偏将齐郡樊虎柩”,”死节齐郡唐万仞柩”。叔宝与贾润甫看了,不胜凄然。排下祭礼,叫了两个礼生,喝礼宣读祝文道:
维大业十三年月日前齐郡鹰扬都尉秦琼,谨以柔毛刚鬣,致祭於隋故河南黜陟讨捕大使、荥阳通守张侯,暨亡友隋领兵官樊唐二公之灵。曰:嗟呼!琼於张公,则旧僚友,两君则贫贱交也。琼於两君则交最久,而沐公恩则最深。忆公与琼初订交,为特达之知。及其同讨贼,有心膂之寄。至琼罹陷,密疏申白,有为国惜士而无市德之思。公之忠鲠,公意气可易及耶!方意洗心粉骨,偕我二友,以报知己。不意卒激於谗人,不得安其身,不能终为羽翼。而公竟以战没,及我二友。吁!不其痛哉!闻此战也,虽困重围,实可以生,而实以血战,欲拔两人於围也,屡驰突而不得生。而两人亦先後以死报而不独生。吁!臣忠友谊,不高天壤耶!非所云虽死犹生耶?今日履战地而想英风,对輀车而悲侠骨;号风之木,犹传叱之声;激石之流,犹洒凄其之泪。山倾天柱折,谁支欲坠之苍天;木折厦将摧,孰撑将颠之大厦。而琼也徒知饮德,何自酬恩?U撤钟期,斤投郢人,有知己不存人亡之叹耳。爰陈涧藻,以舒鄙忱,魂其有知,来歆来格。尚飨。
叔宝主祭,贾润甫陪祭。叔宝不胜悲伤。又因材料不坚固,更为买好材,另做袍服。启棺,三人颜色如生。就大海寺侧,起一大坟,张须陀居中,前立石碑,道”忠烈张通守墓”。樊、唐二人居左右,前立石碑,刻”忠义樊将军唐将军墓。”又於大海寺,启建道场,荐拔三人,并从征阵亡将士。
在彼耽延数日,叔宝旧辖及张通守部下将士逃散的,都来愿在麾下。叔宝道:”我为奸臣所逼,反背国家,你等还当为国出力。况且兵凶事,苟可过活,还当还家力田作活,与父母妻子相依。我给你盘费。”当日也回去了些,有一二千决意愿从的,叔宝只得收下,自成了一支精兵。与翟让同至康城,与李密、王伯当、徐世积相会。各各相见,都是故人,只有罗士信是新知,王伯当见了士信道:”此位似曾相识来。”士信笑而不答。
芦中不图报,漂母岂言名。
倒是单雄信已知前後就里道:”莫不是秦大哥来拿你与李玄邃时,先着他来通知,在庄前识面麽?”伯当似梦方醒,道:”原来我与李兄得脱此祸,却是秦大哥深恩。”单雄信道:”还不知为你两人,几乎自己与老伯母俱拿进京,却也弄得来我们弟兄都成一块。”当在营中叙坐,翟让坐第一把交椅,次是李玄邃、次是单雄信、秦叔宝、王伯当、贾润甫、程知节、徐世积、罗士信,共是九位头领。大吹大打,叙旧庆新,好不快活。正是:
将酒入欢肠,千杯忘量窄。
一边吃了几日酒。
一日叔宝到李玄邃营中道:”我看翟大哥,也不过目前英雄伎俩,酒色兴浓。王伯当的志短,无心在掠地攻城。以我观之,大丈夫当做汉高祖,莫做陈胜、吴广。如今当如汉高直取关中作家,然後除定四方。我看东都逼近,却守备单弱。越王虽在此镇守,年甚幼冲。留守各官,似段达、元文都,都是庸才,闇昧无谋,不知备御。不若轻兵掩袭,夺取东都,以为根本,然後徐定四方,这也是上策,兄何不言?”李玄邃道:”我意如此,但翟兄未肯听信。”
次日与翟让计议:先差一个头目裴叔方,带几个伶俐人役,前往探听。这叔方沿路打探山林险阻,关梁兵马,直到东都,在饭店歇下。一个扮作走街相面的;一个扮作篦头的;一个说方卖药;一个托盘出卖杂货。或是登城看他城郭高低薄厚,池水浅深阔狭。或是到他军营,访他军兵多少强弱,访他器械硝黄多少。一日回到寓所吃酒,酒酣,说起东都营兵。每营说有一万,自大将、偏将、把总、号头、旗牌,各人都有隐占,每月只是支粮,没人充役,去有千名。其余官宦人家讨占,临点着几个人来应名,不下一二千名。又有富家出钱买有顶首,每月支粮,临点雇人应名,也有二三千人。还有些自己顶首,父死子继,兄亡弟替,或是卖与人,这却是实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