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仁瞻和赵莹雪也过来了，见了李桐彼此寒暄几句。李桐说为他们接风，上一家上海菜馆吃饭。赵莹雪刚才穿一身职业装，转眼换成了淡蓝色的露背裙，外披一件镂花的白色披风，成熟大方，颇有女人味，令郝胜强眼前一亮。
都是自家人，饭吃得亲切自然，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却又心照不宣。平时喜欢豪饮的张仁瞻简单地喝了点酒，显然没有尽兴。丁子健是个说说笑笑能喝下一斤白酒的人，今天也只是礼貌性地喝了半杯。郝胜强吃不惯上海菜，太甜，没有辣椒他吃不下饭。网上有个帖子说吃辣椒是出身穷山恶水地区的人的习惯，他看后坚决改掉这个“恶习”，无奈今天有些累，不吃辣椒吃不下饭。
晚餐接近尾声，丁子健问李桐最近忙什么，李桐一脸愁容：“还不是为广州那所大学跑博的事情忙活。”丁子健说：“都快四年了，还没有拿下来么？”李桐说：“不容易啊。越来越麻烦，最近罗成玉因为学历问题出了纰漏，上面说他的博士学位是在职拿的，没有资格带博士。唉，头疼得很。”郝胜强以前就听说李桐在为别的学校“跑博”。近年来，博士点数量成为高校学术实力的体现，还直接和各类拨款挂钩，很多没有博士点的院校为了获得科研资金，不惜重金聘用外校知名博导作为学科带头人，由他们出面向教育部申请博士点，博士点申请到手之后再解聘，“申博”成功的报酬从几万到几十万不等。北京有不少退休博导被人重金聘用，南征北战，全国到处“申博”。
谈了些闲话，李桐进入正题。他说，据可靠人士透露，北京山东两位候选人已经结成同盟，正四处活动，拜访大人物，大力阻止丁子健当选。大部分院士保持中立，因为和各方没有直接的利益纠葛。唯一让人担心的是，他们已经在和郑老接触。郑老是世外高人，多年不过问学术界的事情，但威名一直在江湖传扬。国家领导人每年示范尊师重教优良传统的时候，总少不了给郑老一捧鲜花，郑老也不忘提点发展科教爱惜人才之类的建议，虽然都是一种形式，可下面的人喜欢拿针当棒槌。一旦郑老旗帜鲜明地表态，几乎就决定院士称号的归属。这几年学术界有不少关于他的传说，某某当上院士全是郑老的意思，谁谁没有评上也是因为郑老没点头。传说虽然没有被证实，可是无风不起浪，空穴来风总有缘由，尤其是生死攸关的重大时刻，谁都不愿意拿自己做试验品，所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纷纷巴结郑老。除了郑老，还有一个关键人物，郑老的院士大弟子刘德彰，此人好色贪财，狐假虎威，结党营私，一手遮天，是学术界出了名的“学霸”。要想过郑老这一关，先要过刘德彰这一关，而且有人流传说刘德彰的态度就是郑老的态度。听了李桐的一番介绍，丁子健脸色更加凝重。
和赵莹雪同桌吃饭，郝胜强还是第一次。赵莹雪完全没有做实验时的学究气，宛如商场老手，又似职业外交家，举止成熟自然。郝胜强颇有些吃惊，连风度翩翩的李桐都瞟了她好几眼。张仁瞻得意洋洋地给李桐介绍赵莹雪，她集美貌与聪慧于一身，前途无限。赵莹雪程式化地微笑一下，似乎并不感激张仁瞻的夸奖。郝胜强有种感觉，好像是张仁瞻在巴结赵莹雪，他认为赵莹雪和张仁瞻之间并没有别人风传的那种关系，或者是赵莹雪不留痕迹。丁子健在一边淡淡微笑，他显得气宇轩昂宽厚挺拔，郝胜强内心闪出一个猜测，却很快被自己否定了。
晚饭后天色已暗，气温适宜，灯火辉煌的城市透露出幽静。张仁瞻说要去附近大学会老朋友，打车走了。丁子健要和李桐到外面走走，神秘兮兮，一看就知道有事不便让人知道。丁子健让郝胜强陪赵莹雪回招待所。郝胜强很高兴有机会和美女博士单独相处，等导师一走，他提议看看上海的夜色。赵莹雪立即表示同意，并且夸奖这是个好主意。上海的夜色非常美，像一位风情万种的成熟女人，默默无语却流光溢彩，在婉转婀娜中流淌着魅力，就如今夜的赵莹雪。
郝胜强曾经暗恋过赵莹雪。他上研三的时候，所有男生忽然都议论外校考来的一位美女硕士，说她皮肤白皙、长发柔顺、个头高挑、知书识礼，把以前的校花比成了校草。郝胜强虽然不刻意关心美女，却也记住张仁瞻教授新招了一位美女研究生。他是喜欢她的，那种喜欢在大学校园中太普遍了，就和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男生偷偷地喜欢某位漂亮女生一样，太平凡，太普通，他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暗恋者里能排到一百号开外，所以没有太当回事，更不会想和她有什么关系。后来，有人传说赵莹雪和导师关系暧昧，他也只表示感叹与可惜，没太往心里去，完全不像黄为那般痛心疾首捶胸顿足。黄为想吃天鹅肉也不是一天两天，可是，他只是一名无钱无权无地位的老博士，怎能和功成名就的教授相比？以前的黄为像天蓬元帅，自从他娶了韩娜娜，也许就回归现实成了猪八戒。
郝胜强和赵莹雪并不熟悉，开始谈入不深，只是简单地一问一答。夜色太撩人，空气里有种气味令人意乱情迷，让人生发感叹。赵莹雪就感叹了。她呵呵一笑，说：“这样的夜色，很适合谈情说爱。”赵莹雪嘴里冒出这样的话，而且和以前不熟悉的人说，这着实让郝胜强吃惊。几乎都是赵莹雪问，郝胜强回答，他们交谈的时间很快超过了以前谈话的总量。丁子健申报院士、院里的利益斗争、博士之间的家长里短等等，无所不谈。在上海的迷人夜色中，这些信息没什么价值，反而有点辜负良辰美景。
走过一段长的路，沉默一阵后赵莹雪先开口：“你老婆真漂亮。在你还不知道她的时候，我就见过她。”“是吗？”“在老板家里。说起来还真好笑，我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是来提亲的。大学男教师这几年是抢手的香饽饽，一些家境富裕的家庭上天入地地打听哪里有未婚男教师，像抓壮丁一样，恨不得抓回去逼婚。不少有门路的女孩都朝师娘家跑，请她给介绍年轻教师。老张头还笑嘻嘻地说老板娘胳膊肘朝外拐，只给外面的人说相公，自己的几个女博士都没有解决个人问题。老板娘哼哼一笑，说，女博士急什么，不是还有你这样的导师吗？差点把老张噎死。哈哈，哈哈。”赵莹雪的笑声里充满幽怨，笑得无奈而悲凉。赵莹雪体香幽暗绵长，沁人心脾，是成熟女人的味道，这让郝胜强生出一种担心，就如同担心果实极度成熟后将走向凋零和腐烂一样。“你为什么不找男朋友呢？”“等老张离婚啊。”郝胜强一愣。“哈哈。”赵莹雪笑得让人毛骨悚然，说，“人们不都是这样猜测我吗？我早已经是别人眼中的荡妇。不是有人说我就等老张离婚吗？还有段子说我想下毒害死老板娘，呵呵。”郝胜强一下不知如何接话茬。“他也配？要是我看上他，还不如早点跳楼。我喜欢的人，有风度有气魄，他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怂包。”
郝胜强很惊诧赵莹雪竟然如此评价张仁瞻，不过，也许她有她的理由。张仁瞻见人笑眯眯，不得罪任何人，圆滑世故得滴水不漏，真看不出有多少男人味。“还是早点找个人结婚吧。像韩娜娜和黄为那样，过平凡简单的生活。”“哼，你真以为黄为是活雷锋啊？那秃子要是有那气魄，也不枉是个男人。没有甜头，谁愿意娶了一个丑女人恶心自己。你知道韩娜娜的干爹是谁吗？李震东！研究生院常务副院长，下任副校长的铁定人选。当年李震东和韩娜娜的爸爸都是知青，一起在鄂东乡下插队，知青和农民发生大规模械斗，血流成河死伤遍地，韩娜娜的爸爸从农民的锄头下拖出李震东，救了他一条命。韩娜娜从进大学到读博士，几乎都是李震东一手包办。”
郝胜强非常吃惊，竟然不知这件事情还有这些根底。吃惊之后，他忽然觉得以前不可思议的事情变得合理了。他脑海中浮现黄为那副纵论美女丑女的丑恶嘴脸，隐隐有些担心，虽然黄为现在风平浪静，但是他为了前途连婚姻都可以牺牲，要是铁下心做坏事，一定是个毁灭性的打击。从目前来看，放弃破坏丁子健当院士的机会，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郝胜强忽然觉得赵莹雪有些可怜，虽然她看起来很潇洒，其实内心的痛苦也许只有自己才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当赵莹雪的故事落实到郝胜强心里的时候，他满心难过。赵莹雪问：“你真的爱你老婆吗？你老婆真的爱你吗？”郝胜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赵莹雪又是一阵狂笑。又在附近转了一会儿，他们便回去休息。郝胜强没有睡着，赵莹雪温柔美丽善良的形象在他心中荡然无存，不过他似乎也喜欢眼前成熟而真实的赵莹雪，三十岁的漂亮女博士，没有故事那才是怪事情。也许就像一个网络帖子上说的：每个大龄未婚女性的心中，总有一位成熟的已婚男士的身影。郝胜强依然难过。
学术会议要开三天。按照事先的安排，张仁瞻作为校方代表，拜访几所重点大学的一般性人物，先打个预防针，希望他们支持丁子健教授。丁子健重点突破郑耀铭和大弟子刘德彰，郝胜强则主攻郑门其他弟子，整个联络活动四天结束。
第二天，郝胜强给郑耀铭的弟子一一打电话，确认拜访时间和准确地址。联系工作来沪之前就做过，现在只是礼节性地确认一下。郝胜强白天陪导师开会，晚上一一拜访学术大佬，基本上还算顺利。三位弟子对丁子健的礼物非常满意，白天开会时主动来和丁子健打招呼，私下也表态会在老爷子面前吹风。郝胜强还是不太放心，离沪之前再给他们打电话，说这次来得匆忙，事成之后定当重谢各位。他们说哪里哪里，好说好说，一定尽力。得到这样的承诺，郝胜强才算平静些。张仁瞻的拜访也基本成功，达到了联络感情疏通关系的目的，三所重点大学的化学院院长或者系主任都表示支持。
倒是丁子健的工作遇到了一些麻烦，开始约好会期第三天晚上拜访郑老，电话确认的时候，郑老的秘书忽然说郑老骨折，在家休息不便会客。丁子健等人一下子紧张起来，猜想是不是发生了变故。丁子健询问般地看着郝胜强，郝胜强也很疑惑，拿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丁子健给李桐挂个电话让他马上过来商量。李桐疑虑地说：“是不是有人做了手脚，没准另外两位已经捷足先登取得老头的首肯？”郝胜强说：“不像，郑老的弟子那里看不出这种迹象。”李桐陷入沉思，说：“按理说，骨折不算什么大病，老年人骨折很正常，不是不能见客人，不起来就行。”丁子健莫衷一是地看着郝胜强。郝胜强说：“我给郑老的弟子打个电话问问。”郝胜强给郑耀铭的二弟子打了电话，说听说郑老生病了，他们非常想去探望一下，请他务必转告郑老。约摸过了半个小时，二弟子来电话说，郑老生病了，原则上不见人，在他的极力劝说之下，并且郑重表达了裴仰之及丁子健的问候，郑老才表示可以接受他们的拜访。郝胜强连说了数声谢谢。丁子健等人也松了一口气。
拜访郑耀铭，郝胜强是和导师一起去的，带着那只蓝色的包。郑耀铭老态龙钟，眼睛几乎瞎了，很难想象这个人有那么大的威力。他话少，一晚上几乎没有说上十句话，只是一句“你们先回去”让丁子健觉得安心，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拿下了郑老之后，最后该轮到刘德彰了。
会程最后一天晚上，郝胜强准备好和丁子健一起去拜访大名鼎鼎的刘德彰，丁子健却说：“你留在旅馆，和邱师兄他们联系一下，看看家里情况如何。”郝胜强以为导师一个人去，谁知他却带了赵莹雪出门。郝胜强异常惊诧，不知道丁子健黑包里面是什么，更不知道带赵莹雪用意何在，难道是？他都不敢猜想。这一切太蹊跷了。这几天，张仁瞻除了拜访朋友，就是请客喝酒，一直没有闲着，每天开了小半天会他就不见人，这天晚上依然不在宾馆。郝胜强给邱新风等人打了电话，他们都说学校情况正常，没有后院起火的情况。他又给梅灵挂了电话，没有人接，估计是在健身。他颇有些无奈，心中的猜疑一直没消，怎么都想不通带赵莹雪去的目的。他觉得很无聊，电视换了很多台都没有心思看，看来哪里的节目都是无聊。快八点半，忽然门外有响声，门缝下飞进一张名片。他拾起名片，上面一位穿粉红色内衣的女郎正挑逗地望着他，大字赫然印着“今夜您寂寞吗？请拨136xxxxxxxx”，下面是一系列服务内容，令人哭笑不得。
十点多钟，门外响起丁子健和赵莹雪的脚步声。郝胜强出门，看到导师手上的黑色包裹不见了，问导师情况如何。丁子健说：“还行，虽然他不松口，说会坚持院士的道德操守秉公投票，可是看得出他还是很高兴。”师徒二人吃了定心丸，都松了一口气。郝胜强见赵莹雪一副淡淡的表情，脸色有些红霞，没有和郝胜强打招呼。丁子健似乎充满了愧疚地对赵莹雪说：“你早点去休息吧。”他忧伤地望着赵莹雪进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