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东晌午回到霍家,整个人灰头土脸。开门的是帐房的杨叔,远远瞅着他疲惫不堪的身子说:“东子,回来了。”
路东摆摆手,哑着嗓子说:“叔,还有饭吗?”
杨叔笑容可掬:“大爷早让给你备下了,四菜一汤,你可劲吃!”
路东饥肠辘辘,饿的两只眼睛青绿青绿,一听有饭,顾不得,迈着步子就要冲进去。
上了台阶,衣服突然被扯住,路东回头看见云翎的小脸。
他下意识以为自己饿晕了,暗自骂自己魔怔了,转身又要走。有双手却抓着他不放,他停下擦了擦眼睛回头看,果然是云翎。
“翎…翎姑娘…”
云翎呼吸困难,艰难的张嘴就两个字:“大爷……”
路东瞬间明白,会意的看一眼杨叔,扬叔也明白过来,答:“大爷,大爷在四夫人房里用餐呢。我去叫!”
快步跨进宅子,冲着季怜的阁子就去了。
霍晋松筷子没动几下,秀文把一盘蒜蓉扇贝端上来的功夫,扬叔人就到了跟前。
杨叔年纪大些,在霍晋松面前不需要太讲究,冲着季怜行了礼就挨在霍晋松身边小声道:“爷,有位坊子的姑娘找,不是花老板。”
霍晋松心下惊讶,放了筷子腾的一下站起来,步子跨了两下才想起季怜,回头不着声色说了句:“姨娘,我去去就会。”
季怜不抬眼,余光瞥见他匆忙的样子,她嘴里的扇贝没了味道,筷子摔在桌子上,冷言道:“我看他是要疯了!”
云翎从没有这样的感觉,她从唐家出来,听着那拜堂成亲的喊声,想着媚儿那副冰凉的身子,她没由来的想要见霍晋松。
近乎疯狂的想要见到他!
她央了元福带她来,车子行在马路上她脑袋里就全是霍晋松。
眼下她站在霍家门口,隔着门槛,隔着富丽堂皇的府邸,院里有佣人来回的走着,狐疑的看她站在门口,端详一下就匆匆离开了。中午十分,饭香味飘香,以往这个时候她会去偷吃媚儿烧的菜。
她把眼闭上,睫毛颤动间再睁开,霍晋松就立在她面前。
光洁的额头,坚毅的下颌,漆黑的眼眸,她不曾想这些会让她如此的想念。
霍晋松看她脸色难看,脸上挂着泪,一双眼睛哭的红肿不堪,再上下打量一番,看见她膝上的伤痕,猩红的血迹染了裙子。
“这是怎么了?”他心急,弯腰伸手要去看她的腿。
路东啃着鸡腿窜出来,扬叔也慢悠悠的移过来,秀文扶着季怜从阁子里向外走。
偌大的霍家宅子,一众人相继走出来。门口的空地上,和着温暖的光,云翎的手臂轻轻圈在霍晋松的脖颈上,她踮起脚,张开手拥抱他,脑袋靠在他的颈窝里,双手用了力,紧紧的抱着他,贪婪的吸允他身上久违的味道。
霍晋松猝不及防被抱住,他惊讶间想要看她的脸,可她窝在他怀里紧紧拥着他。他手放下来,圈上她的腰,她抱他抱的紧,温热的呼吸萦在他耳边,他心软如水,抱着她问:
“可是受了委屈?”
云翎不答话,窝在他的脖颈里闭着眼。
霍晋松抚着她的后背,轻声又问:“翎儿?”
他那样温柔的喊她,她在他怀里几乎要融化,眼睛雾气弥漫,她从他怀里出来,站定了看他,破涕为笑:“怪了,总是见着你就哭。”
霍晋松替她擦干眼泪,见她眼泪流的越来越凶,她弯着嘴角使劲笑,眼泪就是止不住,霍晋松索性双手捧着她的脸,仔细看着她。
云翎没忍住,眉头皱起来,眼泪簌簌的落。良久,她哭着说:
“媚儿姐没了……”
霍晋松脑海中努力记起媚儿的样子,记忆里是有这样一个人,他见云翎哭的难受,脸上的泪痕纵横交错不知道是流了多少泪,他心疼的紧,轻轻擦她的脸。
云翎一番苦水倾泻着洒下来,断断续续的接着说:“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走这步……我去了唐家……我就站在门口喊……我想拉着唐大海去见媚儿……可我喊破嗓子他还是和别人成亲了……”
霍晋松见她话说不全,抽着身子哭的不能自己,他伸手把她重新搂进怀里,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她的声音继续蓄在他胸前:
“我站在唐家门口就想起了你…大爷…翎儿不明白……”
她的哭声掩在霍晋松的衣服上,他轻拍着云翎的背脊,让她的眼泪流进他心口。
他该多么庆幸,这样的时刻,她凄苦无助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他。她愿意这样站在他身前,哭花了一张脸给他看,给他可以为她擦眼泪的机会。
霍晋松一颗心慰藉满足,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一分。
云翎抓着他后背的衣服,结结实实扑在他怀里哭了个痛快。哭累了,在他怀里抬起头,一下瞅见了季怜,她吓得慌忙松开霍晋松,脚步向后退,从他怀里撤出来。
霍晋松侧脸看见秀文携着季怜走过来,他身子站直,见云翎退的老远,他一双眸子寂静无声,轻轻拉起云翎的手带到身前,他转身道:
“四姨娘。”
季怜慢悠悠踱过来,看一眼霍晋松的手,笑脸道:
“看你走的匆忙,饭也不吃了,我出来看看。”她下意识往云翎跟前走,霍晋松身子一挪,挡住云翎:
“姨娘费心了,我这就回去。”霍晋松低头行礼,紧接着吩咐道:“路东!”
路东吓的鸡骨头卡在嗓子眼,咳出来慌忙答应着。
“把她送回去。”
霍晋松的手始终没松开云翎,他的眼睛看着季怜,季怜也看着他。秀文瞅着季怜的脸不敢吱声,夫人好久没生气了。
霍晋松最后递给云翎一个放心的眼神,把她交到路东手里,自己头也不回的进了园子。
季怜气的手指攥在一起,嘴里低声念着:“我今日非要问清楚不可!”
霍家大堂
霍老爷去世之后,这堂里再没聚这么多人过。宗正推着霍言廷进来就被阵仗吓坏了,眼神扫过扬叔,见他不答话,只瞥一眼霍晋松,他心下了解,不敢吱声,推着霍言廷在一边站定,下人们站了一圈,秀心躲到宗正身边,拽着他的衣服小声嘟囔。路东小跑窜进来,直奔霍晋松,压着声音道:
“爷,坊子带着车出来的,眼见着送走了。”
霍晋松点点头,路东见他面色凝重,往上一看,四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他眼睛扫了一圈,才看见全宅子的人都来了,屋子里静的骇人,他站在霍晋松后面也不敢出声。
季怜等霍晋松出声。她今日要赌一口气,非要跟他说道明白。
霍晋松知道她的意思,静谧的屋子,众人大气也不敢喘。他从藤椅上站起来,走到季怜身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半点含糊也没有,膝盖直直的跪下去。
霍言廷脱口而出:“哥!”
路东惊出一身冷汗,大喊:“大爷!”
周围也惊呼声不断,霍晋松闭着眼睛,呵道:“谁也不准拦着!”
抬头撞上季怜铁青的脸,他郑重道:“姨娘,我要娶翎儿。”
又是一片惊呼,霍言廷微微皱眉,季怜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大的笑话,铁青的脸上显出不可思议。她没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抖,只盯着眼前的人,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今日她越发的不认识他了。
怒气冲上来,季怜抬手就是一巴掌,指甲划过霍晋松的脸,一道血印。
“荒唐!”声音是从胸腔里直窜出来的。
霍晋松面不改色,跪在地上又说:“姨娘,请准我娶云翎。”
季怜气息不稳,脸色涨红,秀文上前去扶她,她大手一挥,打翻了手边的杯子,杯子里盛的热茶,尽数翻到霍晋松身上,滚烫冒着热气。
霍晋松咬牙不吱声,霍言廷恼怒,转头吩咐宗正:“去叫个医生在外面候着!”
季怜看霍晋松烫红的手,她心里不忍心,软了语气问道:
“那姑娘是谁你可知道?”
“知道。”
季怜苦笑:“知道?知道你还与她纠缠!要不是我今天撞见,你还预备给她揽多少事?”
霍晋松不说话,季怜替他不值,她虽不管他,他身边的花花事到底都能传进她耳朵里。沾上个坊子的姑娘不算,为了那姑娘差点要了苏少爷的命不算,那姑娘偏偏还是个叛党的后代,她一想霍晋松和她之间有可能发生的结果就一身冷汗。
她生怕再不管,早晚有一天霍晋松的大好前程,霍家的光明前景就尽数毁在一个小丫头手上。
她想着就心情烦躁不堪,声音也硬起来:“今日你就是说破天也休想我准你,霍家绝不准那样的丫头进门,你连想都不要想。”
季怜把脸转到一边不看霍晋松,霍晋松面色看不出一点异常,季怜最知道他那样的表情
他最会藏心事,一般人轻易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一张冷峻的脸,一颗肃然决绝的心。
“姨娘是不准备答应了?”霍晋松沉静的问她。
季怜的心凉了半截,她的话,霍晋松半点也没听进去。
她压下去的火又要冒上来:
“你不必再问,今天长了耳朵的都听的清楚,霖之,你若真拗了性子,休怪我不客气!”
季怜跟了霍家老爷多年,霍家的行事作风也学了多年。眼下霍晋松一颗心迷了路,丢了方向,她作为霍家唯一的老人,一步也不能让。
霍晋松还跪在地上,霍言廷瞅着霍晋松的背影就知道事情不妙。他这个哥哥,样样出彩,唯独性子,做了决定的事无论如何也更改不了,做不到两全其美就只能争个你死我活。
他喊宗正把他的拐杖拿来,心下也想着如何解决。
霍晋松一颗心平静的很,脑海中云翎的脸一直在。他二十多年没顺了自己的心,参军不是本意,封将不是本意,如今让他碰见云翎,瑟瑟说她碰不得,季怜说她碰不得。
可他真愿意就这样一头撞上去,他知道云翎和他一样。这感觉没什么根据,就是这样笃定的觉得。
所以,这一回,谁也拦不得,谁也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