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虚寸心突爆，醉眼惺忪地从酒桌上跳了起来，还能看到那匹战马在杨公堤上扬长而去的身影。接着，八十年后的灯红酒绿甚嚣尘上，扑面而来，前尘旧影，暂且到此为止。
他不记得师兄姚亦安还在不在对桌趴着，也不记得迷迷糊糊之前他和姚亦安那场恶毒透顶的挖心挖肝的对骂。他起身就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张生记，一边喃喃自语：绿衣人啊，你在哪里……我知道你不来看我，是因为你在生我的气了。可那是完全不必要的，神怎么能够生人的气呢？即使你不是神，是幽灵，你也不应该生人的气啊。要紧的不在于我跟哪个女人有过什么样的故事，要紧的是我用了什么样的女人的叙述，来作了我这样的男人的叙述。也就是说，最重要的不是别的，而是我能不能继续你的故事。我觉得我能够。
我虽然并不知道这故事究竟怎么样地发展，但我可以回答你，这样凄婉的故事让它无疾而终不了了之，那是不行的，我们必须让它轰轰烈烈，一波三折，惊心动魄。
所以，我想，1927年4月，蒋介石政变，血腥屠杀共产党，那位青年军官陈子虚是不可能置身局外的。作为一名共产党人，他当然将成为追捕对象，而那位穿长衫的投机分子，我想他是不会为任何主义献身的。既不会为共产主义，也不会为三民主义，所以，他对什么党派都不会赤胆忠心。这样，他就变成一个对什么方面都有一点感情的人物。他对国民党也有感情，国民党是他的党嘛。他对共产党也不能说一点好感也没有，陈子虚就是共产党，陈子虚这个共产党他还是佩服的。八姨太？不用说了，他心里是喜欢八姨太的，八姨太身上那种慵懒的气质、颓唐的无奈，正是陈子虚最最希望她从中超越出来的，也恰恰是最吸引姚亦安的。他认为这才是地道的女人味。至于刘学询，不佩服他还真不行。看得出来，刘学询是防着姚亦安的，奇怪的是刘学询却一点也不防陈子虚。
长衫亦安知道自己的底细，他认为他也确实是一个必须防备的人。他一向就是小心翼翼的，做事情常常又患得患失前瞻后顾，同时他又会突然不加控制地做一些马失前蹄的事情，那时候他往往就一点也不像是他姚亦安了。他脑子里常常同时出现好几件南辕北辙的事情，有党国大事，国民党的机密，又有古董生意，有时还去兼课，和女人们约会。他也常去拜访刘学询。看到八姨太，他心里就鬼鬼祟祟生出许多念头。他一边跟刘学询谈经卷，谈红木家具，一边就想着八姨太在那红木牙床上是如何玉体横陈的。
刘学询也越来越离不开长衫亦安，常常差人找他来陪自己消遣，同时又正告八姨太，姚先生是个贼头狗脑的人，千万不要走近他，这个人心思太活，靠不住。八姨太懒洋洋地一笑，说谁不知道啊！
果然，国共合作没几天就开始破裂，陈子虚抛头露面没几天就开始了危险的半地下生活。姚亦安在市党部出没，搞的都是情报工作，有一天看到了一张名单，上面有陈子虚的名字，心里就有些发虚了，跑到刘学询那里喝乌龙茶，三喝两喝的，就把这个秘密喝了出来。姚亦安一走，刘学询立刻就派人把八姨太叫来。八姨太这几天睡得晚，天天打麻将，深更半夜也不着家，有几天就在城里住————————————————————一——————————————————————————～宿。刘学询一见她就说：“陈子虚在哪里？你给我找来。”
八姨太就故作正经地说：“陈营长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我天天打麻将，哪有心思管他们当兵人家的事情啊。”’
刘学询看着八姨太，说：“我知道你那点心思。别哕嗦了，快告诉我你把陈子虚藏在哪里了？”
八姨太嘴唇就哆嗦起来，说：“老爷，他毕竟在雷峰塔下救我一命，我不帮他谁帮他，老爷……”
刘学询就直摇手：“你快告诉我他藏在哪里？”
八姨太哭了，跪倒在老爷面前，说：“老爷，我真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刘学询挥挥手说：“我刘学询快八十的人了，一辈子只有男人对不起过我，从来还没有一个女人对不起我，我的女人我知道！说吧，你把他藏在了哪里？”
八姨太说：“老爷，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刘学询直直地看了一会儿湖面，俯下身，对着八姨太耳语了一番。八姨太眼睛就圆了起来：“什么，你把他藏了起来？”
刘学询说：“不是我把他藏了起来，是我知道他藏在什么地方。
你现在就把他给我接回来。”他用他的拐杖指指湖对面，那雷峰古塔倒塌的地方。“他不会相信我的。”
刘学询停了一下，才说：“带上你们的信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