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N南阳,伏牛山。
伏牛山是南阳境内最大的山脉,整个南阳盆地就枕在八百里伏牛的怀抱里。伏牛西连秦岭而结陕晋望川陇,南展荆楚而临长江,北依黄河而控冀鲁,东汇淮水得连苏皖,地理位置实在是得天独厚,连带着南阳也是兵家必争地灵人杰英雄辈出。
伏牛风光以雄、奇、险、秀、幽,可谓兼北国风光之浑厚粗犷、继江南山水之清秀玲珑而独树一帜。伏牛山在后世是HN最重要的景区,游人如织,闻名遐迩。然而在这个十年浩劫刚刚过去的年代,显然是没有什么旅游资源这一说的,老君山白云山仍是人迹罕至的所在,未被开发的密林里仅仅能时而听见野兽的鸣啼和附近山村的山民打猎劈柴的忙碌身影。
伏牛南麓下星罗棋布散落着十几个小村庄,大点的百余户人家,小点的只有十几户,依山傍水世世代代在大山下的生活简单而平淡,前些年风风雨雨的日子倒是没有影响到这些平静的小山村。
虽然说距离那个伟人“在南海边画了一个圈”已经过了好几年,改革开放的口号也已经喊遍了整个南方,但是在这个半与世隔绝的山村的青石砖墙上还残留着“打倒修正主义纸老虎”“打倒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的白漆字样。
“阿哲哥,你吹的真好听!”
几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或躺或趴在村口的麦垛上,说话的是个趴在草垛上的小胖子,嘴里还咬着新摘的山梨,巴巴得看着另一个坐在麦垛上,穿着军绿色背心持着一片柳梢儿吹着山音的小男孩,鼻子里还不时流出一行清亮的鼻涕,“难怪东村的阿雯乐意和你玩。”
周围的几个小家伙起哄:“少来,明明是你自己没事就去捉弄人家,又掀裙子又把毛毛虫丢在人书包里,人家不讨厌你才怪哩!”小胖子自知理亏,嘿嘿的笑了两声便不再言语。
“阿哲哥,你看那个老头..”
小胖子忽然伸手捅了捅在吹树叶的陈今哲,见众人看向自己连忙往村子的西方努了努嘴。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村外的小路上远远的走来了个老头,嗯,准确点说是个老道人,拄着一根木头做拐,肩上搭了个蓝色的包袱,在坑洼的山路上走的倒是很轻快。
“你知道啥,那是个道士!道士你懂吗,你看他身上穿的蓝色的像戏班里的褂子,那叫道袍,俺爹说了,这些人都是宣扬封建迷信思想的,是要打倒的敌人!”有个小家伙趁机卖弄,朝小胖子挤眉弄眼。
“啊?这老头是敌人?”小胖子显然有些迷糊,挠了挠头,“那他是不是国民党反动派啊?”
“不,不会吧.他就是个老头啊..”小家伙们脸上露出了些许犹疑和害怕的神色,毕竟在这个年代的教科书里,敌人和反动派都是十恶不赦心黑手辣的形象。方今哲没说话,目不转睛的盯着老道,眼睛亮亮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道人虽然拄着拐杖,走路速度倒是极快,颇有几分举步生风的味道。
说话间来人走得近了,只见这个老道没戴道冠,脚上白色的布鞋在泥泞的道上显得有些扎眼,青色道袍有些发白,袖围处甚至还打了几个补丁,又显出几分落魄。花白的头发随意的散在肩上,蓬乱却不显颓废之色,一尺余长的胡子是不怎么打理的样子,脸色却是红润如稚儿,倒是能隐隐看出年轻时鹤顶龟背,凤目疏眉的风姿。
小今哲看在眼里只觉好生奇怪,心里不住的想:怕是村里李大伯过几年的身体也没有这么硬朗吧。李大伯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家里祖祖辈辈传了些老中医推拿的手艺和偏门方子,平日里给村里人瞧瞧风寒暑湿,农闲之余去山上采些草药,在这一带的村里很有些威信。
大山里的百姓,除了种地隔三差五上山抓些山狍子什么的野味补补身子也是家常便饭,这么多年倒是造就了人人一副好身板,可是村里的老人也没有这个老道“矍铄夸身健”的风采。农闲时候小今哲和小胖最喜欢的就是跟着李大伯上山玩,在李大伯采药的时候上树掏鸟窝下潭捉鱼的事也没少干,在小今哲的眼里,记忆里没生过病的李大伯就是最强健的人。
老道走的近了,瞧见一众娃娃眼里的些许戒备神色,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苦笑。毕竟在这个还没有完全走出十年浩劫阴影的年代里,他这副装扮受过的刁难想来是不少的。
“无量天尊,诸位小施主,这儿可是东坪村?”
“是..是啊,你是谁?来干什么?”小胖显然还被刚刚的“敌人”二字震慑住了,闻言有些畏缩的回答道。
“是了,那你们可知道方安平施主是否住在这村子里?”老道闻言,露出一丝喜色,接着问道。不料话一出口,众人的表情都变得古怪起来,齐齐望着坐在麦垛上略显茫然的方今哲。
这方安平便是方今哲的父亲,原本是SH一个中学教师,在这村里属于“外来户”,前些年上山下乡的时候插队到这伏牛山下的东坪村,不过由于在南阳找了对象结婚,也就是今哲的母亲,于是就没有随着知青返乡的大流回SH,直到后来今哲的母亲生今哲的时候难产走了,父子俩相依为命过活,日子过得不充裕也不算太紧巴。
“你这老道,好生奇怪,你还没说你是打哪来的呢?你认识我爹吗,找我爹做什么?”今哲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老道,撇了撇嘴,“你要是认识我爹怎么会不知道我爹住不住这啊?我们也没搬过家..”
“呵呵,我认不认识你爹,见了他你就知道了,你是方安平的儿子?那正好,带我去找你爹吧..”这老道把拄拐换了个手,笑眯眯的说道。
今哲听了,略一思量答道:“那行,你跟我来吧..”村里难得来个生面孔,大家也好奇就一路跟着问东问西,这老道活了一把岁数,早成了人精,对付一群半大小子也是手到擒来,没多久连最怕他的小胖子也扯着老道的衣袖问起他当年“夜闯奉天锄汉奸”的英雄故事了。
走到村南边一间门口载着两柱歪脖子柳树的土坯房前,方今哲停住了脚,勾头进院里嚷嚷了一声:“爹,家里来客人了,是个牛鼻子老道..”
然后朝身后摆了摆手,示意老道跟着自己进去。身后的老道一听乐了,这臭小子前面听故事的时候还一口一个道长爷爷现在就牛鼻子老道了,得,我还是自己说吧,想着就踏步进了院子。
甫一进院,这老道便眼睛一亮,往前紧走几步,站住脚四处打量了一圈,微微颔首,嘴里喃喃道:“得寅申巳亥四势,行龙之局,倒是荣贵之宅..嗯,没把他家传的东西都丢光..”
“臭小子,是不是你李大伯来了..”屋里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李老哥,孩子不懂事,说客人多客气..啊,您老这是?”
方安平一看老道这身打扮也没反应过来,不知该怎么称呼。
“你就是方安平?嗯,像,实在是像.我们进屋说.”老道摆了摆手,化解了方安平的尴尬,牵着今哲的手往屋里走去。方安平似乎想到了什么,回身把想跟着今哲进屋的一群混小子赶回了家。
“方小子,我看今哲天庭额宽,眉毛舒而不散,是有福气的面相啊,什么时候生的?”老道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丝毫不见外的招呼随后跟进来的方安平坐下,“噢,方小子你还纳闷老道是谁吧?”方东平闻言讪讪的笑了一声,不确定的问道:“您.可是师叔爷?”
“哈哈,你居然知道我?”老道似乎很高兴,点了点头应承下来,“你爷爷方德业,我和他当年确有同门师兄弟之谊.欸,坐下坐下,老道不在乎这些虚礼..”
老道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让站起来准备行礼的方东平重新坐下,才重新开口说道:
“当年我们都拜在麻衣一脉陈家门下学风水相术,你爷爷是我们的大师兄,后来孙大炮在南边闹革命,师兄脑袋一热就想去参加革命军,被师傅拦下来了,后来师傅带着我们几个师兄弟北上到了TJ卫避战乱,再后来倭寇进了东三省,世道越来越乱,我师兄也就是你爷爷方德业辞别了师傅,和几个师兄弟南下参加了国民军.“
说到这里,老道自嘲地一笑:
”其实我老道本也要跟着师兄他们去闯上一闯,但我是师傅最小的弟子,要传他老人家衣钵,就跟着师傅躲进了茅山,这一躲就是三十年..,大师兄与其说是师兄,这么多年风里雨里过来,在我们这些孤儿眼里其实他就和父亲没什么两样..”
老道端起桌上的搪瓷杯抿了一口,略有些浑浊的双眼满是追忆。
“送走了师傅他老人家,我就下了山打探当年师兄弟的下落。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前不久在SH滩见到你爹,才知道你爷爷当年鬼子被打跑了以后退了伍,前几年闹**的时候被翻了老账,武斗的时候没熬住.。。我那些个师兄不是死在了战场上就是跟着跑去了台湾,没想到我终究没见到大师兄最后一面..”
说道这里老道眼中隐隐有悲戚之色,“后来你爹告诉我,你插队来了这儿,老道也没几天了,就来看看故人的后代,也算圆了这念想.。。”
说完老道拍了拍听得入迷的小今哲脑袋一下,笑道:“东平,你还没说今哲的生辰..”
“这小子今年十一岁,立夏前三天生的,快子时才生,他娘生他的时候大出血,天没亮就去了..”提起往事,安平一脸伤感之色,却没注意到老道眼里似乎陡然亮起了一团光芒,“还好这小子命硬,产婆说母子都可能保不住,他倒硬生生挺过来了..”
“这是四阳鼎聚之命..八字四柱四阳,五行得三属.人有三命,克冲天阳,居阳之导,受阳之惠,得阳之性.难怪今哲命硬.这根本就是天佑之命,真人之命..”
“没想到我行走天下欲传先师之术而不得良才,却在麻衣一脉的祖师家乡得此璞玉,天意啊!”这老道神色愈发激动,深陷的双眼间竟隐隐有光华闪现,“古人常说得天下之英才而教之不亦快哉,今日方知古人诚不欺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