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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盲点

文/朱学颖

1991年8月生,曾获第十一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极端乖戾、偏执,却又蕴藏着出人意料的隐忍力。性情反复无常,就像在地球水土不服的外星人,不是幻想而是坚定地相信,在生前或者死后的某一时刻我终会回到自己的星球与时空,而文字便是我带回去的礼物及回忆。

一切都仿佛斗转星移,而我……

距离新年的零点钟声响起只剩下几分钟,广场上人潮涌动,未来得及搬走的巨大圣诞树依旧身披五彩霓虹。宁杉身边站着四五个女生,似乎都是为了喜欢的明星有备而来,奋力举着巨大的海报板,还不时尖叫。

现场每个人的脸都被寒风吹出不自然的腮红,而笑容却毫无顾忌地在彼此间蔓延开来,对未来怀揣着无限憧憬与美好愿望的心情全都一览无余。宁杉往手上哈了几口气,偷偷看了看右手边的陌伽。发型是在和理发师强词夺理半天后的胜利品,脖子上是上周末一起去买的格子围巾,手机上的龙猫十字绣是前几天她送的圣诞礼物,自己也有一个。

但这又不是恋爱进行时的小说,再往右边瞧便很容易发现另一个正“噼里啪啦”疯狂发着短信的男生,手机上那同款不同色的龙猫在嚣张地晃呀晃的。

一式三份。

就像将秘密紧紧锁在最稳固的三角形中,一切细小破绽都可以被圆滑地抚平。

但还是想再靠近一点,不想在毕业前都一直维持着两边之和大于第三边的距离。于是从一个月前就开始策划,连着几晚苏修--也就是那个龙猫第三持有人,都被宁杉强迫出谋划策,而在各种光怪陆离千奇百怪神魔共舞的荒诞假设的连续摧残下,苏修终于明智地关了机,纵使第二天被宁杉掐得哇哇乱叫也宁死不屈。

丧失一名爱将后,宁杉只好独挑大梁,翻来覆去地考虑,总算决定让迎新倒数晚会承担起这个重任。早上出门前把计划发给了叛军离队临阵脱逃的苏修,对方却一副“早这样不就好了”的口气。

三人约在广场地铁旁的KFC。宁杉提早半小时就到了,买了杯奶茶后又理了理衣服,看看刘海没有乱,发型也不是平时图方便的马尾,连着一个礼拜都有敷面膜所以皮肤应该也不错。面前的奶茶冒着暖暖的热气,用棒子机械地搅着,逐渐有了小小的旋涡,温润的奶香充盈周身。

那两人差不多都是踩点到的,看到宁杉一番故作平常的刻意打扮时,苏修故意挑着眉毛,对陌伽抛了个媚眼:“喂,小子,我外婆说你今天会红鸾星动哦!”

“你外婆她老人家已经前往西方极乐世界好多年了吧。”陌伽回了个白眼给他。

“这世上不是还有种东西叫托梦嘛,是吧小杉--”拖长的尾音丝毫不受女生瞪眼的影响。

还有十秒,宁杉深吸一口气,耳边是雷鸣般的整齐倒数声。

“九!”

“八!”

……

“二!”

“一!”

“……呀!”

瞬间雀跃起来的人群,将空间一下子压缩,已经在嘴边的话却由于突然被东西敲到头而哑然而止,身旁的女生勉强地拿着肇事者连连道歉,却又很快被人群冲走,陌伽和苏修围了过来。

“没事吧,很疼吗?”

“不会被敲傻了吧。”

怎么会这样,明明所有假设里都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明明那么用心地准备,明明应该在零点的时候大声在他耳边喊出那四个字。喂,现在这算什么啊。在安慰声中,眼眶越发不能控制地泛起氤氲,嘴角紧紧抿着。

老天爷,不带这样的。

再次见面是三天后了。

宁杉由于上次的意外事件被打击得不轻,虽然自我安慰说这总比被拒绝要好,但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兆头。数学课上,老师难得兼任起了地理老师的职务大讲经纬线,宁杉无聊地转着笔,上课内容畅通无阻地左进右出。

“你们知道吧,远距离的飞机航程来回票价是不一样的。”

“因为地球有自转嘛。”

“同方向的总归是合算的咯。”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一条新消息--上课不好好听,又在发什么傻。发件人是苏修。宁杉无奈地回过头,当事人却一本正经地假装在认真听课。“你钱多啊!”压低声音埋怨了句。再转回头去时,发现已经过去半节课了就索性打起精神听课。

下课铃声一打,班级里就骚动起来,男生一个个蓄势待发的样子。数学老师本来还想再讲道例题,但看见全班军心已经涣散,摇了摇头便宣布下课。全班一窝蜂地都冲出了教室,奔向食堂,这两个礼拜学校在翻修,原本两个食堂暂时合并起来,这就意味着将有一半的人面临着拿着饭盒找不到位子的窘境,或者可以选择叠坐这种过分让旁观者羞涩且只限于亲密关系的方式。在反复衡量宁杉他们三人叠坐在一起的可能性小于等于零的情况下,一致决定由拥有一个完美厨艺妈妈的苏修来承担起他们这段日子的伙食。

陌伽和宁杉一脸谄媚地看着苏修,对方故意慢慢地将巨大的三层饭盒从桌子里掏出来,“你们只有在这种时候才知道我的好啊。”为了吃饭的狗腿二人组拼命点头,而内心共同的OS是:你丫的每天都来这招不厌啊。

宁杉咬下一口鸡腿感慨:“苏修我觉得我和你妈肯定有心电感应,每次你妈做的竟然都是我最爱吃的。你看看这鸡腿,外脆里嫩的,你小子真是太有口福了。”“那是你什么都吃的关系吧,杉猪。”苏修毫不客气。一直没出声的陌伽在一旁不禁笑了出来,又想到之前的事情。宁杉脸变得有些烫,低下头默默啃着鸡腿。

苏修看了眼宁杉,难得善心大发转开了话题:“陌伽,如果说因为地球有自转所以同向运行的时间会减少,那不是可以让飞机停在半空中十几个小时,然后降落下来不就直接到美国了嘛。”“咦,好像是唉。”被勾起好奇心的宁杉忍不住抬起头来插嘴。陌伽好笑地看着女生:“笨蛋,但是有大气层在啊,除非飞机有一天可以冲出大气层,否则永远都会受影响的。”宁杉恍然大悟状,又继续埋头吃饭。

其实如果,宁杉在那时可以看到苏修的表情,也许,她可以早一点发现那些潜藏在表象之下不为人知的端倪。

暗恋往往是一个耗时耗力的漫长工程,不仅要经常善于选择一个恰如其分的位置故作自然地注意对方,还要创造各种偶遇的巧合混个脸熟,而不至于让“恋”之前一辈子都挂着永无天日的“暗”。但对于暗恋对象本身就是死党的话,套用网上的经典结论最合适了:“要么告白成功获得一个恋人,要么告白失败失去一个死党。”看上去好像是不告白比较合算,可还是想试一试,何况是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

这些年来,一直都还是很喜欢。

宁杉第一次遇见陌伽是在初二,最是叛逆得肆无忌惮的时候,父母忙于生意,每天留给宝贝女儿的仅有压在床头台灯下的一张百元大钞。偌大的房子里往往只有宁杉和定时来打扫、做饭的阿姨,偶尔从阿姨骄傲到咄咄逼人的话语中可以知道她有个和宁杉同年级的优秀儿子,拔尖的成绩,温和的性格,极好的人缘,的确是无论从哪方面看都足以被父母天天放在嘴边炫耀的资本。但在宁杉眼里这一些都显得无比刺眼,尤其是在看到那个骄傲的母亲用鄙夷地眼神打量自己时,那些被人赞扬的、优秀的、羡慕的光芒在宁杉眼里是如此的肮脏丑陋。

换上超短的牛仔短裙,带着夸张的耳环,小烟熏妆将真实年龄模糊,宁杉趾高气扬地从正弯腰拖地的阿姨身边走过,清晰地听见了“小骚货”三个字,于是一秒都不迟疑地就把茶几上的一包瓜子全倒在地上,甩门而出。

而连宁杉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阿姨竟会如此低声下气地求她,眼前女人的头发干枯无光,鬓角的灰发使劲向后延伸,脸上的表情因为痛哭的关系而扭曲在一起,为家庭操了一辈子心的伟大母亲为了突然被查出患有绝症的丈夫而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尊严乞求东家的女儿帮自己向父母说情借钱。多么令人动容的感人一幕啊!

“好啊。”宁杉微勾嘴角答应。

阿姨惊讶地抬头,脸上还遍布着之前的泪水,事情顺利得有些难以置信,可是女孩的眼神是难得的真诚。也许以前真的是自己错了吧,毕竟还是个孩子。

第二天宁杉特地将父母提早叫回来,电话里一副十万火急的语气,阿姨看到不禁更曾愧疚,想要补偿似的在晚上多加了几个菜。宁杉的父母也破天荒地在晚饭前到了家,刚进门就被女儿拼命拉进了房间,留下阿姨一个人等在客厅里。没过多久,房间里隐约传出哭声,阿姨隐隐觉得不安,果然,房间门“砰”地被打开,女主人拉着宁杉气势汹汹地冲出来,到她面前一把将宁杉的袖子拉上去--白皙细嫩的皮肤上赫然有着两个香烟烫伤的痕迹。

所有反常的片段瞬间拼接起来,只差最后一块,阿姨不可置信地望向宁杉,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儿悄悄对着她露出了毫无城府的单纯笑容。

女主人仍在愤怒地质问阿姨,对方一言不发。几秒钟后终于如梦初醒般激动地指着宁杉恶毒地诅咒:“你个小骚货会有报应的!”……当阿姨被父亲叫上来的保安架走时咒骂也没有停止,楼道里反复回响着破碎的笑声。

父母没待几分钟又接到了需要马上赶去签生意的电话,母亲从名牌包里掏出一小叠钱,塞到宁杉手里,叮嘱她吃完饭后自己去医院看看手上的伤,明天会有新的阿姨来做饭后,便又和父亲匆匆出门了。宁杉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把桌子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拿进厕所,按下抽水马桶。

所有人都自以为是的顶着华丽闪耀的光环做着最令人作呕的表情。

你们都是这样的。

父母并没有因此就对宁杉有更多的关心,一切都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每天台灯下还是会压着一张钱,和父母还是几乎都见不到面,唯一有变的只能算是换了一个看上去唯唯诺诺的新阿姨。

宁杉像往常一样在晚上出门去朋友家开的游戏厅。风有些大,门口蹲着几个年纪差不多的男生,叼着烟,一身痞气,宁杉扫了眼便径直走进了游戏厅,会来这个地方的人总归是这种调调的。也不和朋友打招呼就熟练地踩上跳舞机,跳了几首平时熟练的舞曲,总觉得今天游戏厅里的气氛怪怪的,好像总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回头所有人又都埋头于自己的游戏中,但不安的情绪更加强烈,于是打算早点回去。走出游戏厅,那几个男生还在门口,看见宁杉出来一个个都站了起来,宁杉快步走了两步发现他们竟然跟了上来,于是拔腿就跑,可毕竟短胳膊短腿的没跑几步就被抓住了后衣领,为首的男生拿着棒球棒笑得令人心惊:“兄弟拜托我们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忍忍吧。”说完就举起了球棒。宁杉的胳膊被紧紧箍着,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睁开眼睛发现竟被人抱住,而刚才那一棍就是这个人替自己挡掉的。来不及多想宁杉就被敲昏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游戏厅的沙发上,后脑勺清晰的痛感提醒着自己一切原来都是真的,真的莫名其妙。

“你醒啦。”才发现原来身边站着一个男生。

“呃,你是?”

“路见不平,以身相救的人咯。”

原来他就是之前帮自己挡了一棍的人,可是……宁杉不解地看着男生,规规矩矩的发型,干净整齐的衬衫,完全的好学生样子,这样的人怎么会插手进来。

“我叫陌伽。”男生温柔地笑着,打断了宁杉的思绪。游戏厅没有开暖气冷飕飕的,可是对方眼底淌着满满的温暖,让人轻而易举就深信不疑的温暖。

之后两人便熟悉起来,巧的是原来陌伽和自己同校同年级,也顺便认识了陌伽的好兄弟苏修,虽然苏修第一次看到宁杉一副很是惊讶的表情,不过据他后来自己解释是因为她是陌伽第一个主动带来介绍的女生。当时虚荣心瞬间得到膨胀的感觉至今宁杉都还记得,对于陌伽来说自己应该是不一样的存在吧。

经过那次事情后陌伽每天都主动担负起送宁杉回家的责任,宁杉觉得好笑:“你又不会打架,万一他们又来还不是只有挨打的份。”“至少可以替你挡下吧。”陌伽是这样告诉她的。虽然那群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但宁杉是认真地记住了那句轻易让她鼻子泛酸的话。就算再对周围世界失望,再将自己全身的刺都高高竖起,但心底的那块柔软始终都栖息在角落,希望被重视,希望被照顾,希望在泪流满面时有人摸着你的头轻声安慰的心情不曾削减分毫。

在充分信任对方的情况下,宁杉把自己大大小小的琐事都告诉了陌伽,没有注意他有没有认真听,只是自顾自地一直讲,不间断。不知道讲了多久,宁杉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剩下的只有小猫似的“呜呜”哭泣声。

“哭过就好了。”

残阳晕染了巨大的天幕,暖橘色的流光渗透远处高高低低的楼房,大片群鸟盘旋而过。

宁杉自己也不知道对陌伽从信任依赖到喜欢的质变是从何开始的,对于同样陪伴自己许久的苏修却没有任何歪念,抛开个性问题,陌伽是第一个保护自己的人这条太过重要,就好像有认床的习惯。

元旦后的日子由于一模就像扭足了发条拼命向前赶去,告白的事情被搁置了下来。

最后场考试终于结束,宁杉伸了个懒腰,感觉考得都不错,苏修建议去唱歌,全班都积极响应。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涌进了KTV,要了两个大包房,一个个都好像高考结束了的感觉。经过了快三小时的魔音灌耳,苏修从另一个麦霸手中抢过话筒,一脸深沉温柔地看着宁杉:“下面这首歌我要送给我亲爱的小杉,大家鼓掌!”疲惫的众人都选择无视这个平时就情感过剩的男生,有人陆陆续续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准备结束后走人。

“……

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

唱着我们心头的白鸽

我想我很适合

当一个歌颂者

青春在风中飘着

你知道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

我会给你怀抱

受不了看见你背影来到

写下我度秒如年难捱的离骚

就算整个世界被寂寞绑票

我也不会奔跑

逃不了最后谁也都苍老

写下我时间和琴声交错的城堡

……”

宁杉有些奇怪地看着唱得格外投入的苏修,这人今天吃错什么药啦。同时,另一个人正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苏修。

结束后,本来苏修和宁杉正好顺路一起回家,不巧苏修临时接到一个电话说有急事,宁杉就说没关系,自己可以一个人回去,陌伽以“晚上女孩子一个人回家不安全”为理由要送她回家。苏修关照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一下子只有宁杉和陌伽两个人了,本来应该早已经习惯的气氛却有些尴尬,沉默地并排走。并不算太晚,浅色的灯光从马路两旁的商店的窗户中映照出来,来来往往的几乎都是成双成对的恋人,彼此亲昵地勾着胳膊牵着手。宁杉习惯性地往手上哈气,放下来时却突然被握住了,诧异地转头,陌伽眼睛还是看着前面,脸上却有可疑的淡淡红晕。

“以后冷就牵着我好了。”

十指相扣。幸福的味道在陌伽上衣的小小口袋中秘密发酵。

老天爷,我爱你。

几乎是满脸通红的一路回到家,一蹦三跳地跑进房间,迫不及待地想打电话给苏修告诉他这个意外的惊喜。但对方手机却一直无人接听,这家伙干什么去了,算了,星期一到学校和他讲好了,宁杉挂掉手机,幸福地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

世界上还有什么事会比从告白到被告白要开心啊。

然而不止是星期一,直到放寒假苏修都没有来学校。手机也一直不通,平时整日在耳边唧唧喳喳不停的人突然凭空消失,已经不仅仅是不习惯了,不会出事了吧。

不安的情绪在去过苏修家后完全暴露在空气中。那天宁杉和陌伽特地问班主任要到苏修家的地址,可是在门外按了好久的门铃都没有人开,隔壁邻居闻声出来告诉他们苏修已经有段时间没回来了。宁杉追问了句他父母呢,邻居很诧异地说苏修父母在他小时候就离婚了,独自将他抚养长大的母亲也在前两年生病去世。

苏修,你到底瞒了我们多少事。

恋爱的甜蜜犹如混进了青柠的涩味,苏修不见后陌伽显得更加沉默,时不时地走神,宁杉看在眼里也没有办法。而这次寒假又似乎格外的漫长,从窗外望去的景色都仿佛被风吹跑了颜色,泛着苍凉的白。

出人意料的是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在课上说苏修转学了。虽然这代表苏修没事,但怎么会这么突然,苏修整整一个寒假都没有和他们联系过,甚至连告别的话都没有。

陌伽拍拍她的头,以作安慰。

高三下的学习生活扑面而来让宁杉没有闲暇再去想苏修的事,只是在每次往后传卷子时,看见后面空着的位子,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六月。

当宁杉走出考场,阳光格外刺眼。那些重复的单调生活终于可以伴着成堆的卷子一起送入废品回收站,苏修现在应该过得挺好吧,没有人斗嘴的日子果然会无聊,宁杉伸了个懒腰,等着陌伽出来。

几乎是在高考前好几个月有人就提议结束那天要去狂欢,名义是犒劳自己这十二年的学习生涯,很有一番终于熬出头的感觉。晚上所有人都处于一种癫狂状态,号称“千杯不醉”的宁杉也没有逃脱被灌醉的命运。一群人疯到凌晨多才散掉,陌伽怕宁杉乘出租车会吐就背着她慢慢走回去,没想到半路上还是没忍住,吐了陌伽一身,轻声嘟囔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又睡过去。

路上朦朦胧胧中好像听到陌伽在打电话,声音大得有点吵。

陌伽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一大摊污秽物,无奈之下就先把宁杉带回在附近的自己家。将宁杉扶到沙发上后,进了卫生间,顺手把壁橱上的相架倒扣下。宁杉听到水声,迷迷糊糊地醒来想找水喝,脑袋昏昏沉沉地发胀,不小心一个踉跄撞到壁橱,零星琐物纷纷倒下,宁杉摇摇晃晃地想把它们都扶起来。

竖起相架,里面是一张合照。一个是自己熟悉的面孔,而另一个……

顿时酒醒了一大半,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照片。连陌伽走出来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她是我妈。不过她死了。”陌伽靠着卫生间门框,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宁杉手指紧紧抠着相架,没有出声。

“为了凑我爸的医药费,她每天要兼四五份工,还要到处去求人借钱。这场景你不会陌生吧。”陌伽笑着看了眼脸色惨白的宁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可即便如此钱还是不够,连住院费都拖了好几个月,更不用说开刀的手术费了。那天医院说再不交钱就要强制出院,她跪在地上拼命求医生。谁也没想到她竟突然脑溢血昏了过去,虽然紧急治疗但两天后还是死了。我爸也在半个月后死了。”

照片上,阿姨满脸笑容地挽着儿子的手。身后绿荫缭绕。

“你说她为什么会死呢?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肯帮她呢?为什么会有人那么狠心呢?”

“……对不起。”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陌伽一步步靠近宁杉,“因为你的嫉妒,你的恶作剧,毁了我整个家,你有什么资格说对不起!”

看着快哭出来的宁杉,陌伽依旧不肯放过他:“你以为那次在游戏厅门口真的那么巧会有人英雄救美?如果当时不是苏修多管闲事你会得救?”

“可,那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帮你挡的。既然那次计划被苏修搞砸了,索性就将计就计,本来还以为要费一番工夫的,没想到你竟蠢得那么容易就相信别人。虽然有很多次下手的机会,但苏修那小子却一心想保护你,为了让他放下戒心,我把计划拖了又拖。直到迎新那天早上苏修来找我,他一副郑重其事地样子说让我好好对你,我就知道其实他喜欢上你了。”

“苏修去美国后,你为什么没有动手?”

陌伽突然狂笑起来,洗发露的香味迫近鼻腔。

“你真的想知道原因吗?因为他死了。”

相架砸到地上。

“不可能!”

“你现在还觉得有什么会是不可能吗?你如愿成为我女朋友那天他出了车祸,一直都在医院昏迷不醒。是我拜托班主任不要告诉大家这个消息的,说会影响大家的士气。而老师也很容易地就答应了。”

回忆在脑海中飞快倒转,宁杉突然明白过来:“是你打电话把他支走的!是你害死苏修的!”

“不!不是我。我只是怕他会忍不住向你告白,我没有想到他会出车祸,我真的没有想到。”陌伽慢慢颓坐在地上,抱着头,“今天你醉得一塌糊涂,这么好的机会,可是我刚刚接到电话说苏修从晚上就开始咳血,凌晨的时候停止了心跳。”宁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不堪一击的陌伽,印象中那个温暖的男生是什么时候走开了,又或者是从未到来过。

“过两天就是他生日了,去看看他吧。”

……

墓地宁静肃穆。

巨大苍穹囊括四宇,仿佛幼时母亲温暖柔软的怀抱,低吟浅语断断续续地从遥远彼岸传来。指腹轻轻擦过那张熟悉的笑脸,冰凉直抵胸口。

我们都好傻。

一切都仿佛斗转星移,而我竟在没有你的世界独自幸福了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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