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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爱姑

文/姜睁峥

1992年4月出生,曾获第十一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喜欢王小波。喜欢睡觉。坚信自己的才华,坚定地写作。

爱姑时常想起她小时候的事情--的确是很小的时候了,大约是五岁之前的事情。那时她住在乡下,是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她是记得的,土砖墙圈起的二层小楼,院子里散养着鸡,压井旁两步就是猪圈,喂着一口精瘦的老母猪,不知怎么的,这猪总也不见长膘。

爱姑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愣愣地斜向左侧,嘴角若有若无地向上勾着,仿佛自己又变回了那个未经人事的小小的一团,坐在高高的门槛上,抱着一碗稀饭,一边往自己嘴里扒一边把碗里的红薯块拣出来扔给那只有些脱毛了的大黄狗。

她是家里孙辈中的第一个孩子,因此格外的受宠。虽然只是个女孩子,但长辈们的疼爱让爱姑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

一阵猛烈地干咳生生掐断了爱姑的回忆,她蓦地止住脸上不断蔓延的笑,又换上了那一副惯常的哀怨的神色,她重重地瞅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敷衍地用沾了水的棉球替这个已经干瘦的男人擦拭干涸的嘴唇。男人半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爱姑并不理会这些,自顾自地在床位左侧的一张小椅子上坐下。父亲的床位是靠窗的,因此她恰好能望见头顶上的一小片青灰色的天空。

爱姑半仰着一张黄烘烘的脸,暗红的嘴唇微微地撅着,仿佛是为父亲刚打断她的思绪而恼着。其实也没什么值得继续想下去的了,她五岁的时候婶婶给家里添了一个男孩,渐渐的也就没人把她当回事看,她觉着安乐的日子,也仅有那五年而已。

父亲住的是大病房,一间房间里头并排摆着五张窄的病床,床单总是灰扑扑的,再洗也是那样。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月了,父亲得的是脑子上的病,医生说是饮酒过多的缘故。

那是一个月前的一个中午,天气还正热着,父亲干活的那个工地给了他半天的假,于是这个男人又摸出他最熟悉的那个玻璃瓶子到工地旁边的杂货铺里打了八两散装的白酒,劣质酒精的辛辣总是很容易就让他兴奋起来,他边往嘴巴里灌着这熟悉的液体边晃晃悠悠地朝家里走去,这时爱姑妈刚刚在屋角的炉子里生起煤火,爱姑蹲坐在家门口清洗着一把小白菜。当锅子里爆出花椒的香味时,男人已经坐在房间里了,他晃悠着瓶子里快要见底的白酒,冲爱姑妈呵呵地傻笑着,他只要一喝上酒就是这副德行,爱姑妈没好气地横了男人一眼。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往日里自己男人喝多了酒总是脸红,从耳朵根一路红到胸脯子上,但今天不知怎么的脸色竟有些发青。

还不容她细想,她男人已经倒在水泥地板上了。

医院里的清洁工拖着笨重的拖把来回走动着,医院总是这么一股子味道,这么一股子让人不愉快的淡淡的腥味。爱姑和母亲一起并排坐在抢救室外面的长椅子上,硬的塑料隔着一层薄衣服料子冰凉的贴在身上,倒是让人忍不住的悲观起来。爱姑妈正絮絮叨叨给在外地打工的妹妹打电话,抽抽噎噎的,一句完整的话断上好几节。想必是妹妹听得也不耐烦,匆匆几句就把母亲给打发了,只说会寄钱回来。这也就够了,爱姑妈想要的也不过是这些了。

爱姑再见到父亲的时候,他就已经躺在这张床上了,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半张着一双眼睛,眼角糊了一层分泌物。爱姑拿湿毛巾替父亲擦了擦脸,那厢母亲正听着医生的各种叮嘱,嘴里连连地说是。怕是这一段都要待在这里了。爱姑暗暗地想,这恼人的稀薄的腥味。

母亲手里提着两只塑料袋子在爱姑身边坐了下来,袋子里装的是蒸面条和几只白菜包子。爱姑接在手里,直接就着这塑料袋吃了起来。那面条蒸得并不太好,水分太多,吃在嘴里黏糊糊的。然而也只能这么吃下去,不然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临床的那个女人昨天下午出院了,这会子又搬来一个新病人,仍还是个女人,陪伴她的是她的丈夫和兄弟。这两个男人拘谨地向这些“邻居”们问好。同在一个病房里的人总是过不了多久就能聊得开的。不过爱姑知道,是没人愿意同她多讲一些话的。她的脸上总是带着的那股子怨仇的神色,爱姑知道,肯定是为着这个。平日里相互见面也只是礼节性地寒暄两句,再多讲下去总觉得自己是欠了她什么似的,那股子怨恨不得逼到自己身上来,没人愿意给自己找那个不自在。

爱姑私下里想想也觉得悲哀,自己不过二十岁刚出头,就已经染上这些老女人的习性了,她唯有想着她五岁前得意的那些个日子时神色才微微带着活泼,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因此越发努力地思想起来。然而小孩子又能记得多少事情呢,翻来覆去统共也不过是那老掉牙的几件,爱姑因此在这些事情中增加了不少杜撰的成分自己却不自知,到最后,在爱姑的记忆里,自己曾经竟过的是旧时大户人家小姐的生活了,也不知她小小年纪是如何吃得动这么多油腻甜厚的点心的,反正爱姑一心一意地相信这并不怎么真实的事实,因而对着眼前的这一切无形中又添了一份不满。

父亲出院已经快一年了,自打这次病后,父亲再也干不动什么重活,家里的生活拮据起来,爱姑也曾试着找些工作,她并没有念过什么书,最后只找到一个替牛奶厂送牛奶的工作。薪水并不高,一个月五百块钱,每天还得起个大早,可爱姑却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上这份活计。每天早上天刚亮的时候,爱姑就在牛奶厂门口等着,穿上厂里统一发放的绿色的制服--其实就是一件有点像围裙的绿色围兜,爱姑喜欢这淡淡的绿色,看上去就觉得清爽。同是绿色的小三轮车上挤挤挨挨地装着大肚的牛奶瓶子,橡皮塞塞得紧紧的,在还没有多少人的街道上把车蹬得飞快,一瓶瓶的牛奶放在订户特制的小箱子里,大串的钥匙别在腰里叮啷叮啷响,爱姑感觉快活极了,因而那几个月,爱姑的脸上总是生动的。

能让人感觉快乐的时光总是少的,牛奶厂在爱姑工作的第五个月倒闭了,听说是老板不知道为什么卷了钱跑掉了。那天爱姑像往常一样准时来到厂子里,牛栏里的母牛还在嚼着草料,温顺的眼睛时不时抬起来望一眼激动的人们,他们正围着一个大约是什么负责人的家伙大声嚷嚷着。爱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了一会,接着把手里的围兜扔在地上,恨恨地咒骂了一句。那充满怨气的神情就这么再次回到她的脸上,爱姑那天回到家里沉默了一个上午就再也没提这档子事了,也再没找工作。

现在打工的妹妹也回来了,在一家电子厂当女工,闲时也搭把手照顾一下父亲,偶尔姐妹俩有闲钱的时候就跑到西街的炒货摊买便宜的山楂球吃。山楂上撒了很多糖霜,然而到底掩不住食物本身的酸味,每次爱姑都要含在嘴巴里好久才咽下去。

父亲的病拖了三年终于还是拖不住了。有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父亲突然兴致很高,一定央母亲寻出来以前用过的小酒杯,然后在里面倒上橘子汁,执意要教母亲划拳。父亲自生病以后,很少有这么开怀的时候了。当天中午有一道菜是鲫鱼汤,父亲连着喝了好几碗,还不停地夸母亲的厨艺是越来越好了。饭后,父亲说他累了,想要去躺一躺,于是这么一躺就躺到了晚饭前,爱姑去叫父亲吃饭时才发现,父亲是再也吃不动这一顿晚饭了。

妹妹和母亲拼命地摇撼着父亲僵硬的身体,不停地喊着,仿佛这样睡着的那个人就能再醒过来似的。两个人的嗓子渐渐地嘶哑,最后搂抱在一起哭成一团,爱姑倚在家门口,夏日夜晚的风很凉爽,吹得她的T恤鼓鼓的,爱姑还记得,这件衣服是父亲出院的前一天在批发市场买的。已经穿了三年了,衣服早已被洗得没了型,衣服上那只小狗也褪了色。爱姑两只手紧紧绞着松垮的衣角,哭了。

葬礼在老家办的,一群群认识不认识的亲戚到灵堂哭上一阵又走了,唢呐的声音拉拉杂杂的,听久了让人心生厌烦。爱姑头上缠着长长的白布条子守着父亲的灵位,心里只觉得烦躁,然而还得一面劝着那些个跪在地上哭得起不来的亲戚们,虽然爱姑看着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还面生。

葬礼结束后,这些人们又围坐在一起吃这白喜宴,母亲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方才的悲戚之色,满面红光的招呼着厨子赶紧的上点心。爱姑拿了一个糖三角放进嘴里,真甜,比山楂球要甜多了。

这顿饭不知道要吃到什么时候才散。爱姑一面吮着糖稀一面想。男人们开始拿着酒杯在各个桌上乱窜着和别人比试酒量,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年该是二十五了,老大不小。或许自己应该托妹妹在厂子里为她寻个合适的人了,这样日子或许会好过一些。自己现在正在替别人织毛衣,一件能拿到加工费十五元,倘若自己的手再勤快些,过个三五年便能存下一小笔钱,到时候便能带家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母亲这辈子还没有出过远门呢。

爱姑打定了主意,微微地笑了。今天的鸡肉味道不错,一定得多吃几块。

饭桌上爱姑多吃了几杯酒,因此很快地便瞌睡了,妹妹扶她到里屋的床上休息,爱姑很快地入睡。她做了梦,那还是她五岁的时候,那天晚上不知为什么父母都没有在家里,爱姑一个人睡在大木板床上,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清凉的风从她身上刮过。爱姑看见天上的月亮,那么圆,就那么好看地挂在那里。然后天亮了,月亮的颜色慢慢淡去,最后只剩下薄薄的一小片。

爱姑睁着眼睛坐在那清晨的雾气里,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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