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急迫地问:“家里能拿出来吗?”
陈冬尔来自辽东半岛的一个县城,父母是开海产店的,过日子倒是不缺钱,但年前他妈妈刚做了个手术,积蓄都搭进去了。陈冬尔实在无法向自己的父母开口。
花子说:“3、4万也行。”
看到陈冬尔为难的样子,花子的神情一下子黯淡了。
陈冬尔分析,与其在公司里混日子,还得跟花子偷偷摸摸地搞地下情,还不如找个挣钱多点的工作,过几年攒下钱买房子。花子对此非常支持。
于是,在还没有找好下家的情况下,陈冬尔“裸辞”了。
事实证明他们的想法太天真了。
找到一份高薪的好工作不是那么简单的,有半年的时间,陈冬尔做过展会销售,卖过保险,甚至做过手机测试工程师,但都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不是他觉得不靠谱就是没业绩干不下去。他还应聘过房产销售、麦当劳店长助理、商场管理等,都不了了之。四年本科,市场营销,投到社会上,他连自己都卖不出去。有段时间,陈冬尔自己都要绝望了。
花子依然陪在他身边,用她的话说,陈冬尔现在是最艰难的时候,她不能离开他,这样太不地道。
但争吵还是不可避免。花子本来就是富裕家庭出身,女孩子又喜欢乱买东西,有一天兴高采烈地拎了个大鞋盒来约会,说刚好碰上打折,之前一直没舍得买的靴子终于五折买了,还拿出来给陈冬尔看。
陈冬尔点头说:“挺好看的。多少钱?”
花子高兴地说:“打完折900多。”陈冬尔默默地没出声。
花子看出了他的不快,说:“你能别给我看脸色吗?又没花你的钱!”
陈冬尔自尊心受到打击,突然发火,大声说:“我是没钱,你找能给你花钱的人去!”
花子吓到了,不说话,把靴子收起来装到盒子里。陈冬尔觉得自己这话也有点过分,这么长时间,自己给她买过什么啊!你都那么落魄了,人家还陪在你身边,你有什么可埋怨的呢?但男人的自尊不允许他低头,内心的自卑又不愿意面对,他就这么僵坐着。
花子梗着声音说:“你这么说话特别伤人,你知道吗?我要喜欢钱我犯得着找你吗?你知道我现在压力多大吗?我妈妈给我安排了相亲对象,天天逼我,我都快扛不住了。”
陈冬尔不知道说什么,花子继续说:“一开始,因为你工作还没稳定,心想等你稳定下来再跟家里说。后来想没工作先买下房也行,咱俩又没钱买。你说我怎么跟我妈说,她又怎么可能同意?”
陈冬尔梗着脖子说:“对不起,我心情不好。”
花子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突然说:“要不我们出去玩吧,去青岛。我们家在海边有套房子。”
陈冬尔本来就失业手头紧张,根本不想出去,但禁不住花子的软磨硬泡,就当散心了,而且两人好了以后一直没有一起旅行过,于是答应了。
8月底青岛正好是个好季节,花子家的房子远离市区,是个联排别墅,出门就是海。他俩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步行一段路去海鲜市场买菜,这里的海鲜是当天早晨刚从海上运下来的,肥美又新鲜。他们拿回家自己煮熟,鲜美无比。下午到海边玩,傍晚坐在沙滩上,看着日头沉下去,直到天边最后一抹艳红也消失不见,海水涨潮淹到脚踝,他俩才依依不舍回家。剩余的时间,他们没完没了地做爱,除此之外,好像别无它法去表达彼此的爱有多浓。
一天半夜陈冬尔醒过来,看着边上熟睡的花子,默默地对自己说:一切很快就会好起来。
青岛的四天,是这段时间以来,陈冬尔最放松的四天,尽管花子提议再待两天,陈冬尔却迫不及待地要回北京,他感觉自己像充满油的赛车,马上要踏上平坦大道,开足马力一触即发了。
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依然骨感。
陈冬尔每天泡在网上,天天刷着几个招聘网站的更新,能投的职位他都投了,全都石沉大海。他好不容建立起来的信心又快消怠耗尽,最后有一个语言学校给他来了电话。
花子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比他还兴奋,说“助教”这个职位听起来非常有内涵。
而当陈冬尔真正入职的时候,才知道,所谓“助教”,其实就是一个杂工,有人咨询的时候他就是销售,平日里帮老师排排课表,时不时还得跟主管出去跟各大院校的学生处主任忽悠。陈冬尔感觉自己又一次的大材小用,但他又极度需要一份工作让自己在北京能活下去,让花子对自己保持信心。
做了差不多一个月,发生了一件事情。由于陈冬尔的疏忽,有一天把老师的排课表排重复了,老师来语言学校都是赚外快的,当天无论如何赶不过来,现在一课堂学生等着,却没人上课。
课程经理在办公室大发雷霆,主管一个劲赔不是,陈冬尔在旁边也心急如焚。
经理大声骂道:“排课这种事情,白痴都不会做错,人事部怎么招人的?阿猫阿狗也往里招啊!”
陈冬尔脸上火辣辣地烧,本来满心愧疚,但听了这话特别想过去抽他一嘴巴,但表现出来的只能一个劲说对不起。
陈冬尔的主管倒是不乐意了,说:“张经理,每次课程最后都是你审查通过我们才发布的。你要是看了也不至于现在这样啊!就不要讲这么难听的话了好吗?”
张经理叉着腰说:“你们倒是有理了!我问你,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陈冬尔鼓起勇气,说:“要不,我,来试试?”
所有人都转向他,都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张经理一脸轻蔑:“你?”
陈冬尔忍住想抽他的冲动,跟大家说:“今天的是初级班,前两次王老师上课的时候我都在,我知道进度到哪里了。而且我大学时辅修的外语是韩语,应该能撑两小时。”
虽然觉得不靠谱,但没有更好的方法,于是一行人只能候在教室外,透过玻璃看着陈冬尔一步步踏上讲台。
陈冬尔站在黑板前,扫视了一眼课堂的学生,都是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说:“我是王老师的助教,我叫陈冬尔。由于我的原因,王老师不知道今天有课,所以他来不了。”教室一阵骚动,陈冬尔继续说:“我想跟大家道歉,希望你们见谅。今天的课,由我来代课。我今年刚毕业,大学时辅修外语为韩语,我想先跟大家分享一下我学韩语的体会……”陈冬尔从自己学韩语的方法开始,说到一些难点和需要注意技巧,以及如何克服瓶颈,因为是现身说法,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还有人提问韩语分级考试,陈冬尔都一一做了解答。
最后,陈冬尔带着大家复习了前几节的课程,无非是发音和后缀语气助词的使用。两个小时很快过去了,陈冬尔目送学生离开教室,长舒了一口气。
主管和几个同事冲进教室,拍掌跟他说:“小陈,不错耶!”
张经理也走进来,很是尴尬,说:“这次是新生,你能糊弄过去。如果是高级班,下次看你怎么办?”
陈冬尔看着他,平静地说:“我会为我的工作错误负责,我辞职。我只想告诉你,阿猫阿狗,也有阿猫阿狗的能力。”
张经理气得当时语塞,立在当场。
当天陈冬尔就去人事部辞职,人事部主管跟他说:“年轻人,自尊心值多少钱?谁年轻时没被人踩过,你要真有志气,就留下来,不要再给别人践踏你的机会。”
但陈冬尔面比纸薄,心比天高,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是断断不愿意收回的。于是,他又一次失业了。
人事部主管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好小伙儿,就是太犟。”
花子一听说陈冬尔又辞职,气得语无伦次:“陈冬尔,你是不是有病?他想骂你就让他骂两句啦,你辞什么职啊?又没经验又没钱,还拽个二五八万的,你以为大家都欠你的,都得无条件对你好哄着你?你能不能清醒一些!”
陈冬尔气愤说:“清醒?我就是很清醒,这个工作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还得四处看人脸色过日子,做多久都不会有起色,就是一杂工。”
花子冷笑道:“你连杂工都做不好,还能做什么?你看看你这半年换了几个工作了,有哪个工作是超过一个月的?有工作你就先做呗,挑肥拣瘦的,也不看自己几斤几两。”
“所以,你现在是嫌弃我了是吗?”
花子把脸转到一边,说“我没嫌弃你,我觉得你在耽误我,也在耽误你自己。”
陈冬尔被激怒了,说:“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还选我?”
花子站起来,眼看前方,说:“你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我现在怀疑我看走眼了。”说完走了。
陈冬尔是这样想的,每个人一生中都有自己的耀眼时刻,很明显,现在,属于他的时刻还没有到来,也许,这是黎明前的黑暗,是弹跳前的缓冲,是上天给他的一段假期,让他看清楚前方的路。而花子,是他这段路途的一个意外,他从未想过会碰到如此一个美梦,也从未想过他会爱她爱到自己都害怕。
睡前他把自己的感受写成短信发给花子,花子回了六个字:明天我去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